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几颗星子寥落散碎于江河。
轻舟随水而逝,夜色迷蒙,只有小楫里的一盏灯火隐隐约约透出些光亮来。
萧随星姿态随意地靠坐在小舟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不笑的时候,那张俊美如玉的脸就容易显得冷漠且不近人情。
但此刻,舟中灯火的光映照在他面容上,黄澄澄的一片,却让他秾丽的眉眼在冷峻中透出一丝淡淡的温和。
他望着面前的漆器盒。
盒内放着好几枚莹润雪白的药丸,没有药材的苦味,反而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不似凡品。
或许是仙龄太小的缘故,小仙娥法力不高,会的仙术也不多,唯一比较擅长的就是治病救人,这些药丸,大概也是她用法术做的。
除了药丸外,漆器盒里还被她偷偷塞了好多样式各异的糕点和果干,把整个盒子装得满满当当的,像是生怕他路上会被饿到似的。
这让萧随星想起了那只被她喂得胖嘟嘟的小兔子。
喜欢谁就要喂谁吃的吗?
真是孩子气的做法。
他很轻地扯了扯嘴角,一个很小的笑的弧度。
他觉得她有点幼稚,又觉得她有点可爱。
但,也就到这里了。
他很清楚,自己既不会吃这些药丸,也不会回去找她。
萧随星神色平静地想。
他刚准备关上盒子,却突然摸到了什么,这个漆器盒似乎不止一层,他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手指扣住盒底,微微用力——
漆器盒一分为二。
一个熟悉的东西掉了出来。
掉出来的东西,是——
一顶金缮玉冠。
是他还当铺老板的那顶金缮玉冠。
萧随星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玉冠,有一瞬间的怔忡。
这个玉冠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是谁放进这个盒子里的根本想都不用想。
他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萧随星自幼在魔教长大,身负剧毒却练就了这样一番冠绝天下的武功,为此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哪里是常人能想象得到的。
他虽然性格散漫,但冷静才是他行事的真正准则,他也没有冲动任性的权利,魔教少主的身份难道是好当的?如果不够冷静理智,他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
面对小姮娥也是一样,他清楚地知道她有些喜欢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些心动,可是喜欢和心动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至少抵不过他渴望完成的事。
在夙愿达成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要为他的目标让路——包括她也一样。
所以哪怕明知道她很舍不得他、哪怕明知道她很想和他一起走……他还是拒绝了她。
他没有明说,但那的确是无声的拒绝。
萧随星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小姮娥什么,她救了他、收留了他一段时间;他替她赎回簪子、阻止她跳进火坑——他们之间已经两清,就算之后她又被人骗了或者怎么样,那也是她的选择,已经不关他什么事了。
本就是萍水相逢泛泛之交,他不认为自己对她负有什么责任。
就像他既不打算吃她做的药丸,也不打算再回去看她。
两清的人,本来就没必要继续产生交集。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让他发现这顶玉冠?
为什么偏偏要让他发现这顶玉冠?
他一直觉得她就像她养的那只小玉兔,笨笨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一味捣药救人。
可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用玉冠换了她的簪子回来,也知道他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
她只是懂事地不说。
她只是懂事地什么都不说。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怎么把它赎回来的?
她会不会又被当铺老板糊弄了?会不会又当掉了自己的东西?
其实他明明知道……她那么天真单纯,如果孤身一人没有旁人保护,以她的性格,一定会被骗得很惨。
他明明知道。
却还是把她丢下了。
江上的风又大了起来,凉意透骨,舟中灯火隐隐绰绰,映照在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尊寂静的塑像。
时间静静地流逝,萧随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中的玉冠。
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会儿。
他霍然起身,小楫夜泊,轻点堤岸,他整个人如闪电般劈开沉沉夜色,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
震北镖局威慑一方,明面上一直做的是正经生意,但私下里也干过不少不可言说的勾当。
吴鹏为其卖命,混到镖头的位置,震北镖局自然不会亏待他,同时他也没少仗着职务之便为自己敛财,所以多年下来也积累了不少的财富,在泉州拥有自己的豪宅。
今夜无月,星光黯淡,吴宅门前却仍有仆役在值守,明明已至深夜,两个小厮面上却没什么倦色,反而兴致勃勃地彼此谈论着什么。
因为就在一刻钟前,已许久不曾回吴宅的吴公子,突然带回来了一位白衣少女。
她戴着帷幔,看不清面容,但凭身段,就足以让人魂牵梦萦。
只是那少女似乎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被绑来的。
这种欺男霸女的行为,吴鹏平日里也没少做,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没人敢多说什么。
“……就是可惜,没能见到那女子的脸,我看她露在外面的那双手白得哟,简直像是雪一样……”
“绑也要将人绑来,这女子定是个绝色美人……不知道公子玩腻这美人后,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把美人赏给咱们玩玩儿……”
紧接着就是一阵下流的笑声。
丫鬟听得心生厌恶,正想快步离开前院,门口武夫们的谈话声就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几乎只是一瞬间,整个院子变得如死一般地寂静。
丫鬟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是对危险的直觉。
她停下了脚步。
月光透过云层照进了院落里,她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影,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夜色沉沉,她看不太清那人影的脸,只能凭声音判断应该是个少年,他的声音也像这夜色一样冷:“吴鹏带回来的那位白衣姑娘呢?”
丫鬟本就可惜那少女恐怕会被主人糟蹋,只是她身为下人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眼不见为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如今见有人来救那位姑娘了,功夫似乎还不弱,潜入吴宅还没惊动任何人,她有点害怕又有点庆幸地说:“在……在东厢房,公子请随我来。”
可黑衣少年根本不等她带路,得知方向后就像疾风一样穿过抄手游廊直奔东厢房,门已落锁,他也不去找钥匙,直接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这、这怎么能直接闯进去呢?
这种行事作风让丫鬟又惊又怕,她匆匆忙忙地跟在后面,可等她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房内一道寒光闪过——
鲜红的血,如泉水般喷溅到了绣花屏风上。
那是吴鹏的血。
而黑衣少年的佩剑还稳稳地挂在他的腰间,滴血未沾,纹丝不动,就仿佛从未出鞘过。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他的剑快到简直不像是人间该有的速度。
如果这是武林盛会,有幸看见这一剑的高手大概都会被震得瞠目结舌,可惜这里无人能欣赏这一剑的精妙绝伦,就连剑主人自己也没那份心思。
上岸后萧随星沿着江流一路往回走,他轻功了得,很快就到了医馆,进入后却发现医馆里空无一人,小姮娥并不在其中。
他的心微微一沉。
这么晚了,她不在医馆,又能去哪儿?
他想到那顶金缮玉冠,又想到吴掌柜和他那个在震北镖局做事的侄子,一路追到吴宅,果然在这里找到了被掳走的小姮娥和对她欲行不轨的吴鹏。
萧随星心里的杀意盛到了极点,利落地了结吴鹏后,立刻去查看小姮娥的情况。
她卧在床榻上瑟瑟发抖,双手被绳结反绑住,嘴里还被塞了一块布,她鬓发散乱,眼眶通红,因为一直在挣扎,所以裙摆也有些凌乱,好在衣裳没有被解开过的痕迹,他来得还算及时。
萧随星略微松了口气,立刻帮她松绑,刚拿出堵住她嘴的布,小姮娥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小星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她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呜呜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全都发泄出来。
“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她窝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掉眼泪,“我差点以为、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个男人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我明明都、明明都说了我不好吃了呜呜呜……”
小仙娥总是笑眯眯的,向来喜欢把眼睛笑成小月牙,不管和谁在一起都温温柔柔高高兴兴的,她什么时候这样哭过?
如果他再晚来几分钟——
萧随星几乎不敢往下想。
可他没有安慰小姮娥,只是握住她的肩,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头直视她:“不是想去闯荡江湖吗?现在知道害怕了?我有没有说过让你早点回家?”
他对她总是温柔的、平静的、笑吟吟的,还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冷漠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
小姮娥似乎也被他吓到了,她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然后一颗颗掉下来,她憋不住哭了起来:“你不要这样说我嘛!我刚才被绑住了,手腕现在都还好痛好痛……”
她哭得眼眶红红的,抬起手想给他看自己的手腕,她实在太信任太依赖他了,虽然被说了,但第一反应还是向他撒娇。
萧随星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刚被绳子绑过,现在还有一道红红的勒痕。
她的肌肤本就白腻如雪,稍微穿点有颜色的衣裳都会很显眼,更不要说现在这样一道明显的红痕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似乎很轻地抽动了一下。
“疼吗?”
他抬眼看她。
“嗯嗯!”她连连点点头,但又像是怕他担心,于是又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其实只有一点点疼,也没有很疼……反正,只要你来救我就好了,小星……”
她这样,他还能说什么呢?
萧随星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垂着眼睫并不看她,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劝她回月宫会比较好。
她这样的存在,没有一丝一毫适应江湖的可能。
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她靠他越来越近,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小姮娥整个人都快软倒在他怀里了。
萧随星有一瞬间的诧异,他立刻扶住她的腰,阻止她跌倒,他拧眉望着她:“你怎么了?”
小姮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脸蛋红红的,醉酒一样的红,眼神却很迷茫,她并不说话,只是依旧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仿佛一秒也不想离开他。
隔着衣物,他也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发烫。
萧随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用修长的手指钳制住她的脸,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最后在她衣裙的褶皱上找到了微量的粉色粉末。
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如果认不出这是什么,那他也就白混了。
“哈。”
萧随星直接被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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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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