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栖梧宫内,一盏烛台重重砸在了地上。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赶紧滚!”
周幼清紧张得面色发白,但恼怒的声音却极为逼真。门外的人静了片刻,似乎是在犹疑,但很快王福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奴才该死,可......可这是千岁的命令,奴才不敢不从啊殿下。若是殿下千金之躯出了什么事,奴才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周幼清一边故作恼怒发火,一边迅速让晨露迅速去做些准备。
双方僵持一刻钟后,昭宁公主总算勉强答应放人进来。王福松了口气,心道这周国公主心可真大,明明已经落入敌手,竟依旧拿着这般大的架子。
晨露心跳得飞快,表面上还是拼命维持着镇定的模样。只是门一开,她才发现是两位太医。那两人穿着太医服饰,一老一少,都低着头跟在王福身后,看不清面容。
但这时候晨露已经没有心思去看那两位太医的脸,她原以为只有一位太医,结果竟然是两个,顿时心里慌得不行。
“两......两位?”
“对,是两位。”
王福的目光在晨露松松的衣带上停留一瞬,立刻笑着点头,
“守恩公公挂念殿下千金之躯,怕一位太医照顾不周,于是特意寻来了两位。”
屋内传来一种极为馥郁的香气,不是寝宫常用的熏香,倒像是女子沐浴后护肤用的香粉。想来这位公主殿下刚刚沐浴完,的确不宜见外人,刚才那般愠怒倒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
晨露掐紧自己的手,勉强稳住。昭宁公主是皇后的心头肉,皇后母族势大,几乎让这位唯一的嫡公主在宫里横着走。别说太医,就算是一些低贱的宫女太监也是认得她的。
所以不论王福请来的是哪位太医,必然认得昭宁的模样,更何况还来了两位。
“可如今天色已晚,太医又都是男子,总归有些不妥,只请一位进入便可。”
“这......”
王福故作为难思忖片刻,赔笑道,
“若是公主觉得两位一同进入有些唐突,不若让两位太医前后入内?实在是守恩公公吩咐了,说是千岁挂念殿下贵体,需得两位太医一同诊治才肯放心。”
“可是......”
晨露话没说完,余光中忽然扫到了后面那位年轻太医,她眼睛忽然睁大,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里面便传来了一道不耐的声音,
“既然是千岁的意思,那就都进来吧。”
这声线与周幼清平时不同,更似女子一些,或者准确地说,更像是昭宁。后面两位太医一怔,似是有些惊诧,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跟在晨露身后走了进来。
皇后寝宫自然很大,加上周幼清吩咐里面只让晨露一人服侍,于是偌大的皇后寝宫就显得更大了。寝殿内的床侧略显违和地放着一处屏风,前面华美的幔纱幽幽散下,隐约能看见里面一道曼妙的身形。
见状,两位太医原本低着的头顿时又往下埋了几分。晨露焦灼地捏着手指,似乎想给周幼清传递些什么消息,只是现在的情况她当着这几人的面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努力无事发生的模样。
坐在床上的周幼清攥了攥发白的手指,才伸手去掀床前的幔纱,他需要让那两个太医看见他,但又不能认出他,所以这一下至关紧要。
“都埋着头作甚,跟个鹌鹑似的。”
周幼清模仿着昭宁的声音,虽然不足以说是十成像,但五六分总是有的。而这时原本跪伏在地上的三人也抬起了头。
只是周幼清唯一没想到的是掀开幔纱的那一瞬,自己的目光下意识地停留在了那位年轻太医的脸上。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眉目俊秀,沉静的黑眸似一块温润墨玉。
——那是顾执。
顾执出身医学世家,父亲和祖父都是太医,于是他也自然而然地在五年前进入了太医局当值。周幼清和他的关系还算友好。因为对方送过他几本医书,而周幼清的针灸之术的皮毛也得到过对方的几句指点。
只是这个关系友好只能算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并不代表对方可以在这种情况冒着杀头的危险帮他。
而更重要的是顾执认得晨露。
周幼清的身子陡然僵住,他迅速看了自己的小宫女一眼,后者表面平静,眼底却惊惶不已。显然她也同样意识到了顾执出现在这里的严重性。
——他们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万千思绪闪过周幼清的大脑,但放在现实的时间中也不过短短一瞬,只是不论如何,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此时床前散下的幔纱被掀开狭狭一角,露出少女过分艳丽的眉眼,她着了浓妆,下半张脸虚虚用幔纱掩住,这种若隐若现的妩媚,简直让人不可直视。
实际上几人也只是直视了一瞬便不得不低下了头,因为公主殿下又砸了一个花瓶。
砰——!
瓷器破碎的声响惊烈至极。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此时一听这话,屋子里的人当即跪了下去,
“殿下息怒。”
王福头一次见这么剽悍的公主。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辣,怪不得受到千岁另眼相待。那位年老的李太医终是看不过去,他眼神不好,没有认出里面的周幼清,只当是真的昭宁公主。
“要不还请殿下穿......”
“怎么,还得让本宫来迁就你们?”
李太医讷讷几下,终是闭上了嘴。
“既然知道不该看,那就把眼睛给本宫蒙上!”
王福还有些迟疑但下面的顾执倒是很快同意了,
“殿下贵体,微臣的确不敢僭越。”
晨露很快取来了蒙眼的深色布条,为两位太医蒙上,至于王福——
“他嘛......无碍。”
周幼清拖长了尾音,短短几个字倒是藏着不少深意。王福也习惯了,毕竟像他们这些阉人根本算不得男人,宫里的好多妃子们也不曾避讳过他们。
他微胖的脸上露出些许阴沉,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周幼清掀开一线幔纱的缝隙想要去看顾执此刻的神色,只是对方的神情太平静,周幼清也猜不出什么。不过既然顾执没有在见到晨露的第一眼就叫破,那么就说明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绷紧了自己的每一根神经,开口道:
“晨露,你继续来给本宫抹香粉。”
“是。”
晨露迅速上前,把另一层不透光的床幔放了下来,小心翼翼脱鞋上床。撩开床帘的那一刹,王福看见了一截雪白的细腰。
书中的肤若凝脂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他无声滚动了一下喉结,只是这个吞咽的动作还未结束,床帘便放了下来,将一切遮掩得严严实实。
周幼清打了个哈欠,故作困顿,
“不是要请脉?赶紧的,请完就给本宫滚。”
年老的李太医太医摸索着上前,他小心绕过地面的破碎瓷片,只是在靠近床边的时候,又听周幼清开口,
“不,不是你,老头子回去跪着,让那个年轻的先来。”
王福守在一边,暗叹这昭宁公主可真麻烦,但谁让她入了千岁的眼,自己也只能好生伺候着。这时老太医还是依言退了回去,换了年轻的那位顾太医上来。他跪在床前的踏步边。姿态恭敬,垂首温声道,
“微臣冒犯了,还请公主伸出手来。”
“嗯。”
这次麻烦的公主殿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兀自伸出了一只手。细看之下,指骨有些粗,皮肤也不够白嫩细腻,总而言之,不太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殿下的手。
只是顾执看不见,他取出一块方巾放于那手腕上,细细诊脉。那脉搏跳得很快,像是疯了一般地击打着落在上面的指腹。
里面的香粉味简直浓郁到了极点,随着微动的幔纱逸散出来,熏得人仿佛堕身于一片糜烂又艳丽的花海之中。
“殿下近日淋了雨,又有些受惊,因而脉象略显虚浮......”
周幼清屏息听着,极度的紧张让他到后面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不过这仅仅只持续了片刻,顾执就收了手,退后几步回话。
“微臣给殿下开些养心凝神的方子,吃上半月调理调理,便无大碍了。”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为公主殿下诊过脉象了而已。
“嗯。”
周幼清应了一声。紧接着换了那位年老的太医来,结果并无太大出入。王福皱起眉,虽然守恩公公没有直接告诉他这两位太医来的主要目的是确认这位昭宁公主的身份,但是能在深宫中混的都是人精,他已经自己猜到了三分,只是没想到结果如此寻常。
王福笑眯眯行礼。
“既然如此,奴才就放心了,还请殿下好生歇息,太医开的方子奴才明早就让人熬好了送......”
“行了快滚!”
没等他说完,周幼清就把人骂走了。
一直到晨露紧紧关上寝殿大门之后,他才终于瘫软在了床上。周幼清感觉自己应该是出了一身冷汗的,可是因为刚才擦的香粉他此刻却浑身干爽,这种违和感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心悸。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床顶,黑沉沉的眸子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此刻满屋子都是极为浓郁的花香味,浓到发闷,让周幼清觉得这就像是一座无形的牢笼,令人窒息。
“殿下?”
晨露也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原以为让小殿下假扮昭宁公主就已经是她此生最大的谎了,没想到今天她还假扮了那位公主殿下的脉象。
是了,刚才太医诊断的手腕是她的。
周幼清的计划很冒险,但好歹过了这关。晨露此刻跪倒在床边,紧紧抓着周幼清发软的手,仿佛下一秒就要喜极而泣。
“殿下,我们......”
“暴露了。”
“诶?”
晨露陡然僵住。
周幼清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顾执认出你了,也认出我了,只是没有当场戳穿我们。”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殿下,您明明和顾太医......”
“关系不错?”
周幼清猜到了她想说什么,这时他忽然笑了一下,翻过身,去拍拍小宫女的头,
“晨露姐姐,顾太医的确是个好人,曾经也给予了我几分善意,但这并不代表这几分善意足以让我托付生死。”
“是......”
晨露似懂非懂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睡觉。”
“啊?”
周幼清拉开帘子透了口气,道:“顾家底蕴深厚,顾执又是三代单传的嫡长孙,这种时候他早该被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如今出现在此,只能说明他是故意留下的,今晚来这里的大概只是巧合......咳咳......”
好在如今是盛夏,若是冬日这么折腾几下,周幼清怕是得病上好一段时间,
“今晚他没戳穿我,或许是顾忌,咳咳......或许他也有求于我,总之等明天有人来送药的时候就知道......咳.......”
周幼清打了个喷嚏,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翻身起来,捂着鼻子皱眉道,
“晨露姐姐快给我换套床褥,这味道太香了。”
昭宁喜欢胭脂水粉,喜欢在房间里放香膏,用牛奶花瓣沐浴,沐浴后还得擦十几种珍贵花瓣胭脂而成的香粉。周幼清才假扮了她几日就感觉自己快被腌入味儿了。
晨露看着少年皱着鼻子抱怨的模样,原本收紧的心脏顿时放缓。她的小殿下太聪明了,聪明到有时候让晨露都快忘了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好,奴婢这就给殿下换了。”
晨露不但换了被褥,也把屋子里的熏香给撤了。
周幼清总算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果然有宫女把煎好的汤药送来了。
第三日也送。
只是第二日的药很苦,第三日的药却少了好些苦味。
周幼清照例发了一通脾气,才“不情不愿”地喝了。来送药的宫女显然被吓得不轻,见周幼清喝完便匆匆退到了外殿。
王福派来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在院子和外殿伺候,只有晨露一个能进内殿。这时她正伺候着周幼清漱口。
“太苦了。”
小皇子那张漂亮脸蛋简直都皱成了包子。他虽然自幼便是泡在药罐里长大,但这么多年过去,仍旧接受不了那些苦兮兮的汤药味。
“奴婢寻了蜜饯,殿下吃些?”
周幼清漱完口,又接连吃了好些蜜饯才舒服了些。
“他果然看穿了。”
晨露被这突然的话题转变打懵了:“什么?”
周幼清对着镜子开始给自己上妆,他在后宫呆久了,什么都学了些,保不定那天就用上了。于是关于女子上妆这种事也会一些。
“昨日送来的是我以前喝的药,顾执借此告诉我他知道我是谁了。而今日没那么苦的药是安神药。他在告诉我让我安心,他会帮我隐瞒下这件事。”
“这......”
晨露小心翼翼道,
“这不是挺......挺好的么?”
“是挺好的。”
周幼清注视着镜中自己的脸,他和昭宁同父,五官确有三分相似,再有浓妆华服加持,便有六分。而昭宁最最亲近的贴身宫女,嬷嬷,熟悉的后妃都被皇帝带走了,留下的人即便见过昭宁,怕也是不熟的。
这也是为什么周幼清那晚敢让太医看见他的脸。
浓妆轻纱,再加上他们以为里面是位刚沐浴完只着里衣的公主殿下,自然不敢多看,第一眼的相似就足够让他们信了五六分。
五六分看似少,但也够了。
如若那晚来的人不是顾执,或许所有人都会被周幼清骗过去。
“但这个谎瞒不了几日,王福找太医来给我诊脉就代表着薛烬生已经起了疑心,就算顾执帮我圆了过去,可也只是扬汤止沸,最迟七日之内,薛烬生就会知道我是谁。所以在这之前,我得尽快想办法见他自荐枕席。”
周幼清用指腹取出艳红的口脂点在唇珠,缓缓抹开。他看着镜子里的小宫女,很认真地征求她的意见,
“晨露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得准备些太监喜欢用的小玩意儿?”
啪嗒——
晨露瞳孔地震,手里的梳子瞬间掉在了地上。
“殿殿殿......殿下?”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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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自荐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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