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看了眼窗外月色，冬天就是这样，黑的很快，明明还算很早的时间，月亮在空中却变得十分显眼。
抬手合上窗扉，薄纸一般的玻璃透不进屋外的光，可室内依旧一片明亮。
时微寒觑了她一眼，看她又隐身进入黑暗，合上翻开的书簿：“江枕西有做选择的权利，只是件不顺心的事而已，不用感到失落。”
她有些惊讶江枕西会说出那样的话，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一个女孩子，会那么凶。
江枕西的拒绝其实在时微寒预料之中，她不愿选择做这些不相干的事，本就不是错，或者说，本就谈不上对错。
在选择做或是不做这件事上，没人能给出关于对错的标准，不是做了是对而不做是错，也不是做了是错而不做是对。
简单的评判对和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错。
捻着指尖，看到上面的黑色，时微寒抬头：“你还在不甘心？”话里的温和消失，渐渐泛上冷意：“我倒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你那么执着于她。”
来不及说什么的兰姜看着近身的人，两人之间的距离，需要她仰头才能看清来人脸上的表情。
是戏谑，是冷漠，是旁观者该有的一切神色。
时微寒抬手，指尖晕出似白似灰好像烟雾的东西，慢慢钻入兰姜的脑子。
腕上黄符显现出红色光迹，很快绕成了几个圈，重重叠叠，像锁链一样虚虚附在腕上，随后那红色变得越来越刺眼。
索取的记忆在眼前铺开，看清楚后就松了手，垂下的指尖微微发抖。
果然，放不下的还是那些情情爱爱。
“看到长得跟自己心爱之人相似的后辈，你是欢喜多一点呢，还是痛心多一点呢？”时微寒坐回木椅，指尖摩挲着手腕，那纸张质感有些粗劣，像沙砾，磨得人不舒服。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掩盖住了兰姜的回答，她眼里重新燃起期望，回头朝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望去。
时微寒撑着脸颊，越过她遥遥望去，嘴角勾起一丝笑，手一抬，门打开又合上。
哇偶，她刚刚是飘进来的唉。
卸了力的身子跌倒在地，江枕西抬手制止乌云来扶她，咽了下嗓子，说：“别……别扶我，等我先缓缓，缓缓。”
没错，还是那个不争气的她，江汉三，又回来了。
鬼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明明都到楼下了，眼看着离家只有一电梯之遥，可转眼却又出现在了鬼店门口。
在门口晃悠了一圈，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时间都这么晚了，这里竟然还有那么多人，然后好奇的去听了一耳朵，都是些准备夜里去爬山的游客。
啧啧，真勇敢，换作是她肯定不会去，如果发了动态，那么可以留下她的赞。
放在门口那块牌子早撤了，就空寂寂的一块儿牌匾，还有廊下两盏灯，黑漆漆的门框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江枕西还在犹豫，手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又落下，如此反复好几次，终于还是敲在门扉上。
然后就，飞了进去。
“需要我扶你起来吗？”时微寒翘着腿，脚尖在桌子阴影里绷直，抬眸瞧她，丝毫没有想起身的意思。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她歇了会儿，软掉的腿回了些力气，慢慢起身，紧接着长舒一口，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
兰姜正在看她，江枕西抬手抓眉毛，不着痕迹的四处望了眼，坐到时微寒伸手指的那张椅子。
还好，这样就算她的腿还再抖也没人能看得出来。
“其实江小姐不用感到害怕，你可以把我当做是和你稍微有些不同的人。”
呵呵，她可不敢，这人口中稍微不同她算是有所见识，咻的一下出现在人眼前，又咻的一下消失，这哪是稍微啊，这简直就是大有不同。
她一介凡人，岂敢同鬼差大人争辉。
“害怕是人之常情嘛，时老板不会连这也要阻止？”江枕西掀起眼皮，看她撑着脸颊，还带着戏谑的表情，就觉得心里一阵郁闷。
被人看笑话了不是。
“我有人的体温，也有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倘若不曾显露过本事，江小姐可还会觉得害怕吗？”
时微寒收回手放在腹部，整个人窝进木椅，目光转了几圈落在她身上。
手握拳挡住因惊讶而张大的嘴，江枕西眉头倒竖，差点成了一个八字，她朝前俯着身子，伸出右手：“我能摸摸吗？你的手。”
伸出的手碰上她的指尖，温热的感觉真的和人一样，还真如她所说，要是不成显露过本事，怕是没人晓得她是名鬼差。
似乎还有些眷恋，手还牵着她的指尖，反应过来的人赶紧缩回手，有些局促不安的摩挲着膝盖。
“你们鬼差会害怕太阳吗？”江枕西问。毕竟根深在她脑海里的想法就是它们可能会见光死，就和那什么吸血鬼一样。
时微寒勾起嘴角，学着她的样子手肘撑在桌上，反问道：“你们人会害怕太阳吗？”
额……就是说，这是可以同类相比的吗？
“不会。”江枕西回答。
掌心朝上摊开，看懂了她表达无奈的方式，听她说：“我说过，我们有人的体温，有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可以说是你们有的我们都有，除了可能稍微强大一些、活得久些，其他的别无二致。”
哇噻，这长长的一句话算是打破了江枕西对这些灵异怪事的刻板印象，原本来此的目的暂时被抛去脑后，她有了新的想好奇的东西。
“那你的上级是阎罗王吗？”
“不是，它是上级的上级的上级。”
“哦，位高权重啊，真有本事。”她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
“也不算。”
“嗯，怎么说？”
“和阎罗王并称的还有另外九殿，它们十位在一起，被人称为十殿阎罗，受人尊敬，得人间供奉香火。”
“啊，好复杂啊，为什么人都死了，还有那么复杂的关系结构。”
“正是因为人死了才更值得去管，和人间一样，倘若置之不理，便会乱成一锅粥，到时恐怕会惹下大祸，所以才有这么复杂的层级结构去进行管理。”
“那，最大的boss是谁？”
“三足鼎立，分而治之，江小姐只用晓得有这么三位便好，至于其名讳，我亦不敢言。”
这话说的古不古今不今的，倒是能听懂，就是感觉怪怪的。
江枕西暗自品味着这些话，放桌上的手有些不安生，哒哒、哒哒敲着桌面，时微寒睨了一眼，转而望向一旁站着的兰姜。
她很安静，安静到容易被人忽略，被人瞧不见。
“所以江小姐来我这儿，只是想知道这些吗？”转回来的目光落在江枕西身上，看她蓦然抬起头，慢慢晃了下眼眸。
“额。”抬手抓了下脖子，与其拐着弯儿说话，不如直接摊开来，“是，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帮兰姜处理一些事情。”
她随手指了个方向，时微寒疑惑的看去，她是想说兰姜站那儿吗？
“江小姐，兰姜在那儿，不在你手指的方向。”
江枕西抬头，脑袋懵了一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她身后半米的位置，那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尴尬的捻着手指，江枕西觑了她一眼，又回头，“嗯，看到了。”
“真的？”时微寒不相信，颇有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假的。”
……
额，她也没说什么冷笑话啊？怎么就不说话了？
腿落地，时微寒看她的眼神顿了一下，指尖一挑，藏在衣服下的黄符露了出来。
啊哈，看来是藏了惊喜。
“别摘。”预判了她的动作，江枕西开口阻止，脸上是难得的正经。
眉尾一挑，时微寒收回手，黄符随之落下坠在衣服上，那颜色很显眼。
“你身边有会符术的人？”
“符术？你是说画这个符的人吗？”江枕西垂眸。
“嗯。”
“她倒是会画些符纸，就是不晓得是不是你说的会符术的人。”
看来这人身边藏了条龙啊，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卧着的虎，有趣。
指尖轻点一下，时微寒问：“现在呢？能看见了吗？”
“还在我身后？”
“嗯哼。”
江枕西咽了口口水，慢慢回头，兰姜站在那儿，用一种很慈爱的眼神看她，可就算是这样，她也觉得心里毛毛的。
赶忙回头，匆匆吐了口气，她问：“所以这符纸又失效了？”她又要能看见那些家伙了？
手撑着下巴，时微寒摇头，嘴角噙着笑：“没有，出去了效用依然还在，只是在这里你不用害怕，没人会在我的地盘撒野，很安全，放心。”
放心？怎么能放心，坐在我面前的最大的不安全因素就是你，怎么放得下心啊。
看她还是一脸防备的盯着自己，时微寒觉得无所谓，指尖绕了下头发：“既然是来处理兰姜的事，那可以开始商量呢。”
江枕西点头，眼巴巴的望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时微寒：？？？
“江小姐这么看我干嘛？”不理解，直勾勾的眼神，虽然没什么别的杂念，可这样看得人怪羞涩的。
“商量事情啊，你继续。”江枕西一本正经。
这回轮到时微寒额了一下，挠了挠眉毛，无奈道：“明天上午十点，还是在这里，你来找我。”
“你晓得她要回什么地方？”
“晓得。”
“所以，就算我来了也谈不了什么？”
“如果你说是关于兰姜的事，那确实谈不了多少，不过来这么一趟，你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东西，不算白来，不是吗？”
“也是。”
她说的也在理，如果不走这么一遭，她还真不一定能晓得这些。
“那既然没有要商量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乌云。”时微寒唤了声。
一只黑色大狗狗走出来，抬头叫了一声，在江枕西脚边绕圈，看着她扑闪扑闪的大耳朵，江枕西手有些痒想摸一摸。
“她叫乌云，你可以摸她耳朵。陪江小姐一起去外面的停车场。”
“谢谢。”那倒是不敢。
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江枕西觉得这只大狗狗好可爱，就是不知道爱不爱吃薯条。
时微寒目光一直追随着起身的江枕西，看她走到门边，以为她会就这么离开，没想到却回了头。
“为什么兰姜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些魂魄比起来，颜色淡了很多，是有什么不同吗？”
“因为它们是受到意外才离世的人，魂魄比正常死亡要虚弱的多，所以反馈出来的状态就是你看到的所谓颜色变淡了。”
“所以，她死于意外？”很震惊。
“姑且算是。”
江枕西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了一眼，扭头拉开门，一人一狗消失在了合起来的门扉后面。
那群等着爬山的人早走了，旅程开始，就是不晓得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蛙泥村一时之间变得冷清起来，路灯昏黄的颜色落在地上，偶尔有些蚊虫绕着转圈圈，抬手裹紧衣裳，往停车场去。
到了地方，江枕西犹豫再三还是蹲着身子，和坐地上的乌云面对面。
“就是，我能摸摸你的耳朵吗？”感觉应该软乎乎的。
乌云歪着脑袋看她，就那么看着。
应该是懂了吧？
江枕西试探着伸出手去，让它用鼻子嗅了嗅，然后指尖慢慢靠近那竖起又耷拉下去的耳朵，确实很软，耳朵那么大，脸却有那么小。
“好可爱啊，大狗狗。”
她笑得眼睛都弯了。
挥手和乌云说再见，她开车往回家的路上走，那黑色身影还蹲坐在原地，看车灯消失在夜色里，她扭头往右边看去。
有树叶飘动的声音。
一坨灰色影子扔在她脚边，耷拉着的耳朵竖起，听到有人在说话。
“你的宵夜，慢慢享用。”
“还有，不用客气。”
那灰色影子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吞入腹中，让人饱餐一顿。
轻快的步子落在石砖上，尾巴高兴的左右摇摆，心情很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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