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沃笮耶让人撤了碗筷,摆上花茶。他轻咳一声,算是正式开始了谈话。
但说是谈话,却只有他一人出声,像上位者颁布命令,不接受反驳。
“各位救了小女,救命之恩大于天,笮耶自是感激不尽,贵客们若有需要,只管说一声,笮耶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说着起身,冲四人恭敬鞠了一躬。
“只是如各位所见,林中到处都是危险,虽知诸位身手矫健,自是不惧,但诸位是我沃笮耶的贵人,我怎忍心将你们置于险地?恳请各位给笮耶一个机会,让我带上二三族中勇士,护送各位离开森林。”
这是**裸的驱逐了。
沃其佩站在沃笮耶身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萧贽在余光中看着沈眈。
沈眈云淡风轻道:“若能如此,真是多谢族长了。”
沃笮耶没想到他们如此好说话,忙接道:“不妨事。”说着看向开口的年轻人。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沈眈。目光甫一触到他,沃笮耶下意识一皱眉。
这个人,为何有些眼熟?
只是没等他再细看,沈眈便低头抿了一口花茶。
沈眈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上,道:“但我四人不是平白无故进入林中的——上头交代了任务,要我们前往林子西边采药草,没采到没工钱可拿。族长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待会儿自可离开。”
西面?沃笮耶皱眉,那是尸族的地盘,这群人是要去尸族?
“不知各位是要去……”
他话未说完,刚在楼外守着的一人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也不管外人还在,就对沃笮耶道:“族长!尸族又来了!”
“什么?!”沃笮耶拍桌而起,斜眼一瞥四人。
沈眈平静道:“族长不必怀疑,我四人刚进林子就遇见令爱,并无时间与尸族勾结。若有需要,我们也可助您一臂之力以自证清白。”
不知他平静的语气说服沃笮耶没,沃笮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不多时,沃笮耶脸上扣着之前挂在墙上的那个吓人面具,三两步下了楼梯,给沃其佩丢下一句“别出来”,就带着报信的人冲了出去。
沃其佩跟着他跑了两步,刚到门口,想起阿爸的话,撇撇嘴,走了回来。
她坐在阿爸不让她坐的那个位置上,面对沈眈道:“对不起啊恩人,我没想到阿爸会把你们叫过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爸他脾气不太好,家里事情又好多,他有时候心情不好,才会这样。”
沈眈看着她挑眉。
连女儿都看出来自己态度差的问题,这得是心情有多“不好”?
“其实就算阿爸不说,我也不想让你们一直留在家里。”沃其佩道,“我们这里,有些乱,和你们外面,不一样,呃,虽然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听巫媪族的阿婶们说,就是和我们很不一样……”
沈眈打断她,“姑娘若是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唔,”沃其佩本来还想解释一下自己其实就是想带恩人们回来休息一会,并不想让阿爸打扰他们,可是听沈眈这样说,她咽下了这些话,叹了口气,只道,“要是恩人们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赶快离开吧。”
※※※
屋中几人等了许久,才有人进来禀报圣女,说可以出去了。
孔沉孔耀刚要起身,却被沈眈按住了肩膀。
两人不明所以,却默契地没有再动作,留在了室内。
外面的情况其实还好,沃蛊族青年们都围在空地外,手中拿着长刀,与他们一篱之隔外的“人”们相对而望,并没有真的打起来。
但沃其佩看到这阵势,还是脸色一白,偷偷看了旁边的两人一眼。
但除了觉得他们平静得过分之外,她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出。
两相对峙许久,对面的“人”们不但没有一点要攻击的意思,一炷香之后,甚至开始撤退。
沈眈这才将孔沉孔耀叫了出来。
最前方的沃笮耶面具之下的表情很不好看。
旁边沃蛊族的长老道:“族长,尸族这次似乎也不打算与我们打起来。”
沃笮耶哼了一声,“呼神节要到了,他们如果还想要白鹿的守护,就不该再与我们为敌。”
长老道:“可是圣女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如果今年之内族中再没有女子出生,圣女之位将……”
沃笮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族长,尸族嚣张已久,但毕竟所练功法有伤天理,他们族中也已多年不曾有健康女子诞生,圣女之位若由巫媪族继承自是无可厚非,可同样的,尸族与我族既然都一直无法诞出圣女,两族还有何必要存在?”
“既然如此,何不吞并尸族,接纳巫媪族并入我族,将三族统一起来?”
沃笮耶沉默着。
统一三族,一直以来都是沃蛊历任族长的心头大愿,但是自立足于森林以来,三族就一直是这样互相牵制的局面,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说巫媪,尸族与沃蛊族习性就相差巨大,要融合在一起,实在太难。
除非屠族。
沃笮耶目光一暗。
长老看他脸色,咬了咬牙,又道:“况且夫人……”
“闭嘴。”
长老一愣,余光瞥见哈尔圣女与那四个外人往此处走来,不再多言,退到了族长身后。
沈眈冲沃笮耶一拱手,“族长。”
听见声音,沃笮耶心中飞快略过一个想法,手探入袖中一抓,才笑着转身,“各位。”
好像被尸族这么一搅和,他对这些外人的脸色也稍稍好了一些,“与邻里的一些小矛盾,让诸位见笑了。”
说着拱手要鞠躬,沈眈立刻扶着他的手要将人拉起来,触碰的一瞬间,他却是动作一顿,等沃笮耶直起身,才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到后面,在手心掐出一道血痕。
“那我们这便离开了。”沈眈笑笑,转身冲沃其佩挥挥手,便带着身后三人往西边去了。
沃其佩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
※※※
众人往西边走了一段路后又拐了条路,往北边走。
天色渐暗,四人沉默地往前走,沈眈在前头,沉默地带路。
突然,一声细弱的“咕~”打破了寂静。
沈眈停步看向后方,萧贽孔沉也看了过去。
孔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伯,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找个地方歇歇吧?”
他说了,沈眈才像是恍然惊醒,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身体的疲倦。
“好,找个地方生火吧。”
孔耀起了火,拿出干粮放在火上烤,孔沉则不时往火堆里添根树枝。
他看着沈眈,担忧道:“师伯……你没事吧?”
自从进了暮林,沈眈的状态其实有一点不对劲。
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对劲,好像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最多有礼了一点,依然还是他们那个温和有趣的师伯。
但还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一样了。
他和孔耀本来就是下山凑热闹玩的,对沈眈所作所为自然不会多加干涉,但沈眈这个状态,总归让人不放心。
沈眈笑笑,“没事。”
他把快要烤过头的干粮挑出来,“快吃吧,吃完了睡觉。”
孔沉孔耀只好默默拿起干粮啃。
夜半,闭目养神的萧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一只手缩进袖中捏住什么,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借着半熄的篝火光,看清了那个黑色的影子。
让他意外的是,那个黑影是原本躺在他旁边的沈眈。
沈眈蹲在孔沉孔耀旁边,正在小心翼翼地摸什么东西。
萧贽看清了人,松了口气,以为他是在找什么东西,刚要闭上眼,沈眈掏出的东西反射出一道银光。
那是孔耀的短剑。
沈眈抽出剑,将剑鞘放在孔耀身边,猫着腰往黑暗里走去。
萧贽躺了一会,无可奈何起身追了上去。
篝火旁,孔沉孔耀在睡梦中尝到淡淡的腥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
沈眈跑得不算远。
不远处,一条河在草叶掩映间缓缓流过,粼粼的波光在流水的起伏中不断闪烁,像宝石美丽的光辉。
他在河岸边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蹲着,借着波光皱眉看了一会自己的右手,然后举着孔耀的短剑,对着掌心就要刺下去。
萧贽看着这副画面,瞳孔一缩,就要上前一步阻止他。
却见沈眈被刺得“嘶”了一声,自己把自己疼地一颤,河岸边上又满是青苔,他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直直往水里扑——
萧贽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衣领。
“啊——!”沈眈看着近在咫尺的水面,身体一僵,缓缓转头,“阿贽……”
半炷香后,沈眈脚下盖着萧贽的外衫,坐在草地上,让萧贽看手心的伤口。
虽然半途被萧贽抓了回来,但是这条河的河岸距离水面不高,沈眈虽然逃过落汤鸡的命运,但是下半身还是浸到了水。
萧贽怕他着凉,非要把外衫给他裹上。
“蛊虫?”
看完伤口,确认没有刺到筋骨,萧贽才松开他。
“嗯。”沈眈用准备好的布条缠住手心,“我们离开的时候,沃蛊族长给我下的。”
萧贽皱眉,脑中开始思考剁了那个族长有几分可行性,“确定无碍?”
“无碍,他一种进来我就感觉到了,抠出来了,现在就是防止还有没挖干净的。”沈眈就坐在水边,侧过身正好能够着水面,就在那顺便把另一只手沾上的血洗干净。
萧贽听到那个“挖”字就忍不住皱眉。
沈眈看他这样,点了点他的眉心,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让你们知道。”
“你明知危险……”萧贽道。
“是啊,”沈眈道,“明知危险,还是要做,世上大多事不是如此?”
萧贽说不过他,拿过孔耀的短剑洗干净,冲沈眈伸出一只手,沈眈却没动作,望向蜿蜒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他的血顺着河水,汩汩流向远方。
半晌,才听他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么危险,确实不该拖累他人。”
萧贽眉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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