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内,镂空雕花的大床里躺着一名身形瘦削的年轻女子,病气沉珂,出气多进气少,俨然是油尽灯枯的败落之相。
一袭明黄长袍的新帝立于床榻之前,身后是跪了一地的太医院使,哐当哐当嗑脑袋,对于病症,均是束手无策。
新帝清俊精致的五官颇显少年感,可眉宇间的神色威严老成,彰显着此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并不那么顺遂,甚至充斥着各种坎坷和荆棘。
他眸中阴沉,命令道:“楚长宁,你欠朕的没有还回来,你必须活下去,否则,否则……”
“否则要怎样?你将我囚禁,日日折辱,又杀我父母,如今这世上只剩我一人孤苦无依,你再也没有能够威胁我的人了。”床上缠绵卧榻的楚长宁面颊清瘦,她气若游丝地说完一段话,唇角带起三分得意的笑。
是报复,亦是解脱。
说完一段话,似乎用尽她全部力气,床帷里的女子疲倦地磕上眼皮,手臂从碧色绸被滑落,仿若莲叶上滚动滴下的水珠,再也寻不到痕迹。
报了仇,恨了一辈子的大仇人终于家破人亡,凄凉的死去,新帝本该高高兴兴,放烟花炮竹,大肆庆祝一番。
可为何他并没有欢喜畅快,反而像是**月份的酷暑,叫人心里闷得紧,喘不过气。
喉头一痒,一口鲜血喷出,他头重脚轻地栽了下去。
身后太医们顾不得叩头谢罪,赶忙将皇帝安置,把脉,商讨最稳妥的药方子,施以银针,舒筋活络,刺激血液流动……
永平三年,一贯嚣张跋扈、恶名昭彰的清平县主病逝于新帝后宫。
盛京内王侯大臣们遥想这位贵女当年颇受旧帝的荣宠,鼎盛时期连皇宫内公主、皇子都要避其锋芒,落得这般香消玉殒,皆是唏嘘不已。
市井小民则是拍手称快,烧香拜神,感谢老天爷开眼,让这位作威作福的县主得了恶果报应。
隔日,备受新帝宠爱的淑妃被打入冷宫,新帝身体抱恙罢朝,还吐了血,闹得上下朝野人心惶惶。
三年后,皇帝将过继的子嗣交由太傅,便撒手人寰,魂归九天。
坊间提起这个在位不过短短五年时间的明宣帝,除了杀太医,杀手足,冷血、残暴之外,还会想起他与淑妃的一段凄美爱情故事。
世人皆道帝王薄情,坐上高高的宝座,掌握芸芸众生的命运,卖弄权术,心中只有无边的江山和王权,但明宣帝后宫仅有淑妃一人,这是历来史书从未有过的。
自淑妃死后,明宣帝便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终于追随而去。
文人骚客作词撰文,极尽辞藻和浪漫幻想,歌颂这一段千古不朽的帝妃之恋。
另有野史提及过清平县主,知道她能落得这样结局收场,无外乎是明宣帝潜龙在渊时,是这位跋扈县主的马奴,日常挨鞭子,非打即骂,那叫一个可怜哟……
事实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晓得。
仅仅三年时间,风华正茂的帝王恍若度过几十载的春秋,褪去了青涩和风华,仿佛秋冬里败落的枯木。
其实今年他还不到二十五,正值壮年,病入膏肓的帝王弥留之际,手中死死握着一方帕子,丝线绣着一串圆滚滚的紫葡萄。
他苍白的唇角张张合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伏跪在床边的稚嫩孩童抓住他的手,凑近了听:“父皇,你说什么,儿臣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弥留之际的帝王恍若未闻,只用尽余力抬手,伸向半空,黯淡的眼睛有了光亮。
都说人临死前会见到故人,帝王想到过先帝,想到过人生低谷时的恩人淑妃,想到过血海深仇的林贵妃,可唯独没想到的人会是她……
他们的第一次初遇,委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彼时的他,还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蓬头垢面,身后的人牙子在追,他慌不择路,撞上了一队声势浩大的车撵。
……
“什么人敢挡清平县主尊驾,活得不耐烦了。”婢女春盈大声呵斥,朝护卫队使眼色。
薄纱飘摇,少女葱白的指尖挑开珠帘,露出一线缝隙,一双翦水双瞳轻扫,看向身边婢女。
春盈赶紧开口:“是个逃跑的奴隶,不当紧,我让人去打发走了。”
楚长宁往前头瞧了一眼,对婢女交代:“瞧着皮相不错,去将他买了,带回公主府,正好皇帝舅舅刚赐了一匹骏马,好马当配好鞍,让他去照料我的流风。”
春盈得令,人牙子听说是长公主府的人,足足花了比市价高十倍的价格买下。
递出一方帕子,和人牙子交接完,春盈这才有时间去看面前少年,待看清时,情不自禁地怔了怔。
这一会儿功夫,少年刚擦拭完脸上的灰尘,露出如白玉质地的皮肤,五官清逸挺拔,如明珠生晕,难怪连一向见惯各式美人的清平县主都说他皮相上等。
春盈怔愣后,回神:“县主派护卫驱逐,是我在县主面前向你求情,以后你就安分守己呆在公主府养马,知道了吗?”
少年身穿灰扑扑的破旧长衫,浑身脏兮兮,只有擦拭过的脸颊干净玉洁。
他抬起一双清澈如星子的眸子:“多谢姐姐替我美言,程玄感激不尽。”
女孩眉眼弯弯:“客气什么,以后你就叫我春盈。”
落日的余晖斜斜洒落,映红了云层,映红了脸颊。
脸蛋红彤彤的少女望着眼前俊俏少年郎,少年郎的目光却追逐着行驶的仪仗,以及轿辇薄纱里的一抹窈窕侧影。
*
天色刚擦黑,定远侯府的丫鬟和下人们搬着花瓶和各式摆件,忙里忙外,一整天连轴转,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直到夜色滚浓,管事的过目了厅堂和花园里的一应摆设,又检查园子里河渠边的栏杆。
“明日三小姐的赏花宴,你们可仔细点,机灵点,万万不能出差错,知道吗?”
下面的丫鬟和小厮们齐齐应是,管事满意点头。
待人远去,河渠边的杨柳树梢飞来一只黑鸟,滴溜溜的鸟眼盯着从暗处走来的人。
那人猫着腰,站在河边的一片木栏杆,鬼鬼祟祟一番张望,确定无人。
月上中天,那人才离开花园,来到廊下,便遇到一个打着哈欠的小丫鬟,他迅速将自己掩藏在建筑后,等人走远,才回到自己的住处。
过了早饭,定远侯府门前车来车往,宾客络绎不绝。
郑三小姐忙着招呼贵客,就听有人唱了一声:“清平县主到。”
人群里的宾客沉寂一瞬,就看到一个穿石榴色团锦琢花百褶裙的贵气女子走出,弯眉水眸,菱形朱唇,衬得皮肤凝白如脂,拢在广袖里的手指细白如葱段,云髻峨峨,肩若削成,本该是一位琼姿花貌的璧人。
清平县主眉眼一扫,天生自带一股生人未近的矜贵,看得旁人发怵。
在场宾客大抵听说过这位县主的骄纵跋扈,俱是态度恭敬。
等清平县主离开,也有人注意到她发髻里一支蝶扑花缠丝金钗格外引人注目,其中镶嵌着两颗硕大的蓝红宝石,在阳光下,晃得人刺眼。
却说另一边清平县主随着郑三小姐穿过假山,来到厅堂,坐到主位上,两名丫鬟站定身后。
等一群人见了礼,她抬手:“起来吧!”
席间吃了些酒,清平县主起身到外面透透气,刚走到花园,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离得近了,才听见嚼舌根子的人说的正是自己。
“清平县主戴的发钗分明逾制了,那是只有公主才能佩戴的。不过是仗着她母亲是福慧长公主,所以嚣张跋扈。”许烟岚打抱不平。
身边的赵嫣然拉了一把,低声道:“你疯了,胡说什么呢,小心得罪了清平县主,以后没你好日子过。”
许烟岚道:“我怕什么,她区区一个县主,还能越过皇宫里的公主。”
提起公主,赵嫣然脸上有了笑意:“你与元珍公主素来交好,若是你有事,想必公主不会束手旁观。”
“哦,是吗,现在元珍公主不在,我看谁能护得住你。”一个霸道的声音打断了假山后两人的谈话,等看清来人是谁,许烟岚和赵嫣然顿时小脸煞白,三魂不见了七魄。
谁人不知这位县主喜怒无常,最是小心眼。
赵嫣然跪在地上求饶:“县主,恳请开恩,我们真的知错了。”
“敢背后非议本县主,你好大的胆子,就罚你在花园跪上一个时辰,跪不满不许起身。”顿了顿,楚长宁眼角一扫春盈:“你留在此处监督,要是让人提早一刻离开,我唯你是问。”
这里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厅堂里的宾客和郑三小姐。
好在厅堂离花园不远,众人匆匆赶到,就听一个女声不服气道:“你凭什么罚我跪?”
楚长宁抬了抬下巴:“就凭我是县主,别说是罚跪,敢背后妄议本县主,便是打杀了你,也是理所应当。”
好不容易办了个赏花宴,出了这档子事,郑三小姐一个头两个大。
清平县主这位主儿,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另一边的许烟岚与元珍公主交好,也不能太得罪。
郑三小姐一面安抚县主,一面派人去询问赵嫣然。
“天气暑热,县主莫要动气,前面有凉亭,咱们去歇歇脚。”郑三小姐热情道。
楚长宁拿着帕子举到头顶挡日头:“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还不至于让本县主放在心上。”
郑三让人准备了糕点和凉茶,楚长宁摆摆手:“作为主人家,不好长时间不露面,你去忙你的。”
郑三准备了一肚子话,怕惹恼了县主,终是不敢替人求情,于是派人去向表哥李弘烨求助。
却说许烟岚跪在花园里,头皮灼热,好像火烧一样,来往的宾客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直叫她恨不能立时钻到地洞里。
大皇子正和几位皇子在前堂把酒言欢,听到这边动静,便赶了来。
“这像什么话,赶紧让人起来。”
有大皇子的口谕,许烟岚颤颤巍巍,由着身边丫鬟扶起身,她狠狠剜了一眼躲在树荫下狗仗人势的春盈。
春盈翻了个白眼儿,唾弃道:“五品官员之女,听上去风光,不过是条可怜虫。”
就在这时,凉亭那边传来呼喊,说是有人掉进湖里了。
坏了,清平县主在凉亭。
掉进水里的除了县主,还能有谁?
众人火急火燎赶过去,郑三小姐看着三皇子纵身一跃跳入水里,偏偏自家表哥不会泅水,只能眼睁睁看着枉做他人嫁衣。
却在这时,有人拉着清平县主浮出水面,等看清面貌,春盈心里咯噔一下。
很快三皇子也浮面,他救起的是跟在县主身边的另一位婢女,秋萍。
三皇子盯着营救县主的陌生少年,眼含杀意,留意到他身上的粗布长衫,眼珠子一转,脸上立时扬起了三分笑。
拨开人群,大皇子接过丫鬟捧来的披风,披到楚长宁身上,关切道:“县主,你没事吧!”
楚长宁已经能预料过了今日,她将成为盛京的一桩天大笑柄,于是恶狠狠瞪了一眼大皇子。
李弘烨张了张嘴,就听三皇子发难:“宁远侯府果真是人才辈出,瞧瞧这整片栏杆全部垮了,难怪县主会落河,幸好今天多亏这位小兄弟,回头大哥一定要告诉舅父,多多赏赐这位家奴。”
说到“家奴” 两个字,三皇子加重了咬字。
大皇子去看郑三,郑容婉摇摇头:“这不是我们侯府里的人。”
楚长宁咬牙切齿:“因为他是我的人。”
马车里的人穿着披风抱着暖炉,马车外的人湿漉漉的长衫贴在身上,抱着双肩发抖。
春盈不知在哪儿找了一块长布,递给程玄:“你刚才怎么恰好出现在花园里,又救了县主?”
程玄道了一声谢:“刚才我进去方便,然后被人拉去搬花盆,恰好看到有人落河,就跳下去救人,没想到会是县主。”
程玄瞄了瞄珠帘里不真切的身影,春盈向他道贺:“你是县主的救命恩人,一定会得到很多赏赐,恭喜你。”
程玄不太在意,牙齿发颤:“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县主肯带我回公主府,赏一口饭吃,我已经很满足。其它没想过,就是觉得冷,风一吹,更冷了。”
落后一步,春盈嘴角挂起嘲讽:傻蛋,县主可是最好面子的人,这下你可是捅了大篓子,还不知道马上要大祸临头。
公主府。
跪伏在地上的人,背上的湿衣裂开,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液流出,将被风吹个半干的湿衣染得湿漉漉。
掌刑的护卫见程玄趴在地上,人事不知,请示主位上的人:“禀告县主,人晕过去了,还打吗?”
楚长宁面上神色复杂,正想抬手让人把他拖下去,就见地上的人支撑着抬起脑袋。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想要将面前的人看清。
对方一只手迅如闪电,抓住她广袖衣摆,漆黑的眼眸里闪着光:“县主,你再抽我一鞭子。”
她怔了怔,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提这种要求,她当然要满足了。
楚长宁打开他的手,从护卫手里一把夺过鞭子,一道疾风划过半空,地上的人好像癫狂了一样地笑,然后翻了个白眼,彻底晕死过去。
楚长宁取出一方帕子擦拭着沾有血污的衣摆,吩咐道:“来人,将他拖去柴房,不许给水给粮,如果能挺过三日,再论功行赏。”
架空朝代,怎么顺手怎么来,全文胡编乱造,女主不是完美人设,有点憨憨,可能狗血又雷,求个收藏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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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赏花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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