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从义似乎很满意薛薏的反应,将茶杯递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后赞许地点点头,意犹未尽。
一时跑神想到,崔赭泡茶的手艺可真是日益精进了。
婚姻大事,自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理所当然。他敢让薛薏知道,就是笃定她只能妥协。
薛薏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如果可以,她真想直接把东西摔到薛从义脸上。
一纸薄薄的求亲书,就足以决定薛苡一生的命运。
何家少爷还没娶正妻,府中妾室却纳了不少,薛苡那样的性子,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她是个不合格的女儿,但薛苡呢?晨昏定省,恭谨谦卑,于上于下都是无可挑剔,他竟也能如此无情。
两家没有正式议亲,是薛从义给她回转的余地,他每一步都算到了。
将求亲书重重拍在案上,“说吧,你又想做什么。”
薛从义咧出笑容,他就知道会是如此。
跟他斗,薛薏还是嫩了些。
算他这个父亲免费给她上的一课,永远不要把软肋暴露出去。心中有牵挂,就难走远。她非要护着薛苡,早晚要让她栽大跟头。
不过好在他也是薛苡的父亲,不至于做得太过分。
目的达成,薛从义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闪着精光,也不着急说条件,小心将东西叠好收回袖中,宝贝得不行。
正色道:“听说知县大人将要右迁,这接任之人是谁,可是让为父忧心得紧。”
说完不紧不慢放下了茶杯,抬眼打量着薛薏的反应。
她不回话,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僵持着。
两相博弈,自然更没有底线的人获胜。薛从义敢把薛苡作为弃子,薛薏却不能对她放任不管,其实结果早已注定。
想做好人,就正大光明,到死都无愧于本心。想做恶人,就坏到骨子里,无情无义,不择手段。
夹在中间左右摇摆,才最是令人痛苦。
进,他可以把薛苡送进何家,算是卖了何家一个顺水人情,以何家在朝廷的地位,自然不难帮他这个姻亲升迁。
退,他继续拿捏着薛苡这枚棋子。薛薏妥协,只会再一次证明薛苡在她心中的分量,薛薏永远别想翻出他这座五指山。
薛薏不得不感叹他这步棋走得高妙。扳倒薛从义,是要从长计议。
而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清其中的暗流涌动,崔赭也不知在屏风后听了多久,终于沉不住气。她不懂薛薏的态度。
端着新茶进来,轻轻放到薛薏手边。
崔赭目光温柔,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天衣无缝的表演,让薛薏一瞬间恍惚,她好像一心破坏这个家和谐氛围的大恶人。
所以她应该感到愧疚吗?
薛薏低头拿过茶杯,抵在唇边轻嗅了一下,然后轻轻放下,了然轻笑。
当然不会。
“怎么,是茶不合口味吗……啊!”
没等崔赭说完,薛薏手腕一翻,一杯茶实实在在泼到了她脸上。
华底烟霭,多好听的名字,也是崔赭最爱喝的茶。
只是当初她不是用茶杯斟给她的,而是看门那条狗的食碗。
她不喝,她便找人强行掰开她的嘴硬灌。
崔赭高高在上,看着狼狈被压在地上的薛薏面带嫌弃,用手绢轻掩口唇,拧眉道:“真是糟蹋了好茶。”
庄子上待得好好的,非要回薛家挨她的眼,这都是她该得的。
薛从义原配留下的这两个女儿,她想忍就忍,不想忍就不忍,今天偏偏有人按头让她忍下,她偏不!
从来薛从义都对她们不闻不问,突然接回来,她一想绝对就是那个不安分的薛薏搞的鬼。
这就是崔赭给她的下马威,让她知道回薛家她是在谁手下讨生活。
当初她没喝崔赭的茶,现在当然也不会喝。
薛薏冷眼看着崔赭跌倒在地上,茶水顺着发丝滴滴哒哒地淌落,她原本精致的妆也花了差不多。
这一家人都是面目可憎,她凭什么要感到愧疚?
薛苡,爱在薛家当受气包,她纵着,无论如何是她姐姐。薛枫,废物一个,她打就打了,不值一提。
崔赭是故意来恶心她的,可能她自己也想到了现在的情况,所以上的是凉透的茶,而不是刚滚过的。
既然她自讨苦吃,她没道理手软。
崔赭没有抬头,像是能预见此刻的狼狈,只是抬手摘下脸上的茶叶。肩膀微微颤抖,似是在忍声哭泣。
谁看了不是被跋扈继女欺负的可怜人。
薛家的下人面露不忍,盼着薛薏早点走,薛家好消停。
只是他们好像都忘了,薛薏每次回来都是被迫而为。
被这插曲吓了一跳,薛从义也没想到薛薏会突然动手,一时愣住,接着见薛薏起身,轻挽袖子拿起一边的茶壶。
沉甸甸的重量放在手里,递到崔赭头顶,缓缓倾倒。
不快不慢,有心控制着壶中茶水淋下来的速度,伴着淅沥的水声,薛薏神色淡漠,一字一句道:“临安县两万三千口人,县官三人,掾吏、吏员五十余人,佐杂、三班六房和幕友、长随百余人。这一方父母官,理不清的家务事,还希望薛大人能好好胜任。”
眼看着崔赭的狼狈,话却是说给薛从义听的,
话音落,壶中的茶水刚好也尽了,崔赭被淋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微张着嘴喘气,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憋得。
倒完之后,薛薏把茶壶放回桌上,转身离开。
开始薛从义原本伸手想拦,一时被她的气势吓到,竟眼睁睁看着薛薏把一整壶茶水全倒在崔赭身上才反应过来。
但听了薛薏的话,瞬间也歇了帮崔赭讨回公道的心思。
薛从义就是这样的人,谁能带给他更多的价值,他就会向着谁。
追根溯源这些是一报还一报,都是她该受的,谁让她当初那么对薛薏。薛从义在心里给自己开脱道。
崔赭阴毒的目光默默追着着薛薏离开的背影。
当初那个弱小得仿佛她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薛薏,如今也成长成这般模样。她早知道就不该留下这个祸害。
薛从义心中有了结论,开口将薛薏叫住:“薛薏。”
薛薏脚步一顿,头也没回,等着薛从义的后文。
她太了解薛从义了,就算她这么侮辱崔赭,只要她能比崔赭管用,他一定会劝崔赭大度。
果然崔赭也朝他投去惊异的目光,薛从义的冷漠无情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何家的赏荷宴,你姐姐也会去。反正何家老太太那么喜欢你,你能护得住她吧。”薛从义跟着从椅子上起身,慢条斯理捋了捋袍子上的皱褶,淡淡瞥向薛薏头上戴着的金簪,吩咐道。
何家老太太出身宗室,皇上钦赐郡主的封号,尊贵无比,是何家的门面。若不是她的赏赐,薛薏如何能戴如此僭越之物。
左右何家的婚事能落到薛苡头上,还不是郡主娘娘爱屋及乌。
他还不至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既然薛薏答应帮他升迁,他就不会再过问薛苡的婚事。让薛薏解决何家的亲事再好不过,他也不会让自己得罪何家。
薛薏咬了咬牙,吐出口浊气,抬步跨过了门槛。
算算算!没有他能漏下的,就算哪天这老狐狸把自己算计死了,她都不意外。
看薛薏走远,薛从义才扶着崔赭起来。
崔赭用袖子抹干净脸上的水,见薛从义面带愧疚温婉一笑,反过来安慰他道:“夫君,毕竟阿薏也是你的女儿,我都能忍的。”
既然明知道薛从义不会为她出头,还不如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勾起他的怜惜。
崔赭将心中的盘算藏的极好。
她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断薛薏讨价还价的余地。
多少人盯着那个升迁的位置,就算是薛薏也不轻易从中斡旋,非要逼她,谁知道薛从义会不会对她起心软,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茶泼得值。薛从义爬得高,她的地位,她的枫儿,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但今日之辱,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各自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薛从义哪里看不出崔赭的装模作样,只是她不追究,他就顺水推舟。
薛枫准备进去的时候,恰好撞见离开的薛薏,看着他轻蔑一笑,顿时心中升起一阵无名火。
不仅狂妄,还目中无人。
她凭什么啊?他们一家是欠她的吗?就因为他母亲是续弦,就要一再忍让。
踏进门槛,看见一身狼狈的崔赭,慌忙过去确认她有没有事,异常气愤道:“这都是薛薏干的?”
见母亲没有否认,转身就要去追薛薏讨回公道,被薛从义厉声拦下,“站住!”
薛枫不敢违抗父亲的话,停住脚,一腔怒火无处可发,不愿意就此妥协,抄起一旁的花瓶摆件就摔在地上。
转头对着薛从义,目眦欲裂,“父亲,您就这样看着母亲受辱无动于衷吗?”
崔赭慌着去拦,没有拦住,心中顿时感到不妙。
她崔赭如此精明,怎么生个儿子这般蠢笨!
懊恼的同时又有些感动,儿子毕竟是为了给她出头。
她替薛从义操持府内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换不到的待遇,儿子给她了。果然还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靠得住。
薛从义眸色阴冷,薛薏他就忍了,还容得薛枫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
严厉教训道:“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目无尊长的吗?”
他为什么要叫薛薏回来,还不是他扶不上墙!
薛家这么多资源砸在他身上,竟然还比不上一个早早被赶出去的薛薏。
若薛薏是个男孩就好了,薛从义心中涌上几分懊悔。
当初薛薏性子倔,又不讨喜,一张脸漂亮又不肯由他摆布,薛苡都比她能多个联姻的用处,他自然不待见她。
她之前想要却没能得到的重视,如今她自己挣来了,无论真心还是假意。
薛薏回头看了看薛家的匾额,她十岁那年站在这匾额下,觉得它那么高,那么远。
现在看着也不过如此。薛薏收回心绪,眼神坚定,转头不再犹豫上了马车。
她还会继续往上爬,爬到他们望尘莫及的位置。
春祺扶着薛薏上车,明白她心情不好,没再多嘴。
心中庆幸,还好今天跟着的是她,若是冬禧那丫头,指不定又要给小姐添堵。
当年小姐一意孤行外出经商,老爷嫌弃小姐丢人,直接放话不认她这个女儿,将尚年幼的小姐直接赶出了家门。若是老爷真的在意小姐,不会见小姐的生意做得一日比一日好,才后知后觉血浓于水,直到小姐成了临安首富才想起来接她回家。
也许他们到底是小姐的亲人。
薛家热热闹闹的,姊妹弟兄,父母双亲具在。老爷的续弦崔氏虽不是小姐的生身母亲,却也是左邻右舍有名的慈悲为怀。
薛苡小姐是薛薏一母同胞的姐姐,同样不是崔氏亲生,但看薛苡小姐性子单纯柔婉,如今也出落得大方得体,可见崔氏也是用心教养了的。
多好的一家啊。
冬禧这么想。年纪小,总贪恋家的温暖,而薛薏身侧从来空无一人,虽然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深处却是冷淡和疏离,若是能回家,一定比孤单在外打拼要好。
她太天真,春祺拗不过她的想法。
反正她不知道以后谁会成为小姐的家人,谁会走进小姐的心里,但她肯定那不会是薛家的人。
薛薏坐在车里,每每去一趟薛家她心里都要闷,抬眼看看,莫名觉得车内空荡荡的,和来时似有不同,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少了秦敕。
他走了?又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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