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办公室的激烈冲突过后,502宿舍弥漫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滞与沉寂。
蒋漓撤彻底消失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她依旧每晚回来睡觉。但她的存在感,却稀薄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轻烟。
她总是深夜才回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在清晨第一缕微光透进窗帘前,就悄然离开。在宿舍的时间,她将自己完全封闭在床帘之后,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声音和视线。
没有键盘敲击声。
没有书页翻动声。
没有那杯温热的桂花茶。
甚至……没有对桂花小奶猫敷衍的挠头。
整个宿舍,只剩下周靖妤单脚挪动时,每一次拖把杆触地的“笃笃”声。那声音短促、突兀,敲打着寂静,也标记着她摇摇欲坠的重心。姜秋白刻意放轻的说话声,桂花偶尔发出的茫然喵喵声,都仿佛隔着一层膜,模糊遥远。
周靖妤的脚踝恢复得缓慢而艰难。每一次换药,每一次尝试着用单脚支撑身体挪动,身体都在瞬间失去平衡,全靠那根冰冷的拖把杆勉强维系,随之而来的钻心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真正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心口那空落落的茫然,仿佛整个人失重般悬在半空,脚下是虚浮,抓不住一丝安稳的凭依。
那天在办公室门口,她失控的怒吼,那句“变态”,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蒋漓撤最后那个彻底黯淡的眼神,还有那句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对不起”,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心上。
每一次想起,都让她心口一阵抽痛。
【我说得……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真的只是……想帮我?】
【可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
羞耻感依旧存在,但已经被更深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所取代。
她害怕蒋漓撤那个眼神,害怕那声“对不起”背后蕴含的决绝意味。她甚至开始偷偷关注学校的论坛和公告栏,想知道关于蒋漓撤处分的消息。每次看到那些要求严惩的言论,心都会揪紧。
“靖妤,药换好了吗?还疼不疼?”姜秋白小心翼翼地帮她重新包扎好脚踝,看着周靖妤失神的样子,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了,先养好伤要紧。蒋学姐……她可能也需要时间冷静。”
周靖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说话。
桂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它不再像以前那样满宿舍撒欢,也不再执着地去攀爬蒋漓撤的裤腿。因为根本看不到人。它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周靖妤的怀里,或者安静地趴在她受伤的脚踝旁边,用那双澄澈的蓝眼睛担忧地看着她,偶尔伸出小舌头,轻轻舔舔她打着夹板的手指,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这份无声的陪伴,是周靖妤此刻唯一的慰藉。
*
几天后,关于篮球赛冲突的官方处理意见终于下来了。
公告张贴在学校的宣传栏上,也同步发布在校园网上。
周靖妤是让姜秋白推着借来的轮椅去看的。
公告措辞严谨而冰冷:
“经调查认定,体育学院球员张某在比赛中存在恶意犯规行为。依据裁判报告及录像,赛后言语挑衅事实清楚。依据现场多人证词,是引发后续冲突的直接原因。给予张某校内警告处分,取消其本学期评优评先资格。”
看到这里,周靖妤的心稍稍落下一点。
紧接着,是关于蒋漓撤的处理:
“学生会主席蒋漓撤同学,在目睹队友受伤及遭受言语侮辱后,情绪严重失控,当众使用暴力,造成对方球员软组织挫伤。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虽事出有因,但作为学生干部,未能以身作则,维护赛场秩序,反而采取极端手段,造成严重后果。”
“经研究决定:
1. 撤销蒋漓撤学生会主席职务。
2. 给予蒋漓撤严重警告处分,记入档案。
3. 取消其本年度所有评优评先及奖学金资格。”
撤销职务。
严重警告。
记入档案。
取消所有评优资格……
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着周靖妤的心。她盯着公告上那毫无温度的“蒋漓撤”三个字,仿佛看到了那个总是挺直背脊,将规则奉为圭臬的人,被这些处分彻底压垮的模样。
酸涩的疼痛瞬间冲上鼻尖,眼前一片模糊。
撤销职务,她视若生命的学生会工作。
严重警告,记入档案,这污点会跟她一辈子。
取消评优和奖学金,她那么努力。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受伤,如果不是她像个废物一样倒在地上发出那些绝望的心声……蒋漓撤不会失控!不会踹出那一脚!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死死地抓着轮椅扶手,指甲几乎嵌进塑料里,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靖妤……”姜秋白担忧地扶住她的肩膀,“别这样,这也不是你愿意的。”
“是我,都是因为我……”周靖妤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是为了我,为了我才……”
她再也说不下去。公告栏前围拢的学生们投来的同情或议论目光,尖锐地刺在她身上。她只想立刻逃离。
“走,秋白,我们回去。”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
姜秋白默默地推着轮椅,离开了人群聚焦的中心。回宿舍的路,沉默而漫长。周靖妤靠在轮椅里,失神地看着路旁飘落的枯叶,眼泪无声地滑落。
……
路旁高大的梧桐,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像极了高中时操场边那排银杏。高三的公告栏就立在操场入口,红底金字,醒目得刺眼。周靖妤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它牵引。
“蒋漓撤”——那个名字像是被施了魔法,牢牢占据着整个高中时期光荣榜的顶端。
月考、期中、期末……每一次,她的名字都稳稳地悬在那里。周靖妤记得自己无数次假装路过,只为在拥挤的名字里,再次确认那三个字的存在。
不仅仅是在纸上。运动会上,那个穿着蓝白色运动服的身影,冲过终点线时带起的风似乎能吹散所有阴霾。看台上山呼海啸的欢呼里,蒋漓撤的名字被喊得震天响。礼堂的讲台上,聚光灯下,她握着话筒,声音清亮自信,条理分明地阐述观点,目光扫过台下时,仿佛带着某种掌控一切的力量。那时的蒋漓撤,是人群的中心,是光本身。
周靖妤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那时的仰望,带着隐秘的甜涩,像一颗裹着微苦外衣的糖。她从未奢望过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让那个耀眼的身影填满自己枯燥青春的空隙。那份近乎本能的关注,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戒不掉的……
蒋漓撤……她现在在哪里?
她看到这个公告了吗?
她……会恨她吗?
原谅我,治不好,想念你的嗜好,姐姐。
*
公告发布后的第二天下午,周靖妤正靠在床上,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抚摸着蜷缩在她腿上的桂花。
宿舍门被轻轻敲响。
周靖妤的心猛地一跳!是……她吗?
“请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蒋漓撤,而是辅导员和一个陌生的、穿着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周靖妤同学。”辅导员脸色凝重,“这位是学校教务处的李主任。”
周靖妤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教务处主任亲自来?是为了蒋漓撤的事情?还是……因为她?
“李主任好。”她强作镇定,试图坐直身体。
“周同学,不用紧张,你好好休息。”李主任的声音很温和,但眼神却带着审视,“我们来,主要是想跟你核实一些关于蒋漓撤同学的情况。”
果然!
“蒋漓撤同学在配合调查期间,以及处分公布后,始终拒绝接受心理辅导老师的介入,态度……比较消极。”李主任斟酌着用词,“我们了解到,她之前和你……关系比较密切。我们想知道,处分公布后,她有没有联系过你?或者,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的情绪或行为?”
异常?
周靖妤心里苦笑。蒋漓撤现在整个人就是最大的“异常”!沉默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隔绝了整个世界。
“没有。”周靖妤摇摇头,声音干涩,“她没有联系我。在宿舍也很少说话。”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李主任,关于蒋学姐的处分……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她真的是为了保护我,而且对方……”
“周同学,”李主任打断了她,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处分决定是学校经过慎重调查和集体讨论后做出的。蒋漓撤同学的行为性质,确实非常严重。作为学生会主席,她本应是模范和表率,却做出了最恶劣的示范。撤销职务和记过处分,是必要的惩戒,也是对全校学生的警示。”
“可是……”
“没有可是。”李主任的语气微微加重,“这件事的影响非常坏。我们希望蒋漓撤同学能深刻反省,也希望其他同学引以为戒。至于你,”他的目光落在周靖妤打着夹板的脚踝上,“安心养伤,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学校不会因为蒋漓撤的事情而影响到你的正常学习和生活。”
不会影响到她?
周靖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们根本不懂!蒋漓撤的处分,就是悬在她心头最沉重的枷锁!她怎么可能没有负担?
“好了,你好好休息。”李主任站起身,似乎不打算再多说,“如果蒋漓撤同学有什么情况,或者你需要什么帮助,随时联系辅导员。”
辅导员也安慰了周靖妤几句,便跟着李主任离开了。
宿舍门关上,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周靖妤靠在床头,只觉得浑身冰冷。学校的态度如此明确,毫无转圜余地。蒋漓撤……她该怎么办?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当众撤销职务,背上严重警告的处分,还被要求去接受心理辅导……她怎么承受得住?
桂花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低落,用小脑袋蹭着周靖妤的手心,发出担忧的喵喵声。
周靖妤低下头,看着桂花那双纯净的蓝眼睛,心头那点微弱的勇气再次被点燃。
不行。
她不能就这样看着蒋漓撤被压垮。
她欠她一句道歉。
欠她一个……解释。
*
深夜。
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另外两个室友早已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周靖妤躺在自己床上,毫无睡意。脚踝的疼痛似乎在提醒她什么。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对面的动静。
很安静。
蒋漓撤似乎还没回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就在周靖妤以为蒋漓撤今晚又不回来时,宿舍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个几乎融于黑暗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是蒋漓撤。
她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去洗漱,只是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黑暗中,只能看到她一个模糊的、挺直的轮廓,像一座沉默的山峦。
周靖妤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机会!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低声音,对着那片黑暗的轮廓,轻轻喊了一声:
“蒋漓撤……”
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黑暗中的身影,猛地僵住了!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几秒钟的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靖妤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她等待着,等待着蒋漓撤的回应,哪怕是一个冰冷的“闭嘴”。
然而,没有回应。
蒋漓撤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她只是那么沉默地坐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包括周靖妤这声小心翼翼的呼唤。
就在周靖妤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蒋漓撤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用沉默将她彻底拒之门外时——
“喵呜~”
一声带着点撒娇和委屈的猫叫声,在寂静中清晰地响起。
是桂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奶猫从周靖妤的床上跳了下来。它迈着小短腿,走到蒋漓撤的椅子边,用小脑袋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蹭着蒋漓撤垂在身侧、放在膝盖上的手。
黑暗中,蒋漓撤那只一直僵硬地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周靖妤心头的绝望黑暗!
她没拒绝!
她没有立刻挥开桂花!
周靖妤的心脏,因为这个微小的发现而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勇气混合着孤注一掷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不再犹豫,不再等待回应。她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穿透黑暗,投向那个沉默的轮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晰和坚定:
“蒋漓撤!处分的事情……对不起!”
“还有,那天在办公室……对不起!”
“我……我知道你不是变态!”
“桂花……桂花它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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