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川?他再怎么厉害,不过是个半路入行的研究员而已,院长这样安排真的不怕出问题吗?”
“照我说啊,院长这次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刘医生有别的项目要做,总不能没人管那个烫手山芋。”
“可别酸,换你你敢上吗?小李从机械转行也好几年了,他在研究所的成果咱们大家有目共睹。”
“就是,像小李那种认真的人到哪里都能吃得开!人家可是收到联邦机电工程开发部邀请函的人……”
散会过后,医护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闲聊,话题最终还是转回那个名为赵翠花的大麻烦身上。
“联邦基金会怎么选了这么个人救助,病成这样,哪家医院能治啊?”
*
一觉醒来,赵安夏多了一件新的病号服以及一对银镯子。
铁护栏外坐着一个没见过的人,和医生护士同样的白大褂,在他身上却显得昂贵。
口罩遮住了那人的半张脸,细碎的发丝下,一对狭长的丹凤眼,右眼上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剑眉星目。
“帅哥,你好啊。”赵安夏傻笑,像是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男人把一摞纸递给赵安夏,白手套包裹下,手指纤长。
“暴力手段治疗知情同意书,护士长的右眼伤口鉴定报告,对于社会危害性较大的疾病患者管制法案……还有,赵翠花的确诊病历。”赵安夏随意翻着纸张,乐了。
一眼望过去,病历上最显眼的就是加粗加黑的“重度妄想症”几个大字,下方还有潦草的签名字迹,只能依稀辨出一个“刘”。
消失的小花,离开的宋宇,还有监控里的奇怪画面,似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在告诉赵安夏,她对自己的认知出现偏差。
可越是这样,就越是显得刻意。
执行部的严苛训练和层层筛选赵安夏都扛过来了,这点拙劣的洗脑手段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他们把“妄想症”三个字刻在她头顶,她也会清醒地对每一个遇见的人说她很正常。
赵安夏没有向刘医生提出验证监控的真伪,因为她确信那是假的,没必要多此一举。
再忍一忍。赵安夏对自己说。
人在极度困倦时就会像她刚被扔进隔间时那样暴躁,好在有监控画面作为台阶,再忍一忍,假装她重新被他们唬住了就好。
这些人要是来真的,硬碰硬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顺着他们接受所谓的治疗,才有可能从这个鸽子笼里出去,至少先回到普通病房里。
她需要等待一个逃跑的时机。
“我是你的新主治医生,李子川。”男人开口道。他眼神温和,却透着微妙的距离感。
这一瞬间,赵安夏怀疑自己确实出了问题,她不仅从失控的异能者眼里见到悲伤,还从一个刚刚见面的人眸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恨意——她要么不幸近视,要么睡眠不足了。
“我们见过?”
“嗯?”
“没事,我可能需要一个更舒服的枕头。”赵安夏摆摆手,“李医生,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按照医院为你制定的治疗计划,第一阶段我会引导你对幻觉中的画面进行深入分析,寻找幻觉的成因,同时用药物治疗作为辅助。”
“这样治疗成本会很高吧?我没有钱,你们完全可以让我继续病下去。”
“赵……翠花患者,你似乎忘了,你是联邦公益基金的帮扶对象,从你在上一家医院的治疗开始,没有人会收取你任何费用。”
上一家医院?
想把她从即将爆炸的时光机坠落也是归到幻觉里么?这些人的野心未免太大了。
照他们的说法,赵安夏就是赵翠花,本就生活于2179年,是个重度妄想症患者,已经辗转了多家医院。
故事编得真烂。
“好的,我知道了。”赵安夏乖巧如鸡,“李医生,你的声音真好听。”
不得不说,医院的人是有点小聪明的,居然用上古往今来最为高端的“美男计”蛊惑她。
但他们选人的眼光貌似不怎么样,在选择她作为洗脑的实验对象后,美男计又错挑了个容易害羞的。
她不过轻描淡写地夸了两句,这位李医生的耳尖就已经绯红。
诶嘿,好玩。
“李医生,那我们现在要开始吗?”
“可以,”李子川准备好了纸笔,终于肯直视赵安夏的眼睛,“刚才说到上一家医院的时候你好像很惊讶,说说看,你的记忆里一切是什么样子的?”
*
“我……很厉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房子,还有很体贴的男朋友。”
“是么。”李子川淡淡道,笔尖在纸上写写画画。
录音笔和摄像头的红灯交替闪烁,赵安夏清了清喉咙,坐直身子。
天知道每次“治疗”会被多少人分析回放,赵安夏秉持着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的准则,开始缓慢回忆起她原本的生活。
“我男朋友他很帅,但是比起医生你还是要差一点……”
毕竟一个是机器人,一个是真人,前者多少有点僵硬。
“上司很抠门,经常扣我奖金让我加班,还净派我去做危险的任务。”
比如现在。
医生用笔的另一端怼在桌上,问:“你觉得那时候过得幸福吗?”
“当然,毕竟薪资待遇很高。”
“嗯,还有别的什么吗?比如周围的环境,和其他人的关系。”
“同事们人都很好,环境很好,我喜欢空中城的花园。”
说着说着,赵安夏竟有些怅然。
她穿越到这个百年前的世界不过十多天,却感觉像过了几十年,回忆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
医生身高腿长气质佳,也并不妨碍赵安夏的耐心突然耗尽,她需要独自安静一会儿再重新戴上面具应付他们。
“李医生,我……”
【有外部人员闯入!有外部人员闯入!请各部门注意安全!】
警铃声突然大作,整个隔间都被红光笼罩。
赵安夏之前在刘医生的办公室经历过一回,这次对报警机械音适应许多,倒是李子川看上去吃了一惊。
赵安夏看向墙角的摄像头,那东西居然被切断了电源。
机会来了。
赵安夏突然弯腰抓住栏杆,整张脸皱在一起,声音发颤:“医生,我肚子好痛……”
李子川抬手按了按耳机,没有等到另一边的回复,犹豫几秒还是靠近困住赵安夏的栏杆,“怎么了?”
“痛……”赵安夏把脸埋在两膝中间,低声嘟囔,“快过来吧医生先生,再近一点,再进一点点就好,这手铐可真碍事……”
“你说什么?”李子川又靠近了一步,蹲下身。
距离正好。
赵安夏眯眼,像捕食的猎豹一样猛然往前一倾,抓住了李子川的手腕。
“你!”
【各部门注意安……嘟——】
广播里重复传出有规律的噪音。【嘟——滴滴——嚓——】
一长两短一长,音高二四低。
那是赵安夏做梦也能听得出的节奏,执行部最高级别的暗号之一,意为“原地不动,等待命令”,只用于紧急情况,要求收到信号的专员无条件执行。
赵安夏双眸一亮,迅速减了力气。
人的手腕在突然受到较大外力往后折时,身体会不自觉地前倾。
在听到暗号之前,赵安夏本来想借此机会掐住男人的喉咙,然后说:“医生,如果不想年纪轻轻死在这里,就在三秒钟内把手铐和门都打开。”
挟持内部人员硬闯是下下策,如今她有了更好的选项。
“李医生,我现在没事了——你这手真好看,戴着手套也能看出骨节分明的,”赵安夏上下摩挲男人腕处的骨头,“我手劲有点大,没弄疼你吧?”
“滴——”屋内电器重新接通。
李子川眼皮狂跳,耳垂已经快要熟透了。他用力后退收回手,险些没能站稳。“赵翠花患者。”
“我在呢,嘻嘻。”
“请对医护人员保持尊重。”
“好~”赵安夏拖长了音调,恨不得用嗓子在空中画一长串波浪线。
赵安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神清气爽过。
她等得花都快谢了,终于等来总部派的人。
“太慢了。”赵安夏低声埋怨道,实际心中狂喜。
*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安夏依旧被关在隔间里,与她交流的人只有李子川和值班护士。
没人和她提起那天的骚乱,她闲得无聊,便自己以医院那些人前两次的套路编了一套说辞:没有警报也没有外部人员闯入,是她又犯病了,还差点伤到主治医生。
赵安夏把自己逗乐了,面对病房的墙“咯咯”笑。
笑着笑着,突然恢复面无表情。
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动静?不会来接她的专员水平太菜,被医院的人抓住了吧?
还是他们发现只有她一人幸存,没有营救的必要?
会不会还不如当时一鼓作气扼住李子川的咽喉?
纷乱的思绪仿佛蛛网,以赵安夏为中心生长,穿过铁栏杆的间隙,渐渐爬满整个隔间。
赵安夏相信总部的安排,作为执行部金牌专员,服从命令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相信归相信,可万一出什么意外了呢?俗话说狡兔三窟,多某一条出路不会有害。
赵安夏笃定自己找到了一个能逃出去的缝隙,只要再加点力气,就能豁开足够大的口子。
“李医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他们每天都会见面。
李子川没有理女人的玩笑,像往常一样拉开椅子,把记录用的东西放在桌面。
“今天要聊什么?”赵安夏双手撑在身后,笑意盈盈。
旁人看来,这个赵翠花似乎是把李子川当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每天都在期待和他的见面。
赵翠花给李子川讲了她的迷茫,她的困惑,她的痛苦,讲了她幻觉中虚拟的名叫小花的病友。
那个小女孩的父母对她很不好,把她抛弃在了医院门口。
她还讲了张老太和王婶子,王婶子也病得不轻,张老太很爱她的老伴。
“王婶子应该是我自我意识的投射吧?我想要一个同样病得很重的同伴。”
“张老太和她的老伴是关于爱情,我之前的妄想当中以为自己有男朋友。”
“我不记得我和我父母的关系了,但我觉得应该和小花的情况很像。”
赵翠花突然开了窍,不像之前那样抗拒治疗,甚至学着医生的样子进行自我分析和幻境拆解。
她很安分地吃药,很安分地和医生沟通她妄想出的东西,偶尔还会心疼上夜班的护士。
她的话变得很多,而那位不苟言笑的研究员则耐心地听她讲完。
“李医生真是善良啊,不过那个女孩确实可惜,年纪轻轻就得了这么重的病。”护士们都说。
好在李医生提出的幻觉分析策略确实管用,赵翠花在慢慢好转,李医生给她开的药越来越少,谈话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这天,赵翠花又讲了刘医生变成怪物要杀她的幻觉,主动解释说这肯定是因为她讨厌吃药,刘医生又对她太凶了。
“李医生,你说我讲得对不对?”赵翠花一脸自豪,像个找幼儿园老师讨要小红花的孩子,转眼又缩回床上抱住双膝,“李医生,你人真好,可我害怕你也是我妄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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