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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各自想着心事,奇怪的是,明明是素未平生的陌生人,在彼此眼中,却有某种难言的默契和空气中淡淡氲开的似曾相识的熟悉。

“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在这里?”卡妙饶有趣味地凝视着眼前宝蓝卷发的男子,良久,终于打破沉默。

“这个……说来话长。如果你信我,我只能说,这是缘分。”米罗略微迟疑,垂下眼帘,复又抬头,毅然看进对方眼中。他当然不能,把事情来龙去脉统统交代,任凭谁也不会相信这种第一眼认识就海阔天空侃侃而谈的人吧?!即使他早应该料到,对方肯定会这么问,不是么?但谁又能想到,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地点,会让人如此尴尬?

而毋庸置疑,他的解释,并不能让卡妙满意。

“哦?是么?”卡妙轻扬眉宇,“你总对陌生人这么说吗?”

“不,当然不,……”米罗有些窘,对方的追问让他无法说出后半句,那隐藏在他心里许久的肺腑之言:“只对你才这样。”

“你住在附近?”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卡妙体谅地换了话题。

“我……嗯,是的。”难道他能说,其实他就住在这栋房子里,在这个房间里,只不过,不是同一个空间!太搞笑了!!面对自己魂牵梦萦的人,每每开口却无法畅谈,更别谈向他倾诉心意!米罗觉得自己像被丝线层层捆绑的虫蛹,奋力挣扎,却似乎毫无出路。要么,告诉对方实情,冒着被误认为是神经病而从此再无交集的危险;要么,为自己在这个新的时空虚构一个身份,像戴着面具的人,即使对最心爱的人,也要绝对隐瞒。他苦苦地徘徊,在两种选择之间痛楚犹疑,感到头痛欲裂。

“你不舒服吗?”卡妙见他沉思不语,微微侧过身问道。

“我……没事。卡妙,请你相信我,以后我会向你解释的。”不知怎的,竟说出这种类似诺言的话,他米罗,什么时候也开始笃信承诺了?

卡妙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接话,似乎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下床:“夜深了,你如果不嫌弃,就在我这里住一晚吧。”

米罗惊讶地抬头看他,刚才还暗自心想,找什么借口留下来,好歹与他多待一会儿,哪怕一厢情愿也罢,朝思暮想这么久了,现在才终于有机会,他可不想就此放手。而现在,卡妙竟叫他留下来?真的吗?真的吗?他感到不可思议,心中涌动着奇妙的情愫,几乎让他颤抖起来。

“我去睡沙发。”卡妙在衣橱里翻找着,拿出一个枕头和一床纯棉盖被,他身上穿着的宽松丝质睡衣软软地垂着,随他的走动而轻巧地贴在肌肤上,隐约勾勒出修长美好的曲线。米罗痴痴地看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面颊有些烫,身上像有虫子在爬,躁动不安。

“咳,还是我去吧。”他跳下床,伸手去抢卡妙手里的枕头。

“没关系的,你是客人。”卡妙轻盈地闪开,嘴角漾起淡淡笑意。

客人……

深更半夜打扰民居,对自己的行踪无法坦白交代,刚才还对他产生某种不纯洁的想法……咳……居然,还被他礼貌地称为客人!!米罗真想一头撞死算了!自己不是一直很君子的嘛~!至少自诩如此。而现在,发烫的脸颊、狂乱的心跳、努力平复却仍悸动不已的情绪,都在嘲笑着自己的伪善!从不曾,像此时此刻这般心绪迷乱,为了眼前这个人,他的热情几乎要蹦出心房!他甚至开始厌恶自己曾经与那些窈窕美女的□□关系,肮脏!肮脏!在这个如天使般圣洁纯净的人面前,他觉得自己恶俗低劣到抬不起头来。

“晚安。”卡妙踱出房门,顺手关上门,把米罗一个人留在卧室,鹅黄的灯光中,四周的一切显得简洁而温馨。米罗久久地坐在床沿,正对着房门的方向,仔细聆听着门外的动静,轻微的脚步声,开关橱柜的声响,和沙发沉闷的吱嘎声,直到一切都归于宁静,他才回转过身,脱掉衬衣和西裤,躺倒在软软的床褥上,丝绸盖被上依然余留着那个人的体温,和一丝淡淡的薄荷馨香。于是他无法自已地做了平时最鄙夷的动作:把盖被轻揉起来,放于鼻端,深深地吸气。那若有若无的香味窜入他的鼻腔,顺着每一根神经末梢,传送到大脑皮层的最深处。哦,原来,这就是爱的味道,他以前曾多么自负地轻笑这样痴情的举动,以为八尺男儿,最忌讳的便是儿女情长。那时傲慢的他,又怎能料到,今日的沦陷,那个人的一切一切,于他,都早已是万金不换的珍宝。

迷迷糊糊地睡去,直至清晨,他才浑身酸痛地发现自己竟一直环抱着那床薄薄的盖被,一整晚,连姿势都没变。

卡妙和他一样,是个早起的人,待他迈出卧室朝盥洗室走过去,发现卡妙早已端坐在餐桌前,桌上放着面包篮,煎蛋盘,一瓶果酱和一大玻璃罐牛奶。新烤面包的甜香味弥漫在整个餐室。

“好香啊!”他脱口而出。

“今天我做了两个人的份量。”卡妙回他一个淡然的微笑。

“也有我的份?”

“当然。”那种宁静怡然的神情,足以抹去米罗因睡姿欠佳而感到的疲惫。他随即报以灿烂的笑容,然后走进盥洗室,关上门,发现盥洗池旁边的钢化玻璃台面上放着崭新的牙刷、带浮雕花纹的浅灰色玻璃漱口杯和叠好的天蓝色毛巾。他微微笑了,心里甜滋滋的,这个卡妙,真是个细心的人呢,他刷着牙,看着镜子里毛茸茸的脑袋,咧开溢满泡沫的嘴。这回他可不用担心再看见陌生人的影像了,不是么,镜子里的自己正冲他开心地笑着,因为他一直以来寻找的人,已经在他的身边,于是他不再有别的牵挂。

“卡妙,你的职业是什么?”吃着香喷喷的夹着煎蛋、抹上蓝莓果酱的面包片,他抬起头看着餐桌对面的男子。

“公司职员。”轻描淡写的回答。

“哦。”他若有所思地应着,这么优秀的男人,只是普通的公司职员吗?难以置信。他的老板不是瞎子便是傻子。而如果……他弱弱地想,不过卡妙会答应吗?

“你呢?”

“我嘛,是个时装设计师。”呵,真好笑,自己明明是巴黎声名赫赫的顶级设计师,现在,在这里的巴黎,却压根儿无人知晓吧!今年夏季的专场时装发布会马上要开始了,他已经设计出那么多款式别具一格的作品,也曾经为自己的呕心沥血之作倍感得意。而现在,他怎么会觉得沮丧呢,似乎自己的发布会,少了某个人的捧场,再多的掌声也会黯然失色。

卡妙扬起漂亮的燕尾眉,仿佛露出些许赞赏的神情,“有机会让我欣赏一下你的作品。”

“好啊!一言为定!”米罗顿时振奋起来,等下次吧,找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这样出色的人,总会比困在公司的小方格里有发展吧,他一定会考虑的,不是么?

吃完早餐,帮着卡妙收拾好餐具,米罗便告辞出门,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想到自己公司的所在地看看,虽然明明知道那里不会有一个属于他的办公室,更没有一群熟悉的同事,也不会有他的铁哥们儿艾欧里亚每天中午陪他一起吃饭。那里是一个完全属于别人的天地,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偶然闯入这片空间的陌路。他一边走一边抬头仰望路旁的高大建筑,远目熙攘的人群,心情澎湃。为了那个人,他是不是可以开始考虑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也许,还可以凭着自己的禀赋重操旧业,说不定还可以幸运地成名,可以让那个人为他骄傲。

而为了得到这一切,他要放弃的又是些什么呢?

首先,是他的事业,他日以继夜操劳准备的发布会,他是否可以以人间蒸发来收场?

然后,他的哥们儿小艾,他可以就这么不辞而别么,小艾会怎么想?那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们在一起多少风风雨雨,彼此早已成为对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伙伴,他真的可以就此放手吗?

还有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同事,甚至,还有笛捷尔……

他是不是可以不给出一个交代?

“卡——卡路狄亚?!!”迎面走来的啃着面包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嘴里的面包还来不及咽下就惊异地喊叫出声。

米罗奇怪地看着跟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他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名字?

“卡路狄亚,你原来没有……啊~~!!太好了,太好了~!!!”男子夸张地扔掉面包,猛地张开双臂环抱住米罗,激动得两眼放光。

“先生,我想,您认错人了吧?”米罗皱皱眉,试图推开他。

“怎么,卡路狄亚,你不认识我了??”男子委屈地说,“五年了,这五年来你都到哪里去了??我出差回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你出了车祸,可我不相信,我根本不相信!!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别拒绝我,别拒绝我!别再用你不爱我的借口搪塞我,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你走了!”

米罗被这样热烈的表白震惊了,原来卡路狄亚有一个情人?或者说,有一个痴情爱慕者??那笛捷尔又算什么??米罗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乱,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呢?他定定地凝视着面前这个湖蓝色卷发的男人,流转的明眸似乎有泪光闪烁,左眼角下有一个泪痣,为他原本风情万千的容貌更增添一丝魅惑。

“对不起,您认错人了。”米罗挣脱他的手臂,想要走开。

“不,卡路狄亚,你以为你染了头发我就不认得你了吗?”男子重又抱住他,高喊出来,声音分明带着哭腔,“我爱你,卡路狄亚,我爱你,请你试着爱我好吗,请你说‘阿布罗迪,我爱你’,好吗?”

路旁的行人被这奇特的一幕所吸引,远远地观望着。米罗感到窘迫,却又苦于无法脱身,他总不能一跑了之吧?虽然他对自己的速度还是很有信心的,咳咳……自己居然沦落到这步田地……

“我现在有急事,有话我们改天再谈。”米罗强作镇定地看进那个自称为阿布罗迪的男人眼中。果然是妖娆的尤物,他暗自心想,难怪卡路狄亚会和他纠缠不清。不过自己呢,怎么连一丝心动的感觉都没有?难道说,自己的整颗心,都被那个人填满了吗?那清丽的容颜,俊秀的身段,真希望自己也可以这么大胆,把情感统统宣泄出来!!

“哦……那好吧,明晚八点,迪亚酒吧,老位置见。”男子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却还伫立着不愿离去。

“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米罗偷偷松口气。

“好吧……那我走了?亲爱的,明晚不见不散!”男子把手指放在唇间,做一个飞吻的动作,又把手指按在心口,才终于转身离开,走出几步,还回眸留给米罗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米罗呆呆地立在那儿,直到阿布罗迪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处,沉沉地叹一口气,这才迈开步子,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般难受。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米罗习惯性地伸进裤兜,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铃声还在若无旁人地唱着,米罗觉得一阵晕眩,随后猛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伸手摸了摸,突然触到一个冰冰凉的东西,睁开眼一看,盥洗室里那面镜子还安然无恙地平放在自己胸前。

这……这…………!!他震惊极了,顺着铃声的方向在枕头下找到手机,是小艾打过来的。

“喂,米罗,你还好吧?”

“好啊,怎么了?”故作平静的语气。

“哦~那我就放心了!”电话那头如释重负,“我在你家门口呢,打你家电话一直占线,敲门也没人开,急死我了!”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米罗翻身坐起,头痛得厉害,一片混沌。他恍然间似乎想起,自己昨天傍晚根据沙加的提示所做的一切……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目光停留在左手手腕的念珠上,苍白色的珠子闪动着幽幽的光芒。沙加似乎说过,待念珠变白的时候就要从镜子里出来,可问题是,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些经历只是一场梦!米罗觉得相当懊恼,一切真的只是痴人说梦吗??而自己的执念,终究还是不够深吗?或者说,自己只不过凡夫俗子,玩不起这样昂贵的游戏?

而即使再也醒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么?如果能和那个人永远在一起……

哦,卡妙,我爱上你了,好爱你,你知道吗?

米罗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走向门口。门外的小艾,该等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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