萧雒棠木然地被人带到一处院子,甚至没注意与平康坊相隔了几条街。落地时的停顿方才使他回神,思考能力终于恢复一二,认出周围人的装束无不是凌雪阁弟子,顿时生出些猜测。
夜中的院子里只有月光清晖,萧雒棠想要走动却都被凌雪阁弟子挡下,只得烦躁地原地晒月亮。
“衍天宗?”良久的沉寂过去,身后传来倨傲的声音,挑高的声调含义未明。
目之所及已经看不到赵涵雅的身影,萧雒棠不认为南宫茗的付出足以让凌雪阁对他倾力相助,眼下的局面他们必另有所图。这样想着,转身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想要说笑的话也咽下去,一时愣住,李俶的毒已经解了?
面前的李俶,脸色毫无异常,说话中气十足,半分中毒迹象也无,然而萧雒棠却觉出些许违和感。
李俶见萧雒棠看着自己不回答,不禁皱眉:“没睡醒?”
萧雒棠这才暂时放下疑惑,向李俶拱手说道:“太子殿下。”
“你认识我?”李俶似有意外,随即释然,“衍天宗果然并非全然避世。”
“太子殿下不妨有话直说。”萧雒棠无心与之打太极,出口是尊称,语气也恭敬,话却不那么顺耳。此时已不担心方未济有性命之虞,却仍担心他的伤势唯恐不及救治。
李俶有些意外,却并未直言:“衍天宗弟子入世,是因为何事?”
“我不过下山历练。”萧雒棠有些心烦。对方显然无意坦诚相待,只能与之虚与委蛇,回答得便也不算走心。
“历练?《推背图》是你们拿走的,那是在万花谷。曳影剑的碎片是聂无极带走的,那是在嵩山。藏剑流失的武器也落入衍天宗手中,那是在金水镇。”李俶似乎知道很多事,桩桩件件数下来,竟无错漏。
萧雒棠皱眉,莫名的违和感再次出现,这个李俶似乎与他在南宫茗的记忆中见到的不大一样。不过此时的萧雒棠并不能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只是说:“凌雪阁的情报如此灵通,怕是与隐元会不相上下。”
李俶嗤笑一声,并未接隐元会的话茬,而是反问:“如此大面积的入世,你却说只是下山游历?你在隐瞒什么?”
“太子殿下多虑了。”萧雒棠的语气不禁冷了一些。这些事零零碎碎,恐怕隐元会都不一定能做联想,李俶却挑着一并说出来,显得衍天宗动作极大。可是以太子的身份而言,是否对江湖事过于敏感了?
“请他去休息。”李俶无意再说,向旁边的人吩咐一句,便转身离开。
萧雒棠叫住李俶问道:“太子殿下,不知赵姑娘在何处?”
李俶甚至没有转身,冷淡地回应道:“难道你真想用赵姑娘去换那个小弟子?”
萧雒棠闻言愣住,不论李俶从何处得知此事,对方的话无疑敲醒了他。方未济一点也不重要,在赵涵雅面前,他只是蓬莱一名无关紧要的弟子而已。
被凌雪阁弟子带到一间偏厅休息,仍是无法随意走动更不能离开,门外守着的弟子会在他出门时拦下他让他好好休息。
被迫冷静下来,萧雒棠终于有心力去整理思绪。李俶当然不会去考虑方未济的性命,充分的意识到这点后,不得不思考为何他会救下自己。衍天宗弟子的身份有什么特殊值得李俶相救?尤其是他已经解毒的情况下,衍天宗弟子对他有什么用?
李俶说的那三样东西,无不暗指《九洛万年书》,可当初师尊与李淳风送上的那本《推背图》该是已经了结了此事,还有谁会知道真正的《九洛万年书》,甚至让李俶有了猜测?李俶身上的违和感又是怎么回事?
萧雒棠敲敲太阳穴,眼下的形势,李俶摆明了是等他沉不住气,可他没有任何能与之抗衡的手段。难不成真的要《九洛万年书》去做筹码?
毫无头绪之下,萧雒棠面对李俶时感到的违和再次浮现。
不对劲,十分不对。李俶的毒不可能解了,那日说到此事时祁雨的反应很真实,更何况掌门师兄送来的时辰字条也是一个佐证。他见到的这个人绝非李俶,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对方的变化与违和感。
这个人不是李俶却接下凌雪阁事务,与李俶关系紧密,而且这个人极可能知道真正的《九洛万年书》是存在的,甚至这个人知道赵涵雅的重要,才会将她带离。
这样的人,萧雒棠只能想到一个,可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会是他吗?如果是的话,会不会李俶的毒就是他下的?为了取李俶代之?
纷杂的猜测让萧雒棠心力交瘁,疲惫很快占据上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很疼,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锥骨的疼痛,而求生的本能支配着身体,愈发清晰的痛感让方未济的意识逐渐归位,勉力睁开眼,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流失的体能让他无法调动内息调理经脉,俨然是半个残废。
方未济看到自己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出这是一间置物室,落满灰尘,木质桌椅摆放归整。他仔细打量桌椅上的每一道刻痕,试图将注意力从胸口的疼痛上转移走,然而毫无用处。
“小哥哥,你醒啦。”锦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绕到方未济面前看到对方面色苍白,柔声道,“小哥哥很难受吧,人家可真心疼呢。”
方未济习惯了疼痛,多少恢复一些思考的力气,没见到萧雒棠和赵涵雅在屋里,他很是担心。
“雒棠哥哥带赵姑娘走了。”锦萝似乎看出方未济的心思,说道,“没想到小哥哥看起来冷漠,却是个心软的人。”
方未济听到二人已经离开,顿时放心下来,随即断断续续地问道:“为何……不杀我?”
锦萝忽然花枝乱颤地笑起来,伸手想要抹掉方未济嘴角的血迹,后者勉力偏头想要躲开,她也不坚持,收回手说道:“小哥哥怎么这么笨呢。你说,是我们去找雒棠哥哥打一架抢人简单呢,还是等他亲自把人送过来容易?”
伤得不轻的方未济花了些时间去消化这句话,在他有限的认知中,并没有交换人质的概念,而锦萝的话却让他逐渐明白对方的意图。是因为萧雒棠出于保护之心拦下自己的举动,向锦萝暴露了二人的关系,继而被锦萝用来威胁。一种从未有过的懊恼情绪突然袭来,让方未济有些措手不及,胸口的伤突然疼得更加厉害。
锦萝半蹲着看方未济眉头越皱越深,笑着说道:“小哥哥莫非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太天真了,天真的人活不久哦。也别太难过,气坏了身体,到时雒棠哥哥会心疼的。”
方未济终于看向锦萝,忽然问道:“那时,你真的是想报复柳溟吗?”
锦萝的笑容逐渐散去,说道:“看来雒棠哥哥跟你讲过很多事。”
方未济并不想聊天,说这话只不过是不想锦萝再提萧雒棠,他很怕萧雒棠这次会重蹈覆辙。
“小哥哥,你叫什么?”锦萝忽然很认真地发问。
“……方未济”犹豫一下,还是报出姓名,眼下的局面,没什么值得隐瞒。
“很有特色的名字。”锦萝伸手将方未济嘴角的血迹抹掉,似乎很认真地问道,“为什么萧雒棠会喜欢你呢?”
方未济被问住,既不懂为什么锦萝会问这样的问题,也无法回答萧雒棠喜欢自己什么。
“很难回答对吗?喜欢便是毫无来由,憎恶与厌恨却是一点一滴积累下来。”锦萝并不真的需要一个答案,“我当然想报复他的利用,我恨他的隐瞒。可我也记得他对我的好。是与不是,不必计较了。”
方未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并不真的想知道。接着换一个话题问道:“藤原家为什么要赵姑娘?他们想做什么?”
出乎方未济意料,锦萝并不隐瞒此事:“赵姑娘身负神算血脉,这份血脉之力能帮我们成功改天易地,能打开我回去的路。”
赵涵雅的血脉之力?方未济记得萧雒棠曾提起过,是源自衍天宗内的《九洛万年书》。这么说,只是布阵还不足以达到目的?萧雒棠知不知道?方未济仍无法忽视身体上的疼痛,但思维却转了几转。
“未济哥哥,你有没有想过,像我这样不该出现在这里却出现的人,还有很多。”锦萝蓦地蛊惑般说道,“如果我没出现,会不会你也不该出现呢?”
方未济听罢愣住,这却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若是偏离的天命被矫正,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胸口的伤突然剧烈疼痛,方未济忍不住弯下腰,不知为何有一丝心悸的感觉。
锦萝见方未济面色苍白,饶有兴趣地深深看了一眼,接着伸手上去帮他延缓伤势。
“为何帮我?”方未济不解,以他的情况,即使锦萝什么也不做,至少一个月内绝无生命危险。
锦萝坐到方未济对面,玩着鬓发沉默一下,说道:“就当是你跟我聊天的报偿吧。”
再次坐在李俶面前,萧雒棠沉着许多,打量上首坐得颇为端正的人,开口道:“不曾想你两年前是诈死。”
李俶看向他,道:“哦?”
萧雒棠不意外对方的反应,想了想又说道:“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服凌雪阁众弟子让他们对你冒充一事缄口不言,但李俶的命格与建宁王的命格,我不会算错。”
被戳破的李倓没有其他反应,慢条斯理道:“倒是有点实力,只是不太沉得住气。”
“承蒙建宁王看得起。”萧雒棠随口应一句,心里远不如面上沉着冷静,眼下他处于劣势,与李倓耗不起时间。
室内短暂的沉默,萧雒棠再次开口道:“殿下拦着不让我离开,想知道什么?”
李倓微笑着说道:“你在与我浪费时间。李重茂不找赵涵雅,是拿准你会答应他的条件。我倒是想知道那个蓬莱弟子能在李重茂的耐心之下活几天。”
视乎人命犹如草芥,上位者的思维。
萧雒棠很熟悉,衍天宗弟子多少会有一些类似的视人视物犹如尘埃的思想,只是一旦触及自身,是否仍能坚守宗门之道,便出于各人选择。李倓的话对萧雒棠是威胁,偏偏牵扯上方未济,萧雒棠根本无从选择:“衍天宗被迫出山,皆为守正天道。《推背图》本属不该存在的密辛,我宗借此时机回收并无不妥。殿下若是有意在此,恕在下无能为力。”
李倓还是微笑:“装傻么?衍天宗若当真看重天命,会如此轻易交出《推背图》?若不看重天命,会一夕隐遁?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萧雒棠却道:“恕在下不曾听懂。”
“那便无甚可说,送客。”李倓也不多废话,他作为九天之一,接触到的密辛不少,但只是猜测衍天宗有什么掌握命运的东西,绝非《推背图》这样随便。既然萧雒棠坚称不知,想必此人还不能接触到核心秘密,那么这个人就没用了,让他离开未尝不可。
萧雒棠只当李倓仍是在与自己博弈,但猜测李倓并不知道具体的《九洛万年书》,便咬死不知。可若是真就这么走了,再找赵涵雅颇有难度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只凭他一个人恐怕救不了方未济。于是说道:“且慢。虽然不知殿下所问何事,但有件事或许殿下会有兴趣。”
李倓不置可否,既未命人退下也未命人送客。
“以凌雪阁的情报网,想必也知道在找赵姑娘的不止藤原一家。”萧雒棠站在原地不急不缓地说,“凌雪阁弟子近来出江湖任务,也多被跟踪吧?”
这话没让李倓有什么反应,倒是萧雒棠的余光注意到身侧的凌雪阁弟子微挑眉梢。如此一来便确认了自己选对了话题,便继续说道:“以殿下之能,对方是什么身份不言而喻,不过殿下可探知背后之人是谁?”
李倓好像来了兴致,看向萧雒棠问道:“哦?是谁?”
萧雒棠反问:“凌雪阁的情报网遍布天下,竟不知隐元令已落入唐简之手?”
李倓顿时笑起来:“你的废话说完了?”
“不错,这些以殿下的手段早该知晓,确实都是废话,但殿下可想知道唐简这么做的理由?”萧雒棠当然不会随便把情报说出来,这些不过是他推测李倓能查到的部分。至于更深的理由,他自信李倓无法查到,在不说出《九洛万年书》的情况下,这是他唯一的筹码。
然而李倓却反问道:“与我有关吗?”
萧雒棠顿一下,应道:“殿下莫非认为我只会说废话?”
李倓打量一番萧雒棠,不得不说,此人敢与他耍心思,足够有勇气。唐简究竟想做什么,李倓能猜出三分,但这个人想用这样的消息换回赵涵雅却不可能。只是他倒是有些好奇这萧雒棠能说出些什么,于是道:“赵涵雅不会交给你。”
萧雒棠也不算意外,李倓有意打听那本书,自然不会放过与之紧密相关的赵涵雅。只不过若是放弃赵涵雅,自己接下来会很麻烦了。然而开口却是并无犹疑地语气:“殿下若能护赵姑娘安好,在下自然不会强求。只有一不情之请,恳请殿下协助在下救人。”
李倓微微眯眼,对这个提议似乎有些意外,或者说没想到萧雒棠会如此看重那个小弟子。倒不是什么麻烦事,李倓点头算是同意,道:“说吧。”
“九天一向以变天卜算为行事准则,此之谓命运。”萧雒棠道,“唐简意图推翻九天将这天下自命运之中‘解救’出来,唐简所依仗的,殿下是否想要?”
李倓忍不住大笑,继而问道:“你如何证明?”
萧雒棠摇头:“我无法证明。但是殿下难道不愿意赌这一把?即使失败,殿下也并无损失。而在下如此行径,不过是在殿下面前想尽办法寻求帮助罢了。”
对方的话很坦诚,李倓衡量下来也并无不可,只是天生的谨慎让他还是沉默许久考虑是否要下这一次赌注。
“去找祁雨吧。”
听到这句话,萧雒棠道谢后离开,这才发觉手心有一层薄汗。
【李倓历史上757年就被诬告赐死了,冒充李俶这段我是记得有剧情的,据说是某段预热,印象不深了。估计东水寨也是为了解决这个bug所以才搞这么一出】
【眼瞅着都快一年了,小狐狸还没吃到小海獭,我都替他着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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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想办法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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