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雒棠扶着方未济进了树林，身后追兵不多，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走不几步，忽听一阵窸窣声，抬头便见一只半人高的蜘蛛，显然是蛊兽。
香巫教？萧雒棠皱眉，抬手捏诀准备动手，却被方未济拦下。
“是舒曲。”方未济认出五毒的天蛛，安抚萧雒棠道，“放心。”
说话的功夫，舒曲从天蛛身后出现，看到方未济的样子急忙冲上来：“小哥哥！你怎么样了？”
萧雒棠很意外，此处离狼牙军帐很近，舒曲怎么会在这？难道五毒教与狼牙军有勾连？
“我没事，此地不宜久留。”方未济担心舒曲在这里为他疗伤会耽误行程，便抬手制止舒曲上前，余光扫到萧雒棠，轻轻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
“你没与谌姑娘一同过来？”萧雒棠扶着方未济继续向林子里走，身后的追兵则交给舒曲的天蛛。
舒曲似乎很担心方未济的情况，对萧雒棠的问话不理不睬。
待到抵达汇合地点，却是唐奕宸等候在那里。
“唐姑娘？”萧雒棠颇为疑惑，身后早已没有追兵的影子，于是扶着方未济靠在一边坐下，问道，“只有你一人？”
“昨夜舒曲说方未济有危险就跑出来了，但你不在恶人谷营地。我今天没找到你才进山。”唐奕宸解释一番，“谌九韶她们还在医帐，没有跟来。”
萧雒棠算算时间，大约唐奕宸过来时自己才刚看见皓翎，是错开了时间。
“舒姑娘怎么知道我有危险？”方未济有些疑惑，“是你的手笔？”
舒曲探方未济的脉象，十分虚浮，但并不意外，自腰上的袋子里翻出个瓷瓶，倒出药丸递给方未济，这才说：“小哥哥，凤凰蛊虽然能把你从濒死的状态拉回来，但身体的损耗却补不回来，你把这个吃了，稳定一下元气。”
“凤凰蛊？”萧雒棠没听说过，但如舒曲所说，若是“将人从濒死的状态救回来”，应是十分稀有。
舒曲白一眼萧雒棠，看到方未济疑惑的目光，还是耐心解释：“上次阿哥误会小哥哥，下了噬心蛊。解蛊后，我给小哥哥种了凤凰蛊，就当给小哥哥赔罪。”
唐奕宸突然补一句：“凤凰蛊在五毒教内也算珍贵，你随便送给外人？”
舒曲一听便来气势：“哼，小哥哥护着我没让你射死，我当然要谢谢他！”
方未济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当时在谢尽辞的药庐时他说“脉象还是不大对，不好相信五毒的人”，后来在幽都城郊中香巫教的蛊毒后自行恢复，今天醒来身上的伤已然痊愈，完全是因为舒曲当时说“送你礼物”。
想清前因后果，方未济撑着萧雒棠的手站起来，诚意十足地向舒曲抱拳作谢：“多谢舒姑娘相救，若非姑娘给出凤凰蛊，在下此时已回天乏术。”
萧雒棠此时也终于知道方未济身上发生了什么，狼牙军之所以不看守他是因为那时他已经“死”了。想到这点，萧雒棠周身血液都凉下来，继而想到舒曲的无意之举保住了方未济的性命，扶着方未济坐下后，也恭敬地行礼道谢。
舒曲突然受了两个大礼，把头一扭当没听见，继而说道：“谁要你谢。现在没人追过来，还不快走？”
萧雒棠却摇头，此时他已经恢复冷静，向几人解释道：“方未济不是唐军中人，对他们没用。而且他们认为未济已经……当下两军对垒之际，不会分过多兵力来追，只需注意是否有狼牙斥候或是细作跟踪便是。”
说着坐到方未济旁边，让方未济靠在自己身上，小声说了句“树干太硬”，又问舒曲道：“舒姑娘，未济现在的情况如何？”
“脉象虚浮，元气枯竭，至少要休息一个月才能缓解。”舒曲也急，河阳洛阳附近战火纷飞，哪有静养的余地？
萧雒棠心里有数，小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回去再问，你先休息，等谌姑娘过来会合。”
方未济自知无力担心其他事，索性闭目休息。
谌九韶几人来时，便看见方未济枕在萧雒棠身上，舒曲在一边玩自家风蜈，唐奕宸靠着树站着一言不发。
“你们怎么在这？”谌九韶莫名，难怪今天没看见舒曲来医帐。
“说来话长。”萧雒棠不准备多说，“还是先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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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雒棠一连十天都没去看方未济，一方面是补阵要紧，一方面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方未济的问话。
“萧公子，师兄有话让我转告你。”谌九韶见萧雒棠风尘仆仆地回来，上前道，“师兄说，他今日不来便不必来了。”
萧雒棠点头苦笑，也没想这话是不是方未济说的。
谌九韶见他认命似的去找方未济，吐吐舌头自言自语：“这也信？”
方未济自从回来，便被纪灵雨按在床上禁止起来，说是就算是躺着干瞪眼也不许坐起来。于是只得整日窝在床上闭目养神。
“未济，你感觉怎么样？”萧雒棠推门进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覆上方未济的手。
“想好怎么说了？”方未济睁眼看他，目光灼灼，很欣慰萧雒棠没避开视线。
萧雒棠俯身在方未济额头印个吻，笑说：“你都那么说了，我哪敢不来？”
“我说了什么？”方未济疑惑。
萧雒棠这才注意到谌九韶学的话一点也不像是方未济的语气，意识到被骗了，失笑道：“没什么。未济什么时候起疑的？”
“比你瞒我要晚。”
“所以才要阵图来看？”
“是。虽然我未必都懂，但你并不知道我能理解多少，想必不会说谎。”方未济道，“邙山主阵是你设的，显然这件事最后既无关洛青亦无关谢采，邙山主阵何意？”
“不论重塑天道或是重整天命，都不可避免推翻一些东西重头来过。制止他们并不能修正已经残破的天命，而且这么多年，天道的运转也并不如以前那样牢固。天道本身也会尝试修正，洛青能轻易联通魂墟，其实是天道为他提供便宜，天道也需要能够稳定下来的归墟。但是那一次尝试因为我们插手而失败了。”萧雒棠仔细解释，“如果没有幽都的事，或许只是阻止洛青谢采足以，但事已至此，不得不用一些非常手段了。邙山主阵启动，我可以做到矫正天命，并且不会影响现世。”
方未济皱眉，反问道：“代价是什么？”
“自然是将影响天道的变数消除。”萧雒棠这次没隐瞒，解释道，“异常的起点是那些东渡的孩子，我请唐简找到那些孩子，他们的身体不能习武，很容易控制。”
“要杀掉他们？”方未济皱眉，虽然秦萱给他的印象并不好，但小孩子的外貌总是很具有欺骗性。
萧雒棠轻笑一声，答道：“虽然我们看来他们是千年的老妖精了，不过有个白马寺的秃子不这么想。除了他们以外，怀溯、赵家血脉之力，甚至洛青、锦萝，都是变数。”
方未济没接话，这些都不足以解释为什么萧雒棠要对他隐瞒。
萧雒棠见方未济的反应知道自己的解释还不够令他满意，俯身抵着对方的额头，鼻尖挨着鼻尖地轻声说：“我害怕。”
方未济皱眉，很快想到他在说什么：“我的死劫？”
萧雒棠有些错愕，撑起身体仔细端详方未济：“你知道？”
躺着的人点点头，回忆着说道：“在长安时，萧问之说我本有一死劫却出现生机，怀疑是你做过什么。我们初识那时，你并没有对我有什么隐瞒，细想下来，瞒着我是从幽都那时开始。我便记起你那时曾有过异常，你说‘别害怕’。这样一想，你对我隐瞒的理由似乎很充足，但既然舒姑娘的凤凰蛊生效，想必所谓死劫已经过去。萧雒棠？”
方未济少有的说了很长一段话，末了用带着挑衅的语气语调留了一句没说的话，萧雒棠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双手撑在两侧，轻轻将自己盖在方未济身上，头蹭着对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方未济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吻上去。
萧雒棠很想将一切都说出来，但如果告诉方未济，他想不出方未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真的舍不得啊。
“邙山主阵是我不该瞒着你，别生气。”萧雒棠假装没听出方未济话中的含义，他一点也不敢保证今后再不隐瞒任何事。
没得到萧雒棠的答复让他很不满，但颈侧刺痒让他有些分神。
“未济这么虚弱，我都不敢碰你了。”萧雒棠十分惋惜地说，祈祷对方不要再揪着隐瞒的事不放。
方未济面上有些烧，却还是记着正事，只是颈侧的刺激让他的说话气息有些不稳：“这件事和唐简有什么关系？”
“那就要说九天了。”萧雒棠调整坐姿，?撑着头靠在方未济枕边说，“简单的说，唐简希望通过邙山主阵消除九天的存在。”
方未济心思转了几转，说道：“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么快就想到了？”萧雒棠有些惊讶。方未济的聪明他当然知道，但只是一句话就想到此事必然失败，却还是令他感到意外。
“你做事一向不留后路，自信也好，自负也罢。李倓和九天的事早早散出去，显然是确定会失败。”方未济浅浅地笑着，带着一点看透萧雒棠的傲然。
萧雒棠看得心痒，动情地吻上去，不带任何**色彩，被征服一般的虔诚。
闭目接受这个绵长的吻，方未济却感觉到了其中的不舍。
“既然未济都知道了，关于九天的事让唐奕宸告诉你，你帮我盯着。”萧雒棠退开，看着方未济的眼睛说道，“邙山主阵多少遭到一些破坏，时间不等人啊。”
方未济稍稍点头算是同意，继而问道：“什么时候激活此阵？”
“等洛青谢采都动手，我要借用他们的几个辅阵。”萧雒棠这次没瞒着，“冬月已至，万物伏藏，想必快了。”
“锦萝可信吗？”方未济忽然问道。
萧雒棠愣一下，不知道方未济怎么突然问起锦萝，是知道自己和锦萝有合作，或者只是想诈一诈自己？
“有人看见你与锦萝见面。我猜与邙山主阵有关，现在可以不用瞒我了。”方未济说是猜，却十分肯定。
“在迴天阵这件事上，不论她是否可信，都是必不可少的。”萧雒棠并不正面回答，“未济放心，我心里有数。”
******
唐奕宸再来找萧雒棠时，被萧雒棠打发去见方未济，面上意外神色明显，脱口而出一句：“你竟然真的说服他了。”
萧雒棠苦笑：“哪用我说服，未济什么都想到了。媳妇太聪明真是让人又爱又怕。”
“全部？”
“虽然不是全部，也是七八成了。”萧雒棠叹气，“唐姑娘，我认为你不是多话的人，但还是多说一句，不要告诉他我们的条件。”
唐奕宸并不意外，萧雒棠花大力气在方未济面前做出各种假象，用一层层所谓的真相去掩盖即将到来的诀别，当然不会轻易让方未济发现。
“自然。”唐奕宸应一声转身去向方未济的住处。萧雒棠则带着魂灯向邙山方向走去。
方未济对九天了解极少，萧雒棠把这事交给他多少也有占用他时间的意思。唐奕宸仔细地将自己所知的九天情报交代一遍，方未济沉默许久。
九天之中，苍天方乾自不必说；冒充朱天的伊玛目伏诛后，朱天一职空悬，而其所掌势力则暂交阳天周墨代理；炎天柳风骨则将身份转交儿子柳静海；变天赵涵雅由衍天宗照看；皓天拓跋思南行踪不明；变天李复协助苍云军抗敌；而钧天李倓本该已死，现在却因李俶之毒暂用李俶身份代理凌雪阁；幽天王悬砚却是听命于唐简。
“难怪萧雒棠要把李倓与九天的关系放出去。”方未济语气没什么起伏，不过于他而言，算是另一种叹息了。
唐奕宸不了解方未济，听见他如此说只当是理解了眼下局势，于是说起最新得到的消息：“隐元会很多人皆是贩夫走卒，近来他们上报，收到很多伪铸钱，大多仿的是九月发行的乾元重宝。”
方未济道了一声知道，却并不像萧雒棠那样能直接给出意见。
唐奕宸似乎并不意外，兀自离开了。
纪灵雨端着药碗进来时正巧看见唐奕宸离开，她记得这个唐门姑娘之前都是跟萧雒棠对话，怎么今天跑来找方未济了？
“师兄，喝药了。”纪灵雨坐到床边，将药碗递给坐起的方未济。
最开始她还试图让方未济靠着软垫，自己亲手喂药，结果第一天就被方未济绝了念想。还很虚弱的方未济撑着床自己坐起来伸手接下她手里的药碗，向她道谢后一口直接喝完。纪灵雨便知道，自己想亲手给师兄喂药的可能性不会有了。
方未济接下药碗喝完，问道：“战事如何？”
“僵着呢。医帐那边倒是闲了些，不过听九韶的意思，恐怕朝里有人给元帅穿小鞋。日子不好过啊。”纪灵雨拿走方未济手里的药碗，眼珠一转，凑上去坏笑着说，“师兄，你以前可从不过问这些事的。是不是为了萧雒棠啊？”
方未济在纪灵雨面前要放松些，甚至有心接这句玩笑：“你以前也没这么好打听。”
“师兄，你变了。你居然学会开玩笑了！”纪灵雨夸张地说了一句。
方未济浅浅地笑一下，摇摇头又躺回去，说道：“既然我身在此局，焉能置身事外？顺其自然并非随波逐流。”
【纯文字聊天是挺没意思的，我写得也累，但前面杂七杂八写了那么多，再不说开不说他俩了，我都要憋死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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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说开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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