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离开后,他坐到办公椅前,想最后再和父亲周昀龙说说话。
自母亲死后,他其实一直怪罪于周昀龙,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唯一明显的是父子俩只有碰面才会打招呼,聊天界面几乎没有一句内容。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周梓安破天荒的给他发了条消息,没有难听的言语,没有催泪的道谢,只有再正常不过的一句:“爸,你吃饭了吗?”
那头几乎秒回:“吃了啊,怎么了儿子?”
周昀龙以为他想约自己,又发来了句:“爸爸现在没空,要不晚上吧,晚上你想吃什么爸爸陪你。”
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哪怕被不理解,也不会勉强,而是远远相望,待孩子需要,再不计前嫌的出现。
泪水滴落,他忍着哭腔含着笑意发了条语音过去:“没,我就问问,晚上不用了,我要工作呢。”
因为没什么和父亲相处,对方或许好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希望这句话,能替他在这世间留下痕迹。
随后,他打开保险箱拿起一个U盘装进黄色信封里让助手寄给警局,里面是他杀害陈婉时监控所拍摄到的画面,在他用金钱和权力的逼迫下才没被警方找到。
之所以会保存,是因为她,她让他第一次产生出是否自首的想法,此时此刻,他不会再犹豫了。
与此同时,陈依依搭乘电梯下楼,走出大门时被前台大妈叫住。
她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将怀里的白猫交给陈依依,乐呵呵道:“周夫人,你们家先生怎么能在上班的时候把宠物带来医院呢,你赶紧带它回家吧。”
陈依依接过白猫,强撑笑笑:“知道了,谢谢阿姨。”
返回途中,她边走边和怀里的白猫说话:“对不起,你的主人犯错了,我必须制裁他,所以以后,你都不会看见他了。”
白猫喵了一声,似乎是给予她的回应。
蓝色的竖瞳倒影出女孩失魂落魄的脸庞,陈依依顺势应道:“嗯,我也不能养你,因为我的任务结束了,我该去找我的父母了。”
她就这样与白猫相伴着,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家。
回到楼道里,她敲响了温玉桑的家门。
温玉桑敷着面膜,见陈依依来了想请她进屋却被她拒绝了。
陈依依将怀里的白猫递给她,说:“我要出门几天,你能帮我照顾它吗?”
在此前陈依依撞见过温玉桑在楼下喂食野猫,所以她知道温玉桑并不排斥。
温玉桑揉揉白猫毛茸茸的脑袋:“好可爱呀!可是依依,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呀,我怎么不知道?”
陈依依努力挤出笑容:“是周医生的。”
她无视温玉桑吃瓜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交代说:“她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可以用这个买。”
“哦哦好的”,温玉桑接过卡,有些惋惜:“依依你要去哪里呀,会很久才回来吗?那这阵子不就没人陪我说话了吗?”
陈依依笑道:“对呀,但是你可以跟它说话”,没等温玉桑说话,她轻轻抱了抱她,说:“谢谢你呀,谢谢你舍不得我。”
语气里全是无奈和疲惫。
虽然这个世界糟糕透了,总将厄运的刀口对向苦命的人,但她还是有一丝庆幸的,庆幸在乌烟瘴气的生活里有着犹如太阳般温暖人心的温玉桑出现,也庆幸在临终前,能得到她的关切。
温玉桑察觉到了不对,虽然陈依依笑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但犹豫一番,她还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依依,你到底,去哪里呀...”
白猫打了个哈欠,陈依依垂眸看它,眼里满是迷茫,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如果选择了另一条路又该何去何从?
她无心治病,学没法好好上,不敢面对外头波涛汹涌的人群,更不想继续过着没有父母、无依无靠的生活。
最终,她只回了句:“南边。”
一切的一切都还没发生前,那曾是她满怀期待和向往的地方,那里有历史辉煌的大学、新鲜的事物、以及大好的前程。
如果她没有发生意外、没有失去双亲、没有生病,没有遇见他,那她一定不会死在这前途无限的年纪。
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他...
听后,温玉桑悬着的心才得以放下,语气回到平常:“那里的天气确实比较好,不像我们这儿,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放晴的,你去了或许也会开心很多。”
陈依依没有说话,微微牵起嘴角,而后转身回了自己家。
她站在客厅里给金警官打了通电话,引导他去找寻真相,帮助他们破案,也是因为她相信金警官和那些贪污之人不一样,他不会为了利益放弃真相。
做完这些,她写好遗书,将证据一同放到桌上,拿起那装着全家福的相框走到浴室里。
每当晚上被噩梦折磨至惊醒时她就会睡到浴缸里,四周被包围着才能安心,会选在这里也是不希望自己死后还要被噩梦打扰,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将相框扔到地上,碎玻璃夺眶而出,她挑了块最锋利的碎片往布满伤痕的手腕割去,鲜血涌出,她没停下,忍着剧痛将碎片插得更深直至血流不止。
浴缸瞬间被血水染红,冷汗从惨白的额头滑落,她用最后的力气抚上那张照片,将它抱在怀里,没有哭,只笑着,闭上了双眼。
她克服心理疾病的阻扰,巧妙地利用人心和聪慧的计划完成了一场完美的复仇,可悲的是,苦尽后不是甘来,而是死亡。
他骗了她,她从没想过完成这场复仇后迎来属于自己的生活,她只想死,只想回到父母身边。
没有人可以改变她的想法,因为她最爱的从始至终只有那两个赋予她生命与关爱的人,没有人比得过他们。
直到最后一滴血滴落,她的心跳才彻底停止,一切痛苦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她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解脱。
蒋明回到家发现窝在沙发上的白猫,疑惑的走到厨房问温玉桑:“老婆,沙发那猫从哪里来的,你买的吗?”
温玉桑端着菜出来,如实回答:“不是,下午依依来找我说她要去南方,让我帮忙照顾它一阵子。”
蒋明也喜欢猫,抱起白猫摸了摸,又问:“陈小姐有养猫吗?”
温玉桑摇摇头:“不是依依的,是她对象周医生的,他应该是要陪依依一起去才托我俩照顾的吧。”
温玉桑说这话时蒋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皱起眉头。
俩人在一起的事他早已从温玉桑嘴里得知,但身为律师的他一向疑心重,加上想起了自己进门前的场景,便说:“可陈小姐家门外的鞋架子上还放着鞋,似乎没出门的样子。”
夫妻俩相处已久的默契不是白说的,对视两秒后都同时打开自家的门奔向陈依依家。
俩人都清楚陈依依的病情有多严重,也听闻过她企图自杀的事,不得不往坏的方向想。
蒋明猛敲陈依依的家门,拔高音量道:“陈小姐!陈小姐你在家吗!你别做傻事快开门!”
温玉桑急得快哭了,在多次敲门都无果后,蒋明让她打电话报警,两人的吵闹声引来了其他住户,大家听闻此事赶紧强行拆门,但尽管大家成功进入却也还是晚了一步,陈依依早已断气,如同橱窗里的洋娃娃躺在浴缸里没有半点生息,再也不会醒来了。
事后,两夫妻被叫到警局问话,温玉桑懊悔不已,一直哭:“对不起...我应该早些察觉不对的...”
审问员说不是她的错,并把陈依依的遗言告诉了她。
虽知道这一切都是陈依依的意愿,她却还是很难过和自责。
出了警局,她边走边抹着泪告诉蒋明:“那时候,她还说谢谢我,谢谢我舍不得她,她还抱了抱我,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触我,你看,她无父无母还遭受亲戚和同学的欺负这么多年,这期间还要一边忍受一边谋划报仇,不怕危险的接近那个人...”
她忍不住又开始哭,蒋明将她抱进怀里,告诉她:“别哭了,我相信,陈小姐现在一定很幸福...”
成长至今的他也算见惯了生死,却还是不由得心生出怜悯。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因为见证他人的失去而更加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事后,他们一起处理了陈依依的后事,发现她早已买好位置,正是她父母旁边。
那天阳光明媚,老天终于对她善良一次,让她的尸骨被埋葬在新长出土的嫩芽之下,旁边也开满了白菊,让她与阳光和鲜花相伴,走得体体面面。
温玉桑双手合十,低下头小声说:“陈叔叔,陈阿姨,你们可以安息了,依依很棒,她替你们报仇了,依依,你也安息吧,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比死更委屈的是遗忘,温玉桑的惦记会让陈依依知道,她的到来从来没有错。
收到周梓安的死讯时周昀龙不愿相信,直到看见他的遗体,才失声痛哭。
白布被他的泪水浸湿,他抱着周梓安冰冷的尸体哭了好久好久,也自言自语了好多充满歉意和悔恨之言。
此时他才后悔,后悔没给周梓安一个完整的家和童年,也是此时他才知道,周梓安一直不与他争论往事,并不是不怪他,而是不想也失去父亲。
他害怕失去,所以才选择隐忍了一切。
警方将周梓安肇事逃逸的事情告诉了他,他想替周梓安向陈依依一家赔礼道歉,却被告知陈依依的父母早在那场车祸中抢救无效而死。
“那他们的女儿活下来了吧?是不是就是他们的女儿为了报仇而害死我儿子的!”,周昀龙情绪激动,像个不讲理的家长,找到一丝漏洞就忙着为自家孩子辩解。
一旁的金警官见了,坦白告诉他:“是你儿子自己良心不安甘愿以死谢罪的,死者家的孩子受的痛苦比你受的多,事到如今,你非但不检讨自己对儿子的管教方式,还在这怪罪他人,这就是你身为加害者父母应该有的态度吗?”
审问员也附和:“是啊大叔,我们知道您白发人送黑发人很难受,可您不能什么事都怪到别人身上呀,这小姑娘曾经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孩子,就因为你儿子驾驶不当,让她没了父母还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你应当考虑考虑受害者的感受。”
事实摆在眼前,周昀龙再闹下去对医院的名声也不好,他的助理劝他先离开,他却不服气再次质问:“那你干嘛那么维护她?她花钱买通你了?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局里的人都没一个好东西,都见钱眼开!”
金警官没再与他讲理,而是平静陈述道:“因为我曾错怪过她,她生前有给我打电话,我起初也以为你儿子的死是她害的,直到我看了你儿子和她的遗言,我才知道那通电话,是她在诱导我去寻出真相,因为她相信我...”
言毕,在场的人都一同沉默了。
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周昀龙选了个日子埋葬周梓安的尸体,左边是他母亲,他在中间,右边牌位则写着周昀龙的名字。
泥土逐渐将其掩盖,他扔下一束花,说:“先去和你妈叙叙旧,爸爸也快了,爸爸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到时,他要亲口和周梓安以及自己的前妻道歉。
不久后,警方整理好所有资料,将真相公诸于世,为首的警长请金警官作为代表上台发表言论,金警官泪眼婆娑的将自己查案的过程陈述一遍,万分后悔自己当时错误的指责,也感谢陈依依的不计前嫌。
他将所有功劳归到陈依依身上,那是她应得的。
“3年前的案件会以错误的方式结案是因为凶手的误导,从今往后我们定更加严谨的看管所有人员,不再让悲剧发生,同时也非常感激逝者陈依依小姐勇敢的协助,帮助警方发现真相,虽然她已不在,但她的英勇事迹会永远被我们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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