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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女悬尸树

“容颜姣好,难逃命运多舛之苦,几度轮回皆成沫,终衬他人芳华梦……”女人墨发如瀑,皮肤瓷白,一双丹凤眼中却透出戏谑的笑意,红唇微张,吐出此等凉薄之话来,“鄙人看您面中带煞,怕是命不久矣啊。”

“亓花落!”对面男人清亮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薄怒,可眉眼弯弯透着笑意,唇角下撇又显委屈之态,“你天天拿这套话糊弄兄弟我,你的良心是被噬吞吃了吗?”

“笑话,噬吞那种上古神兽犯得着来吃我一个小小算命的?”亓花落莞尔,随后笑容似春华乍泄,遍野开出花儿来,“倒是你,苻商,天天捧着个水晶球的西域人,到我这来算命,大抵是有些不伦不类了吧?”

苻商浅栗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泛出金色光泽,一双绿眼睛轻眨两下:“我俩这关系,我这不顺便来照顾照顾你的生意嘛。”

说罢随手从医馆的药架子上拿下一袋药来,故作认真的掂量两下,斜睨亓花落一眼,撞上一对充满杀意的眼睛,吓得他手一抖,“啪嗒”,药袋子掉在了地上。

“捡起来,”亓花落平静道,“滚去你的前台站着。”

“遵命!老大!”苻商不再贫嘴,一溜烟逃回自己的工位。

亓花落揉了揉眉心,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傻小子苻商是自己和玄学师父在外游历时捡回来的,如今他老人家驾鹤西去,空留下这个西域断袖和医馆,着实令人头痛。

这医馆,倒是大有来头。毕竟,这表面悬壶济世的亓神医,背地里却干着些扰人因果的勾当。自从与此处地方神——沧州神做交易后,沧州人的善恶报应都捏在一双纤珪之中。

“叮铃——”门前风铃清响,素手挑起青幔,阳光钩勒出妇人瘦削的轮廓,“亓老板,我们村里出了些怪事儿啊。”

亓花落眉眼微挑,目光略显郑重的落在面前的中年人身上。身着粗布麻衣,面容略显疲态,看样是奔波而来的平民百姓。“既未称呼亓神医,那必定是要奉行故事了。”亓花落心叹。

她不再悠闲自坐,起身关上门,挡住了洒在妇人身上的半缕阳光。

“您请坐,”她客气道,“愿闻其详。”

“事前拜谢,感激不尽啊亓老板,”那妇人恭恭敬敬的坐下,好像对面坐着什么高官似的,“我叫赵英,”她局促的笑笑,掩去嘴角的尴尬,“我是从县城来的,说话糙,也不懂啥礼数,恐冲撞了姑娘。”

亓花落摆摆手表示没事,妇人便继续张口:“我们那儿,叫安良村……”

安良村,亓花落倒是熟悉的很。那里有个不人道的习俗——落花洞女。在未婚少女之中,有能以泪使树叶凋零者,将她们抬入花轿,送入山洞,与送子神结为连理。

她们在洞中七日不食不饮,终至香消玉殒。家人不哀悼,反而击鼓鸣锣,以示庆祝。自此以后,村中岁岁丰收,人丁兴旺。而此等女子,既幸福又悲戚,遂成村中丰裕生活之祭。

然而,据赵英所云,五年之前一位落花洞女出嫁后,洞内尸体不翼而飞,此后村中便常发生怪事。

“前年啊,祁家丫头未婚先孕,本是不守贞洁要被打死的,可她被禁足5个月,那房间,可是连窗户都没有啊。”

村中轰动了。一时间众说纷纭。祁家姑娘祁小梅与其腹中的胎儿被推上风口浪尖。其父祁山,向来宠爱小女儿的慈父却惊恐地望向她逐渐隆起的小腹。“这是不祥之兆啊……”他颤抖着嘟囔道。

第二天,他被发现用尖刀刺穿了自己的心口。

祁山死后,截然不同的流言像疫病一般疯长起来。“这是送子神的恩泽!”“是两年前□□的补偿!”“落花洞女的祭祀果然有效,不过是延迟罢了!”

“这是福报!”“这是福报!”他们喊着。他们叫着。他们将祁小梅举起。他们将她奉为送子神神女。他们将胸膛剖开,滚烫的心脏献给对神明的渴望。村中轰动了。

犹如一颗石子掉入大海,亓花落的心中有些细微的触动。她皱了皱眉,压下心中异样。“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赵英眼神有些躲闪,她斟酌良久,缓缓启唇,“神女大人跳井自裁了。”

“亓老板,”妇人的神色闪烁,忽的变化,像是秋风中移动的云,仓促而急切。

“后面您到地方我再讲于您,昨夜一个和我相依为命的年轻女孩跳井自尽了,那姿势啊,和神女大人的死相一模一样。现在咱村里只剩下我一个活口,我可是担心这下一个,就轮到我头上了啊!”

亓花落默了默,半开的窗户刮进了一阵凛冽的风,穿过耳侧的树木,发出尖厉的哀啸。

“我们到了,”亓花落衣袂翩跹,在风的回音中飞扬,“我以前来过这儿,当时画的传送阵还有效。”言罢,还轻轻抬眼瞥向一旁。

苻商正扶着因突然的传送而近乎晕厥的中年妇女焦头烂额,还不忘无奈的抱怨:“你开启传送阵法前也打下招呼啊!万一我们委托人大人有个三长两短,委托金你得补偿一半给我!”

的确,亓花落望向咋咋呼呼的苻商,赵英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这是亓花落办事的根本——钱。不知赵英是太过贪生怕死,还是心存必死之志,她将大部分积蓄全掏出来给了亓氏医馆。

三人就地休息了一阵,见赵英恢复了,亓花落出声:“我们走吧。”便踏上了坚实的,安良村的土地。

安良村蜗居在涯水的尽头,背靠小树林,前宽后狭,典型的棺材形状。坎、兑两边有道路横过,剪开这稀疏的村落。“这地方,真是把风水忌讳冲撞了个遍啊。”哪怕是故地重游,亓花落也不经感叹,“说不定这一切灾祸的根由就是如此呢。”

穿过街道,两旁是或高或矮的一朵朵几近坍塌的平房,门前的杂草和屋檐上的蜘蛛网昭示着这里成为荒村的事实。

看着亓花落微微蹙起的眉头,赵英惨然一笑,随即开口:“这天下,哪有太平之地啊。虽然我住在荒村,但生活简单安稳,倒是没些许纷扰。”

赵英所言极是。嘉元帝驾崩之后,新君即位。兴和三年,帝行新策,赐粟于民。然此策反助贪吏,侵夺益甚。又兴土木,民苦不堪。

至兴和五年,边寇犬封侵境,食粮告急,急征壮丁,军粮因前年分发而所存无几,复从民征重税,徭役日增,民益发不堪命。

安良村僻处远地,官吏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念,遂弃之不顾,久之,村荒无人知。赵英隐于其中,耕食自足,独享其乐,虽孤寂,然幸福也。

沉默在气息间弥散,**裸的残酷立于眼前,脚步却未曾停歇。在赵英的带领下,一行人找到了她的住所。残垣断壁中,异常整洁精致的小屋,像是**蘑菇中的一颗白嫩豆腐,突兀且扎眼。

“这边是我的寒舍了,”赵英讪讪一笑,“自那姑娘自裁,家里就我一人,您请便。”亓花落轻轻探查了下屋内气息,挑了挑眉,却未说话。

在屋内透过窗户向外望去,一条幽静的小路犹如母亲和孩子的脐带,连接着安良村和小树林。极目望去,苻商蓦的发出一声惊呼:“!那里吊着个长竹筒!”

亓花落寻声望去,狭长的树林中,隐隐绰绰描摹出一个细长的黑影。

“那是…?”她望向赵英。赵英不语,只是摇了摇头。亓花落也并未追问,她收回目光,郑重的注视着赵英:“请告诉我吧,神女的生辰和死期。”

表里阵,一种耗费大量气血转换表里世界的阵法。进入里世界后,精神力强大的阵师可以精神力为单位拨动时间。简而言之,便是回到过去,仅能视而不能改矣。

“嘶……”亓花落咬破手指,微微吃痛,运转体内真气送出源源不断的血液。她很久没画过如此复杂的阵法了。以死者生前之物为引,以鲜血为媒,以生辰为起点、死期为终点,画阵。

血液在粗砺的地面上干涸,呈现暗红色的痕迹。圆滑的曲线勾勒出繁复精美的纹路,赵英找来的神女生前常带在身边的帕子置于阵中心,泛起苍白的的光华。

亓花落额头冷汗涔涔,过量的消耗气血使她面色微微发青,根本没机会思考赵英从何找到此物的。精神力高度集中的她双手轻轻颤抖,指尖的疼痛不知放大了多少倍,但在纷乱的思绪中犹如一根引线,点燃脑中密布的神经。

“轰!”烟花爆炸了。此时亓花落抬手,阵法的最后一笔已然落成。周身的世界像是干掉的壁画一丝丝皲裂、剥落,露出背后刺目的白光。

扎眼的亮度和炽热的温度使三人齐齐感到一阵眩晕,再次强撑着睁开眼时,世界全部变成了清洗多次的麻布般的黄褐色,如同古老的水彩画,泛出了古旧的涟漪。

“现在是什么时候?”苻商晕晕乎乎的声音似从天外飘进亓花落的脑海。“那要根据这帕子呆在祁小梅身边的年份了,”亓花落定了定神,稳住了身形,“快走吧,见到祁小梅就都见分晓了。”

三人行走在泛黄的天幕下,安良村像被泼上了一桶清水,朦胧着的茶渍如水波纹般退下,露出了她原本的色彩。

那时的安良村还有着热腾腾的生气,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两旁是飞檐翘角的木质阁楼,古朴而典雅。炊烟袅袅升起,与晨雾交织,是少女蒙上水雾的眼睛。

街道两旁,茶馆、酒肆、绸缎庄、药铺林立,门楣上挂着的匾额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吱呀的声响。虽这狭窄小道不供马车通过,但布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回响,唱出一首不知是喜或悲的曲调。

嘉元二十一年,祁小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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