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雪而来的医生围着玛利亚的父母上下左右检查了半天，最终一脸为难地给出了自己的诊断结果——
“从症状上来看，他们像是中了炭毒，只是按说不应该啊，大家都是用惯了壁炉的人，怎么会中炭毒呢？”
医生摇了摇头。
壁炉这个东西虽然好用，但也有带来炭中毒的风险，所以一般来说大家都会注意着，把壁炉的门给封堵好，免得不知不觉间就中毒了。
玛利亚家条件不错，即便是在附近都是出了名的，壁炉用了那么些年，按说不应该犯这么低级的错才是啊？
“等等！刚才来的时候我顺手帮他们添了把柴，好像在那之前壁炉的门就没有关好！”
热心邻居詹姆斯突然喊出声。
他赶来的时候这夫妻俩已经是现在这幅鬼样子了，玛利亚正忙着检查他们的情况，旁边还有个小鬼在嗷嗷叫。
当时现场是非常的混乱，再加上还有一群正在问发生什么事了的邻居们，整个屋子里都是吵吵闹闹的。
出于怜悯心，在看到壁炉的时候他想起来火烧了一夜怕是快要灭了，是时候添一些柴火来维持屋里的温度了，就高声和玛利亚知会了一声，然后添柴关门。
这件事当时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但是他们不是动手的人，自然也就不清楚，竟然还有门没关好这个前置原因。
“那就是了，壁炉的门没有关好导致炭毒积攒过多的中毒。”医生点了点头。
“我先给他们放血治疗，后面的事等下再说。”
“好的，劳烦医生您了。”
玛利亚眼眶微红，对着医生微微躬身。
她知道，考验正式开始了。
毕竟家中只有他们四个人在，这壁炉的门到底是忘记关还是被人为打开，是外人复仇还是内部作案，都会在大家的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但她既然已经做了这件事，就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准备，明白无论如何也要过了后面的这一关。
当然，也未必会有这么凶险。
毕竟他们一家的亲人总共也就这么四个，倒了两个，剩下一个小萝卜头，会对这夫妻俩的病因起疑并且要求调查的，也未必真的就有人。
倒是现在，看着躺在床上的两个人，先后被医生在胳膊上用小刀划出伤口进行放血，玛利亚的心中充满了怪异和荒诞的感觉。
她在时空交错处时，孟商想起来了一些中世纪时期的荒诞医学，特意给她补过课，其中就有提到了放血疗法。
在五百到一千五百年前这个时间段中，医疗尚未发展起来，当时治病救人最崇尚的一种措施就是放血疗法，即通过在病人的静脉处放血来治疗疾病。
一些情况下，人体免疫系统在受到刺激后会进行自我保护，从而消灭带来病症的病毒细菌，也因此，许多人觉得这个疗法似乎真的有些用处，从而大受追捧。
但是实际上，在现代医学看来，放血疗法的荒谬性比某朝皇室的空腹治疗法更胜一筹。
孟商也是突然想起玛利亚所在世界的背景与那个时段很像，所以才玩笑一样地和她提起，却没有想到，转眼间就让她遇到现行的了。
放血疗法固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激起免疫系统的反抗，但同时也在削弱着人体的气血，导致内部空虚，反而更容易被病拖垮。
而这会儿他们夫妻两个被采取放血疗法，接下来的事情会是什么走向，还真未可知。
如果孟商在这里的话，她还可以用自己仅剩不多的生物课知识来给玛利亚做个解答。
炭毒在后世医学应该被称为是一氧化碳中毒，人在吸入一氧化碳之后，一氧化碳会和血红细胞结合形成碳氧血红蛋白，使血红细胞失去携带氧气的功能，从而导致窒息。
一氧化碳中毒如果及时医治，还是可以治好的，但如果进入重症阶段，就很难救回来，即便是幸运存货，也会产生很多的后遗症。
按照玛利亚昨天半夜过来开壁炉门来算，时间上其实已经很长，不过壁炉里烧出的一氧化碳终究不算太多，所以综合下来，这两个人估计也才只是刚刚进入重症阶段，好好治疗的话还是有希望恢复如初的。
但偏偏……医生来了次放血治疗。
本就所剩不多的健康血液更是雪上加霜。
送走了邻里邻居，玛利亚回到楼上，看了一眼父母俩，不带任何情绪。
她并不想自己手染鲜血，但是他们都在逼她。
希望他们可以安安心心沉睡下去吧，这样对彼此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玛利亚垂下眼睛，转身关上了房门。
一整夜都没有吃东西，肚子饿了。
她该去做饭吃了。
.
作为一个十分小型的城市，穆尼亚城中的新闻往往用不了两天就能传遍每家每户。
科索里夫妇两个晚上忘记关壁炉门导致两人双双中了炭毒这件事，转眼间就已经变得人尽皆知。
虽然关于究竟是他们忘记关还是有人给开开的这个问题大家还在反复争论，但他们毕竟是个小商人，大家更关注的，还是他们能不能醒来，以及手里的货物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上。
科索里夫妇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中，医生又来给两人放了两轮血之后给他们判了死刑，宣告他们已经变成了植物人，很难再醒过来。
这个诊断结果一出，投向玛利亚姐弟两个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
毕竟玛利亚今年也还不到十岁，她的弟弟更是走路都不稳当，姐弟两个相依为命，即便是家有薄产，也很难在这个社会中生存下去。
玛利亚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的，她只知道，短时间内，自己是安全了的。
科索里夫妇醒不过来，家里的一切往来收支都只能由她来进行，所以玛利亚直接撬开了家里平日里用来存钱的柜子，然后藏到了自己的秘密角落中。
科索里夫妇醒不过来的诊断下来之后，原本还在观望的合作伙伴们相继找上门来，想要接触合作关系，顺便从两个无知小儿手里捞上一笔。
玛利亚很清楚商人有多么的无情无义，所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托人找来附近最德高望重的几位老者作为见证，以免他们贪得无厌甚至动手抢夺。
退款的退款，转让的转让，科索里商行的仓库很快就被清空了个七七八八。
这么倒腾了一个月，玛利亚手中的存款不仅没有减少，甚至还有几分剩余，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她带着三个拖油瓶再生活几年了。
再过几年，她的年纪稍长，许多事情也就都可以做了，至少生计不成问题。
忙乱的生活终于告一段落，玛利亚也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再住在阴暗潮湿的阁楼中，而是将二楼的杂物间收拾了出来，和她在阁楼的卧室掉了个个儿，当做自己的新卧室。
然后玛利亚用一个小竹篮，从家里的小仓库中捡出十五只鸡蛋，又拎了一小块肉，钻进厨房忙活了半天之后，又拎着它们去了隔壁的邻居家。
邻居叫朱莉，是个将近四十岁的热心大婶儿，在过去这段日子里，她看着玛利亚又要照顾父母弟弟，又要应对那些商人，还要操持家务，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就经常过来搭把手。
玛利亚很感谢她的帮忙，所以刚一闲下来，就先来找朱莉大婶了。
“好孩子，你怎么过来了？还带着这么多的东西！”朱莉大婶夸张地做着表情，对于玛利亚给自己送礼这个行为表示了不满。
她是出于自己的同情心才会伸手帮一把，可不是为了这些鸡蛋和肉。
“朱莉大婶儿，格莉特不在家吗？我给她带了她最喜欢吃的熏肉和咸蛋来。”
这也是为什么玛利亚会先在厨房忙活一阵的原因了。
朱莉大婶儿做好事不求回报，所以她想要报答她的恩情，就只能送一些她无法拒绝的好东西——比如她女儿格莉特最爱吃的食物。
玛利亚从小操持家务，年纪虽然不大，手艺在附近也是小有名气的。
格莉特喜欢吃玛利亚做的咸蛋和熏肉也是因为一次巧合，母女两个去玛利亚家作客的时候，正好有这两道菜。
只是之前因为继母的原因，玛利亚一直被关在家里很少出门，朱莉大婶也不喜欢这位后来的科索里夫人，来往并不频繁。
所以格莉特即便是很喜欢这两种食物，也没能吃上几次。
玛利亚是特意选了这两个带来的，为的就是让朱莉大婶说不出拒绝的话。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她至少还要在穆尼亚生活上好几年，能有一个热心且说的上话的好邻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朱莉大婶做了那么多年的主妇，能看不出她这个目的来？
只是小孩子的心机配上报答这个目的，即便是她也说不出什么不是，只能微微瞪了她一眼，然后无奈接下了玛利亚手里的篮子。
“格莉特去找怀特先生家索菲亚玩，也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等下让她亲自谢谢你。”
“好。”看到朱莉大婶接过篮子，玛利亚的脸上露出一个笑。
人情世故，很多时候就是要有来有往才能维持下去。
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很微妙，虽说玛利亚还有个弟弟是清醒的，但他这个年纪什么都帮不上不说，还可能会因为过去接收到的教育而给玛利亚捣乱。
说是玛利亚现在独自一人撑起这个家一点毛病都没有。
科索里商行虽然已经倒下，但毕竟曾经也算是积累了一些财富，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这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其实很危险。
保不准哪天就有人偷偷找上门，想要谋财害命。
这也是为什么玛利亚刚回来的时候没有直接对科索里夫妇动手的原因。
顾念亲情、还有最后一丝希望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家中有个成年男性的威慑力也是她之前着重考虑的因素。
可惜最后的这点机会他们都没能把握住，否则玛利亚也不会真的迈出这一步了。
因为家里没有清醒的成年男性，生活的风险就会比普通人家高上许多，所以玛利亚必须有个相对可靠的外援，以防发生不测时，还有个能呼救的渠道。
朱莉大婶提着篮子去了厨房，将里面的肉和蛋都拿出来，放到了自家的箩筐里，又往玛利亚的筐里放了几个果子作为回礼。
虽然数量少，但在穆尼亚城，水果是个稀罕物什，两边的礼物分量倒是相差无几了。
她没有直接把篮子拿出去，而是先放在了厨房，免得玛利亚又推拒。
正在这时，格莉特回来了。
看到玛利亚也在，她浅蓝色的眼睛一亮，提着裙子就跑了过来。
玛利亚和她年龄相仿，住的也近，又有一手好厨艺，这样的玩伴对于小吃货格莉特来说简直就是天选闺蜜，可惜以前玛利亚被科索里夫人管束着，两人始终没有机会一起玩。
科索里夫妇中毒这件事虽然不幸，但对于玛利亚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当然，这个念头格莉特只是在心里想了想，从来没有对玛利亚说出口过。
无论如何，科索里先生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
玛利亚在格莉特家逗留了几个小时，两个小姑娘交流着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生活情况，一直到傍晚时分，玛利亚才回了自己的家。
科索里家中一片黑暗，没有半根烛火照明，显得有些阴森。
玛利亚借着仅剩的日光点燃了门口处的蜡烛，提着朱莉大婶回礼的果子往厨房走。
粮食金贵，她可不好意思在别人家蹭饭吃，现在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要赶紧找些吃的才好。
只是玛利亚刚走到厨房外，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声音很小，但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有点诡异。
玛利亚握紧了手里的烛台，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是家里生了老鼠？还是……
“怀恩？你怎么在这？”
玛利亚惊讶地看着抱着一个黢黑物体啃得起劲的小男孩，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怀恩就是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不把她当姐姐的弟弟。
看到玛利亚回来了，怀恩眼睛一亮，扔掉手里的东西，也不站起来，就坐在那里对着玛利亚伸出手指。
“你怎么才回来！我快饿死了！快给我做饭！”
怀恩虽然走路还不算利索，但或许是偏科，语言能力竟然还不错。
只是他这命令式的口吻，让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不会觉得悦耳，包括玛利亚。
确认了闹出动静的人是怀恩，玛利亚也就不用小心翼翼了，拿着蜡烛把厨房里的其他烛灯点亮，理都没理她。
不是她迁怒小孩，而是她这位弟弟在她好继母的教导下，早就已经习惯了把她当成奴仆来对待。
他做出的事也不算少，什么故意把晾晒中的衣服扯到地上、往换洗衣物中撒尿、在她端着刚出锅食物时故意从背后撞她……
这一桩桩一件件，玛利亚又怎么可能对他有个好脸色。
如果不是他一直连走路都走不利索，玛利亚早就想把家务丢给他一部分，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人间险恶了。
又怎么可能在他对她颐指气使的时候，继续忍气吞声？
不过她也留了个心眼，鉴于怀恩过去有过不少偷袭她的黑历史，玛利亚特意分出了一些注意力在自己身后。
果然，当她面对灶台做饭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背后传来。
玛利亚下意识往边上跨了一步，然后就看到怀恩一头撞到了灶台侧面。
但凡他的身高再低矮一些，这一撞就要直接进灶膛了。
玛利亚这么想着，顺着思路就想象了一下他撞进燃烧中灶膛之后的模样。
灰突突还点缀着烫伤水泡的脸蛋、烧的像是斑秃了一样的头发和眉毛。
“噗……”
玛利亚没有忍住，握着勺子伸进锅里搅拌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怀恩也被这一突然变故惊呆了，额头传来的痛意是那么明显，都不需要刻意演戏，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啊啊啊啊你这个小贱人！！！！”
他赤红着双眼，一边抹眼泪，一边怨恨地盯着玛利亚。
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词，玛利亚的脸更冷了几分。
也没有跟他客气，玛利亚做了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挥手给了他两个大比兜。
“如果你的母亲没有教过你应该怎么说话，我不介意用针把你的嘴巴给缝上，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恐吓小孩子这件事玛利亚做得一点都不心虚，只是想着从前的自己，只觉得一切都是报应。
怀恩被她这话吓得往后一缩，捂住嘴不敢吭声，只是那怨恨的眼神依旧盯着玛利亚。
“出去。”玛利亚用同样冰冷的眼神回应他，指着厨房门外，说。
怀恩心中不甘，但还是听从了指令，磨蹭着脚步走了出去。
玛利亚在他后脚迈出房门下一刻就狠狠关上了门，然后转身继续做自己的晚饭。
不过她同时还在想另一件事——虽然家里最大的危险源已经清除，但毕竟还有个已经被教歪了还认不清现实的小屁孩在，所以绝对说不上安全。
要知道，小孩子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无知，因为无知，他们能做出很多大人都不敢做的事情，而且不会考虑后果。
哪天睡梦中这家伙一把火把整个家都给烧了……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保命措施还要做，并且要尽可能多做。
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他只是个小屁孩。
无论如何，先活下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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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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