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清的这个谎言在逻辑上是自洽的。
因为如今北齐太后的确是曾经周国的长公主。当初的情况也是周朝落败,周帝把自己的长姐当做求和的筹码嫁了过去。因而以此看来如今故技重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以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周幼清口中说出来的,一个实证都没有。于是薛烬生听完后没有信,也没有不信,他只是慢悠悠地顺着周幼清的话继续问:
“哦,原来是这样,那公主殿下现如今又作何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周幼清半倚在桌案上,眼神迷离。脑袋一点一点的,他已经开始醉了。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也是他头一次喝醉。这种感觉很神奇,就好像理智和身体被酒精剥离开来。他觉得自己好沉,头好沉,但偏偏他却又清醒着,清醒地知道这一场戏还没有演完。
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铺垫和开始,接下来的东西才是重头戏。
薛烬生没有太多的动作,他就安静地看着这位小公主继续表演。毕竟他在后宫呆的时间也不短,各种场面都见过了,现在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的醉话而已。到底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酒编织谎言现在尚未可知。
就在这时,周幼清的手肘一滑,原本支撑着脑袋的力度骤然消失,眼看着他的头便要直接栽下来。
嗒。
很轻的一声。
薛烬生忽然伸手接住了他。男人的动作很随意,掌心刚好托住少年的侧脸。薛烬生很高,手骨自然也很大,于是这一刻周幼清几乎快整张脸都埋进他宽厚的掌心里面。
对方的掌心里有很多茧,磨得他不太舒服,甚至有点疼。
“我......我想回去.......”
薛烬生却触碰到了一种绵软又温热的触感,他听见小公主闷闷发哑的声音从自己的掌心里传过来——
“我害怕.....我好害怕.....我想......回去......”
湿热的温度从掌心溢散到指缝,然后逐渐凝聚,最后薛烬生整个手背都是**的。他怔然几秒,然后才反应过来此刻发生了什么。
——这个看起来娇弱又狡猾的小公主在哭。
这个角度让薛烬生看得很清楚,清楚地看见对方如花枝般纤细而颤抖的脊背,看见对方克制而压抑地在自己的掌心里小声啜泣,那声音听起来就像被母亲丢掉了的幼兽。
明明这应该是一副任谁都会心脏发软的画面,可薛烬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漆黑的眸子仿佛一处不会反光的深潭,半点波动也无。
男人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单纯的注视,总而言之他此刻的眼神冷漠到了极点。只是不知为何,薛烬生最终却没有把手抽出来。他只是安静地托着这位像是正在撒娇的公主殿下,任由对方的眼泪把自己的手弄得**。
片刻的沉默过后,一道掺杂着哭腔的声音从薛烬生的掌心中传来。
“我们......”
小公主低着头,很用力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我们做一个交易吧,薛烬生。”
“交易?”
薛烬生很轻地笑了一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用一种很戏谑的眼神将“她”从上打量到下,就好像是在嘲笑周幼清不自量力。
小公主此刻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染了醉酒的醺红,纤弱的身子不知道是因为醉意还是恐惧而细微颤抖着。
——薛烬生在这个小家伙身上嗅到了一种柔弱好欺的味道。
周幼清察觉到了对方的轻蔑,不过作为俘虏和猎物,甚至是对方随手就可以捏死的玩物,这样的视线的确无法避免。他无声攥紧手指,缓慢眨了一下湿湿的睫毛,继续维持着这幅无助柔弱的表象,
“你......你可以把我送.....回去吗,你可以随便提条件......只要,只要我可以做到。”
“唔,随便提?”
薛烬生哂笑,
“小公主,你凭什么觉得一个俘虏可以提交易?你自己都说魏天运死了,周帝不再忌惮皇后母族,自然也不会把她和她心爱的女儿放在眼里。”
这个回答其实在周幼清的预料之内,但他还是在听到的这一刻瞬间表现出了倍受打击到几乎摇摇欲坠的模样。
“所以......所以你是无论如何不会放我回去吗?”
薛烬生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注视眼前这位紧张忐忑的小公主,注视着“她”眼睛里的泪珠无数次徘徊在决堤的临界线。
不得不说,这一幕的确很美。
即便薛烬生对女人不感兴趣,也不得不在这一刻被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晃了一下神。如果美色可以作为武器的话,那么他眼前的这位小公主大概会是一把绝世神兵。
薛烬生似乎被勾起了兴趣,他问,
“那得看公主殿下的诚意了。”
“……”
片刻的沉默过后,周幼清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抓住薛烬生宽大的袖子,同时也努力在发昏的大脑中抓住一丝清明。
“我听,听说很多大臣对你不满.....而且,而且你们北齐的小皇帝已经十三岁了......他会长大的,他会长到十五岁,二十岁,三十岁,到那个时候你会成为他的眼中钉。但如果你把我送回去......我,我嫁给他,我帮你,我会成为你的人。”
“我的人?”
薛烬生将这三个字在口中转了一圈,似是忽然来了些兴趣。他伸手去轻轻触碰周幼清湿润的眼尾,嗓音压得很低,语气亲昵得就像是恋人之间的**,
“他娶谁,我说了算。我明明可以让他娶我的人,何必绕这么一大圈?以及我怎么保证......”
薛烬生垂眸,像是要透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看到很深的地方去。
“——你是我的人?”
“......”
周幼清原本抓着他袖子的手紧了紧,深深攥出数道褶皱。几秒后他深吸一口气,又忽地松开,然后往上去攀附薛烬生的小臂。
小公主温顺地偏头,将侧脸送到男人宽厚的掌心里去,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宠物。
“目前陛下还未到娶妻的年龄,婚事自然还早。但若是大周主动送来公主,那就不一样了。我知道千岁麾下能人无数,可若是......若是这些能人要成为未来的北齐皇后,很多人都会提防,会怀疑,会阻止。您耗费的心力可不少。”
此刻,周幼清攀着男人的小臂,哪怕隔着一层衣袖,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更何况,您率军与我大周在外征战已经离开朝堂许久,这期间丞相大人提拔了不少新人……比起千岁您挑的,他们或许更喜欢被献上来求和的周国公主。”
周幼清感觉自己的脸很烫,就像喝下去的每一口酒此刻都在身体里燃烧。这种感觉有点像发热,但是身上却不疼。他无意识又朝男人微凉的掌心贴紧了些,稍低的温度让他觉得很舒服。
“至于我的忠心......我回不去大周了,父皇只把我当做筹码,若我嫁到北齐,能依靠的人便只有您。”
“......”
薛烬生定定地看着他,小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更显得神色莫测,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可他的沉默却让周幼清感觉他的心脏快要跳疯了,头也晕晕乎乎的,整个人仿佛要被割裂成两半。
但是现在他必须得稳住。至少在得到对方的答案之前,他必须得稳住。薛烬生漫不经心地看着努力表忠心的小公主,不得不说对方的口才很好,所有的话逻辑都很缜密。
但就越是缜密,越是听起来挑不出错就越有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周幼清即将绷不住了的时候,薛烬生忽然伸手过来勾住了他的腰。即便早就知道这位小公主身形纤弱,可当薛烬生伸手触碰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对方有些过分纤细了。
盛夏的衣料都很轻薄,他的手心贴上去的时候很明显能够感受到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后那些绵软的触感,可似乎又很脆弱,就像漂亮的花枝,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突如其来的陌生触碰让周幼清的身体瞬间僵住,而下一秒对方直接将他拉过去的时候,周幼清更是浑身僵硬得仿佛铁块。
两人原本隔着的半米距离忽然被缩短到一寸,他下意识抗拒对方的接触,于是伸手抵住了男人的胸膛。只是薛烬生胸.前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散着,这导致周幼清做出下意识抗拒的动作时,他有两根手指不小心伸进了松开的领口而直接贴到了男人胸.前的皮肤上。
触感温热却并非想象中的光滑,而是有些凹凸不平。
周幼清意识到自己好像碰到了一道疤痕,同时他也清晰地察觉到了疤痕之下对方的肌肉。
宫里的太监要么是瘦弱的,要么是肥胖的,像薛烬生这种身上有肌肉的倒是少见极了。但每每想到这,周幼清的脑子里就想起对方杀了多少人,又攻破了多少城池。
他脑海中关于薛烬生的一切,全部都是血腥又残忍的画面。
就在他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周幼清忽然听见男人的声音从咫尺之处的上面传来。
“公主殿下的忠心,能否先让奴才检验一下?”
“......”
检验?
如何检验?
周幼清只感觉头皮发麻。
他原本是跪坐在桌案侧面的,薛烬生这伸手一勾,他就被迫往前扑到了对方怀里,可小腿的位置还没变,于是现在周幼清的身体重心往前倾,腰部无意识塌下去,几乎是把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男人的身上。
这个情况很不妙,因为最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原本上次的接触之后,周幼清以为薛烬生对他不感兴趣,至少不应该如同传闻那样是个好.色荒淫的人。
但是现在的情况好像糟糕到了极点。
周幼清感受到在自己腰间缓缓收紧的大手,后背一片寒凉,可偏偏他又被刚才那几口酒液弄得昏昏沉沉。
现在要装醉睡过去吗?
薛烬生总不可能对一个醉死过去的人......不不不,如果对方是真的来了那方面的心思,这种做法只会激怒他同时也暴露自己。
于是这个念头刚出现在他的大脑里就被周幼清否定了。
而此刻的薛烬生也明显感受到了怀里这位小公主忽然急促的呼吸,他低着头,几乎快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在这个姿势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听见周幼清发疯一般的心跳。
——害怕吗?
薛烬生在心里笑了一下,他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很多人都怕他,要是不怕才奇怪。
这样近的距离能够让他们都能很清晰地嗅到彼此身上的味道。
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薛烬生并不意外地察觉察觉到了女子身上特有的香味。因为她们总喜欢用各种各样的香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娇贵的小公主年幼,还带着点奶味。
薛烬生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喜。
只是周幼清看不见,在他的印象当中,宫中所有人都说太监身上有一种古怪的臭味,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出来,可谁都觉得恶心。
只是此刻跟一个太监近乎相拥的姿态时,周幼清却并没有嗅到传闻中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只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有点像是铁的味道。他没有办法描述这种陌生又奇怪的味道,只感觉很冷,带着一种极为尖锐的威胁感。还有别的......有药的味道,好像还有血。
周幼清瞳孔忽然一震。
——这代表薛烬生受伤了。
要......杀了他吗?
这个曾经被周幼清按下的危险念头忽然就冒出来了。
他们离得这么近,要是周幼清出其不意发难的话,薛烬生很大可能躲不开。而且......而且这家伙受伤了,动作肯定不灵敏。
而且......而且对方如果真的想对他做那种事情的话,周幼清男子的身份定然瞒不住。一旦被发现就会死。
所以,所以现在最好最划算的对策就是杀了他。
这个念头从周幼清脑子里冒出来的刹那,好像就收不回去了。
“好......”
周幼清嗓音干涩,
“那我......我现在证明给您看。”
说着,他缓缓抬手,先拉开自己的腰带,然后再抬手去拆头上的发簪和其他各种发饰。只是周幼清没有立刻就动手,而是一样一样地放在桌上。
哗——
原本挽上去的长发便立刻散了下来,仿佛流墨般落满他的后背和肩头。因为长时间的挽发。浓密的发丝都呈现出一种微卷的姿态,在跃动的烛光下仿佛蔓生的黑藻般美丽。
接着,他的手从薛烬生松散的衣领伸进去,攀附在男人的肩膀上。
晨露的震惊和疑惑的确正常,周幼清没有母妃,自然也没人给他安排教授人事的宫女。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皇宫内看似规矩森严,条条宫规定似乎都透露着一股灭人欲的味道。于是被明面上禁止的事情,只能在阴暗处发生。
比如人迹罕至的冷宫便是其中之一。
能够成为皇帝妃子的女人,自然姿色出众,可被打入冷宫之后,她们往往会遭受巨大的心里打击,久而久之有的人便疯了,傻了。
于是在没人知道的阴暗角落里,她们会受到一些无法言说的对待。
周幼清见过一些。因为冷宫地处偏僻,他也曾见过太监和宫女的对食,甚至别的。他见过,他也知道,只是不说,也不碰。那些都是很恶心的事情。
但是现在,他好像......可能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比如现在,周幼清正攀着一个太监的肩膀,去亲那个人的喉结。
是的,薛烬生有喉结。
但绝大多数太监是没有喉结的,因为他们都是从孩童时期开始便残缺了,因为年纪越小恢复越快,存活率越高。可薛烬生却有,那么这就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不是太监,要么......
就是这个人是在十五六岁身体发育完成过后,才遭遇了宫刑。
周幼清摸着对方咽喉的脉搏,指尖悄无声息地去摸到了手镯里面藏着的银针。
榜单字数终于.....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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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要杀了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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