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阴雨绵绵。
姜家老宅位于城南靠近郊外处,据说生前是某个皇室贵胄公子的养病之所。听闻宅内养病的公子身患绝症,身体每况愈下,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身体已经横在榻上没气了。
据说这位公子并非病故,而是被鬼缠身而亡。自那之后,有人路过这里,便能看见屋内飘着的白衣人影。
没想到这荒郊野地里竟有如此之大的宅院。
推开门,并没有仆从相迎,空荡荡的院落显得些许落魄。
耳边传来一阵“隆隆”声,循声而去,一排假山赫然立于眼前,还有顺势下流的瀑布飞入深深的潭底。
走近小谭,那一汪清泉顺势而落拍打水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令方枢心向神往。
无意间瞥向水面,一时怔住,定睛一看,方枢瞪大双眼满是惊恐之色,水中竟没有自己的倒影!
他拼命摇头再睁开眼,一度怀疑是否是错觉。
“这假山乃是我祖父命城里最好的工匠修建的,只是这潭太深了,小时候差点掉进池子里喂鱼呢。”
方枢惊地差点掉进水潭里。循声回头望去,姜莫璃负手而立笑盈盈地站在身后。这一笑竟让毫无血色的双颊双唇看上去稍微有了点生气。
“方兄方才说父皇交代的事,不知所谓何事呢?”
“方兄?许久不见玉儿倒显生分了。”方枢倒甚是怀念曾经被唤作枢哥哥的时光。不过这也只是小童嬉戏不知分寸的称呼的罢了。这样一想,“方兄”似乎更得当些。
“那便叫阿枢吧。”二人相视而笑。
“阿枢方才所言父皇交代的任务不知所谓何事?”
“父皇终日痴迷长生不老之法,遂命我寻仙山,祈求仙人赐仙丹予父皇。”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哪怕是皇帝,也难逃生老病死。趁方枢转身,姜莫璃深深地凝望着水潭中的一池碧水,那里空无一影。
方枢环顾四周,空山鸟语,与世隔绝般,谁曾想过这片荒芜的大地一角还有如此寂静一隅呢?
“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我带你看更繁华的风景。”方枢微笑着向她伸出双手。
“更繁华的风景……”姜莫璃僵在原地,眼神空洞怔怔地重复着这句话。
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个角落重叠。只此一瞬,她复又绽开笑容,如此艳丽,如娇艳欲滴的玫瑰般勾人心弦,牵上方枢的手。
深秋的风裹挟着寒意,后花园的黄叶也快凋零。二人信步来到宅院的正厅。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崭新的紫檀八仙桌,桌上三人端坐不动,见人来了也不说一句,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爹、娘、哥哥,女儿回来啦,这位是我的朋友,方枢,正巧路过这里想在我们这借住几宿。”
几人听了后纷纷咧开笑容,“哎呀,方公子啊,快点进来吧,寒舍实在是太久不招待客人了,真的是招待不周啊,还望方公子见谅。”姜母先是起身,招待方枢坐下,哥哥则是倒了杯茶水,一解刚进门时的尴尬。
“听口音方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姜母不惑之年脸上依旧光滑如瓷器,毫无血色。
“在下京城出身。”
“哎呀,方公子一看就是京城出身的富贵人家。既是富贵人家来这处穷乡僻壤做甚?”姜母好奇。
一众婢女开始排队上菜。方枢觉得很奇怪,这些看着都是佳肴,却让人并无食欲。
“让伯母见笑了。在下平时不爱功名,就爱游山玩水,寻遍天下各地珍宝,尝遍天下各处美食,自由散漫惯了,此番前来只是看看这大好河山,走万里路。”
“公子年纪轻轻却能将功名看得如此淡泊,现在天底下的年轻人恐怕没几个能做到咯。”姜父开感叹道。
菜齐了。方枢看了眼桌上的菜肴,正要下筷,发现只有青菜、荠菜、芹菜这些蔬菜,一点荤菜也无。
看着方枢皱着某头的样子,对面的二老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
姜莫璃坐于一旁,轻轻将手搭上方枢的肩,闻着他脖颈间的气息,指甲正一点点嵌进他的胸膛里。
方枢只觉周身不能动弹。四周顿时一片黑暗,哪有什么大宅院,哪有什么姜家二老,哪有什么玉儿,此刻空有他一人。桌子变成了石头,大门也变成了两块石碑,周围全是坟墓。
感觉到脖颈的一阵凉意,是血,鲜红的液体向下蔓延着。脖颈像是被什么缠住了,呼吸不过来,想叫也叫不出声,他拼命挣扎着,奔跑着,可始终都有一双如沾染鲜血一般泛着耀眼赤红色的双眼盯着自己,无处可逃。
“你逃不掉的。”魅惑的赤红色双眼盯着笼中之鸟,一瞬便是血光四溅,笼中之鸟“折翅而亡”。
原本的宅院顷刻间变成了空旷的山地。姜莫璃从空中轻盈落下,足尖点地,双手环臂得意地看着地面上的尸体。怎料高耸的石碑后有人衣袂翩翩,款款而来。
“御魂术,不愧是顶着玉儿皮的画皮鬼,身手就是不凡。”熟悉的蓝色绸缎,上面缠绕着繁复的卷云纹。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本以为万无一失怎料被反将一军,姜莫璃难以置信。
“一开始。”
姜莫璃恍然大悟:“玉儿此人,世间可否真有此人?”
“当你配合我的演戏时你就中了我的圈套。”方枢讥笑道,步步逼近。
“方兄这么着急做甚,人家还没准备好,待漫漫长夜到来,有的是时间。”姜莫璃一阵媚笑,眼里暗送秋波,手心却止不住地颤抖着。
眼对眼,能感受到对面周身散发出的凉意,眼若深潭,寒光冽冽。下巴猛然被寒凉的大手嵌住。
“画皮鬼都似你这般放荡?”方枢双眼微眯,右手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死死盯着她那被厚重脂粉遮盖着却看不清神色的妖艳面庞。
姜莫璃一个翻掌朝方枢胸口袭去,怎料刚一运气喉头一阵腥甜翻涌。倏地,踉跄倒地。
“我的命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这下是退无可退,身中剧毒,浑身无法动弹,姜莫璃自知自己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待着对面的挥刀立决。
“陪我演一出戏,我自然会放你。”
睁眼,对面纹丝未动,而是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演戏,那可是我的看家本领。”不知道方枢耍什么花招,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
玉楼金殿,水光潋滟。
才刚走到拙政殿外,便听见内里一阵怒喝。紧接着传来一阵阵扑通的下跪声:“奴才罪该万死。”
方枢领着老道长来到殿门口,他朝侍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兀自踏进殿内。
拙政殿内,纱帐后隐约人影绰绰。方枢下跪,磕头:
“拜见父皇。”
纱帐内,人影不怒自威,殿内龙气尽显。
“父皇,儿臣这些时日遍寻仙山,途中遇一道长,其通晓修仙长生之道,特来举荐于您。”
只见一白发老者赫然立于殿内,身形似鹤。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下跪,此乃欺君犯上之罪!”一旁的太监见老道脊背直挺,毫无下跪之意怒喝道。
此刻重重纱幔中一人影走出,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吟之图,袍角的金色碧波顺着走路带起的劲风高高飘起。
当今皇上崇尚道教,好修仙之术,命朝廷臣子寻遍天下长生不老之药。
“姜道长五岁起便习天文地理与阴阳五行等学说,而后精通之。当今上鞍郡遭瘟疫侵袭,老道用仙家秘方解救一郡灾民,途中正巧被儿臣看见,便将其请来举荐给父皇,以便圆您的长生不老之梦。”
闻言,皇帝欣然大喜:“快给道仙人赐座。”为首的大太监听令赶紧从一旁搬了个太师椅。
“草民惶恐。”
老道进一步上前,满脸沟壑却眉目含情,秋波暗送。刹那间,墨色的双眸变成赤红。
皇帝只觉身处云端,周身轻松,袖中带风,望着底下的凡尘俗世,云海下人间万象都化成了朦朦胧胧一片。
“陛下。”不知从天际何处传来一阵空灵声。老皇帝站在一朵云彩上,环视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
此刻,脚下的云彩竟变成一条金龙,龙鳞金光闪闪,金龙咆哮着盘踞在空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陛下。”又是一阵如仙乐一般的女声传来。皇帝循声望去,来人踩着祥云,彩绣辉煌。头带白玉嵌珠翠玉簪,身着翡翠烟罗绮云裙。手持彩练衣袂翩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可是姑娘唤朕?”老皇帝试探地问道。
仙女但笑不语,娉婷一笑过后挥袖飞向远处。老皇帝眼看仙子飞走想伸手去追仙女怎料如何也追不上。
“陛下?”
被一阵年迈而有力的声音拉回现实,眼前身形似鹤的道长白发飘飘,仿佛不属于这个人间。
“朕终日寻仙问道却无人规引入道,终不得章法,今道仙人前来,还请仙人多加赐教,将朕拨乱入正,引至正路,此乃朕毕生之大愿。”
老道闻言了然于胸:“陛下不必担心,草民此次前来便是将自身于南海修炼终日所炼之丹呈给圣上。”
说罢,命人将仙丹抬进宫内。
“这仙丹看似平平无奇,陛下每七七四十九日服下一颗,修为变会增长,寿命也会随之增长。”
皇帝听闻心中大喜。
“仙人可有要朕赏赐的东西?”可又转念一想,“天下金银珠宝、良田美眷怕是都入不了道仙人的眼吧。”老皇帝叹道。
“草民身无挂碍,只有一义女长于深山,远离红尘,得知我进京执拗着随我前来。这么远离尘世喧嚣的丫头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还望陛下替草民照看她,如此,草民便安心云游四海,羽化成仙了。”
原来是放心不下女儿。
“终身修行的老道长尚有红尘俗世分忧,何况我们这一介凡夫俗子呢。”皇帝闻言龙颜大悦。
老道长那凛然正气的外表下,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勾魂一笑。
走出拙政殿一路走到方枢的华轩殿内,只剩道长和方枢二人。
“看来我没看错,你的演技果然不会令我失望。”方枢冷笑道。
对面的“道长”撕下能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花白的头发瞬间变得乌黑,赤红的双眸在昏暗的大殿内闪烁着摄人心魂的红光。
“满意了?我的解药。”姜莫璃伸手。
自那日剑拔弩张的对峙后,姜莫璃无奈,自己身中的毒唯有方枢手中有解药,否则别无他法。按照他的指示,姜莫璃摇身一变,一缕缕鹤须满面,头发花白却仙风道骨的老道赫然立于眼前。此等以假乱真之事是画皮鬼向来所长。
“方才拙政殿对皇帝施以御魂术也是让他对我这个假道长产生信赖。怎么样,这个演技是否高超?”接过对面扔来的解药一吞而下。
“你就不怕是毒药。”方枢嘴角扯过一丝讥笑。
“毒药毒药,是毒也是药,何况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姜莫璃走进,纤细玉指抚上了方枢的胸膛。
方枢二话没说一个闪身躲开。
“三皇子不莫要这么生分嘛,我们虽然不是一条船上的,但冥冥中却将我们绑在一起,三皇子你,是不是和人家有缘呢?”
呵,屈屈画皮鬼还敢勾引当今皇子,口出妄言。只是今日不同,毕竟是她帮了自己一忙,再怎么样的合作关系也不能伤和气。
“解药只能维持一个月,要拿到下个月的,就靠你的本事了。”
方枢一退姜莫璃再次攀附上前,步步逼近,附在他耳边酥软无力媚声道:“那接下来要怎么演呢,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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