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习药术,初衷为何?是仅为己身求安,还是为济世救民?”
“试想,若你行走在江湖,遇到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伤病倒地,你是否会施以援手?”
一位坐在最前的学生起身答道:“我们学药,旨在济世救人,以药之能减轻疾苦,延续生命。在江湖之中,刀剑无眼,无论是同门师兄弟还是寻常百姓,甚至是敌对之人,都有可能受伤病痛,我辈习医者,当怀揣慈悲之心,不问身份,但求能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李意言抬眼看去,那人穿着少华派药峰白底绿纹的弟子服也是玉树临风,回答时条理清晰、从容不迫。
已经把一身红给换掉了的温绯乐也点点头,看来能进少华派的都是出类拔萃者。
贺辞章点点头,不作评价,请江寄篱坐下,这个弟子昨日并不突出,今日却坐在第一排,看来是很早就到了。
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如果倒在你面前的是我,你们的师长,你是否会毫不犹豫地施救?
如若,那个需要救治的人是你长久以来的仇敌,面对生死抉择,你是否还能秉持医者仁心,选择去救他?”
此言一出,讲学堂内的弟子们似乎迟疑了片刻。
贺辞章见李意言并未迟疑,便点了他回答,李意言站起行了个礼,神情坦荡:“仇恨虽深,但我身为医者,尊重每一个生命。若他性命垂危,我仍会秉持医者仁心施以援手,救治之后,再依法依理解决仇怨便是。”
言毕,李意言只见温绯乐微微侧首,目光与他交汇,用那张英气逼人的脸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意思很明显——温二觉得你说得好!
贺辞章同样点点头、未作评价,但未让李意言坐下,而是追问李意言第三个问题:
“如果同时出现这三种人——陌生人、我以及你的仇敌,再加上你们的至亲父母,在危急关头,你只能救一人,那么你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这个问题犹如巨石投湖,激起所有人心中的涟漪,李意言脸上神色也郑重起来,并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片刻后,李意言道:“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并不是我不懂得取舍,而是我认为,在药术面前,没有绝对的绝境。如果我的医术足够高超,就能有办法同时救回所有人,无论他们是陌生人、师长、仇敌还是至亲父母。”
“此刻的我或许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正因如此,我才来到了少华派,才坐在这里。我相信,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药术,才能在面对任何困境时,拥有更多的选择权,而不是被迫做出无奈且痛苦的抉择。”
贺辞章在听到李意言的回答后,看着李意言那充满决心与坚韧的眼神,心中暗自点头,或许面前的这个少年在将来会给他更多的惊喜。
“温绯乐,你的答案是什么?”
原本温绯乐正在思考李意言的回答,骤然被点名,“我理解并尊重意言兄想要救助所有人的想法,但就我个人而言,如果双亲与其他人在生死关头同时需要救援,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下爹娘。”
温绯乐的回答很直接,也可以说是唯一的,“无论面前倒下的可能是何人,他们的生命固然宝贵,但在我心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双亲给予的生命和养育之恩。”
说出了和李意言不同的回答,温绯乐继续补充道:“这是出于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我相信,即使医术再高超,也应当明白优先保护至亲的道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放弃救治其他人,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这样的选择是我不会后悔的。”
听到温绯乐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观点,李意言并没有表现出反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坚守的原则和在意的东西。
今日药峰的新弟子讲学,贺辞章本打算让贺悉观代为教导,一来也算是对悉观的锻炼,二来可以树立接任者的威信,三来培养贺悉观自己的亲信。
贺辞章之所以亲临现场,实在是此次招收的新弟子中,不乏李意言和温绯乐这样有潜力的才俊。
抛出那三个问题,贺辞章原本只是想让这些初出茅庐的新弟子们对自己的道心,并未期待得到什么突破世俗常理的答案。
然而,一个李意言拒绝回答,一个温绯乐明明白白地展露私心,都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悉观,你说说。”
贺悉观一直立于贺辞章身后,闻言向前一步,行了一礼,“先前两位小友的话都令人深思,我只略分享一些自己的浅见,我知双亲生育养育之恩重如山,然而,作为医者,我不能因私情而悖离了救死扶伤的誓言。我会依据他们各自的伤势严重程度以及救治的可能性做出决定,力求做到公正无私,最大限度地挽救生命。”
贺悉观,做出了和温绯乐完全相反的选择,如果说温绯乐是不顾一切的私情,那么贺悉观便是完完全全的冷静。
李意言心想,在场之人,要数贺悉观与贺辞章的关系最为亲密,既是父子,又是师徒,可贺悉观竟然能理性到如此地步,不愧是将来能成大事的峰主继承人。
贺辞章点点头,终于开口:“温绯乐,看来你是个重情之人,只是于药术一途,仅仅有情是不够。”
“绯乐明白。”
“还有其他人想谈谈吗?”
“峰主,我有话要说,刚才三位同窗的发言其实是一样的,”正是之前第一个站起发言的江寄篱,“依在下拙见,施救之先后,实则关乎心之所向。如果在乎的是亲情,那么就先救父母,此乃人伦之本;若看重师道与名望,则以师尊为先,报其传道授业解惑之恩;至于仇敌,倘彼时以利益衡量,能解冤释结、化干戈为玉帛,亦可择其而救,借以调和江湖纷争。”
此言一出,新弟子们面面相觑,李意言和温绯乐同时皱眉。
贺辞章缓缓站起,语带教诲:“你的回答看似实际,却偏离了医者应有的初心和道义。”
一挥衣袖,负手而立,低沉而力道十足的声音在讲堂内回荡:“身为医者,断不可以利益得失作为救治与否的判断基准。若以重视何物来决定救谁,难道那些你不重视之人便该死吗?此乃对药学大义的亵渎,亦是对药道信念的背离。”
江寄篱,原本平静的脸庞逐渐浮现出羞愧之色。
“弟子知错了。”江寄篱的声音低沉而诚恳,他低下头,“谢峰主点拨,药师无分亲疏、无论贵贱,皆应以救死扶伤为天职。”
说罢,江寄篱对着贺辞章深深地行了一礼。
贺辞章神色严肃地环视一周,随后令众弟子齐整队列,面向祖师药王孙思邈画像肃立。
“凡入我少华药峰的弟子,必先立誓,若有不愿者,现在站出来还来得及。”贺辞章郑重的声音在讲学堂中落下。
讲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年轻的脸,无一人站出。
“悉观,领誓!”
贺悉观缓步走向前:“我愿于药峰之巅,研习百草,此生唯愿悬壶济世,以解疾苦之厄,救死扶伤。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
在少华九峰中,药峰独占一峰,地方大、弟子人数少,植被丰茂,仿佛世外桃源。
新弟子讲习已经结束,在正式修学开始之前,专门留了几天空闲给新弟子们熟悉新环境。
李意言把药峰上下转了一圈,摸清了基本的地点。
温绯乐则是一早就不见人影,到了傍晚时分,“啪!”地一声把一个大包裹往桌上一扔,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床上。
缓了一会,从床上爬起来的温绯乐揭开包裹,李意言眼睁睁看着他从里面往外掏出了:
上等狼毫笔、精品徽墨、精致砚台等文房四宝若干;人参、燕窝、鹿茸等高级滋补品药材若干;内衣、外衣、鞋袜等换洗衣物若干……
李意言默默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行囊,“这包裹可真不容易。”
“喂,李意言,难道不是把它搬上来的本少爷更不容易吗?”
却见下一秒,温绯乐搬了一半的东西到李意言的桌上,“一张桌子不够没关系,毕竟咱院子里不是有两张桌子么。”
李意言双手交叉抱于胸前。
“李意言,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怪瘆人的!”
“这,是我的桌子。”
“我知道这是你的桌子啊,”温绯乐手上的动作不停,“你看我爹娘给我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他们又不是傻的,我一个人哪用得完,肯定是让我跟我的同窗一起分享的。”
温绯乐看着手上狼毫和羊毫两只毛笔,他喜欢用狼毫,于是毫不犹豫地把羊毫那一只放到了李意言的桌上。
“但是呢,你看啊,我刚才光是把包袱从宗门搬到药峰就已经累得这么够呛了,药峰总共就那么几个人,还都住得那么远,所以……”
“所以什么?”李意言仍旧穿着弟子服,有些偏大,却难掩其修长挺拔的身形,腰板笔直,跳跃的烛火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眼中深邃。
温绯乐抄起桌上的狼毫指着李意言,“所以,只能麻烦你帮我解决掉喽,反正本少爷是懒得拿来拿去的,你也是本少爷的同窗,这便不算辜负我爹娘的好意了吧?”
望着那玩世不恭的笑眼,李意言伸出两根手指,拨开狼毫,“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经常丢三落四,弄坏东西?”
“嗯。嗯?什么!李意言我跟你说,别以为踏云初试拿了第一就了不起。药术这门学问,可不是一次比赛就能定胜负的。我告诉你,以后药术上的第一,我可没打算让给你!”
李意言看着这人一边嘴在那叭叭个不停,手上理东西的动作倒也没停。
不知怎的,自从爹娘离世后,早早成熟已经对这种挑衅毫不在意的李意言,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噢,第二名,温二。”
看着温绯乐怒目圆睁,下一秒这小院就有上演追逐战的危险,而如果上演追逐战,势必会弄坏东西。
勤俭持家的李意言上前拍了拍温二公子的肩膀,“我帮你一起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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