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在——”
应俊德拉长了嗓子，连忙从殿外扑进来。
他是个灵活的胖子，滑跪在杨筝腿旁，汗涔涔道：“皇上，怎么了皇上儿？！”
杨筝刚刚声音大的差点没给他吓死，还以为养心殿进了刺客，左看右看，确定帝王安然无恙才放下一颗心来。
杨筝一时冲动把人喊了进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沉沉地看了手里的奏折半晌，问道：“……多少时辰了？”
“嗐，皇上您就是为了问这个啊。”应俊德一抹汗，答道，“申时了，该进晚膳了皇上。”
杨筝把奏折往桌上一甩，站起身来，“走吧，该去慈宁宫了。”
“摆驾——”应俊德扬声道，“慈……咳咳……”
“等等！”杨筝喊停，应俊德一口气憋在嗓子里，险些没呛着。
杨筝转身进了殿内，换了一件玄黑外袍，里头穿的还是白衫，腰间系一条黑色宽带，上面金红绣线交织，是条栩栩如生的龙形。
他目光一扫，应俊德适时递上一只缀着红缨的碧玉佩，杨筝满意地将之挂在腰间，墨发简单地以金钗竖起，垂落在身后。
“好了，走吧。”杨筝阔步出门。
“摆驾——”应俊德这次完整地说完了，“慈宁宫——”
“臣女拜见皇上。”白衣墨发的女子跪下身子，俯首一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筝面色平静无波，一时没有应声，还是太后眼见着情况不对，出声解围。
“皇帝，你这是看愣了神，连免礼都忘了。”
对着一个黑色的脑袋能看愣什么，杨筝哂然一笑，淡淡道：“起来吧。”
白衣女子抬起头，一双漆黑眼眸直直撞入杨筝眼底，她弯了弯唇，随即立刻垂下眼，端庄地站起身，静静垂立在太后身侧。
杨筝看得一愣，回过神后凤眸微眯，看样子他的这位“预备皇后”，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端庄贤淑。
【问鼎凤阙】，傅舒窈……
她现在才多少岁？似乎是双九年华，便存了这样大的野心，一来便要“问鼎”。
杨筝眼底兴味盎然，却不再多看她，而是对太后说道：“母后，您给儿臣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今天哀家可是给舒窈准备的。”太后笑盈盈地站起身，身旁傅舒窈稳稳地扶住她。
太后拍了拍傅舒窈的手背，傅舒窈回以温良的笑容。
“传膳吧。”
流水似的美食被端上餐桌，杨筝似笑非笑：“看来朕这是沾了傅小姐的光啊。”
傅舒窈顿了顿，见太后没有说话的意思，方才盈盈一拜，道：“臣女得蒙皇上、太后圣恩，与天子同桌而食，不胜荣幸。”
“好孩子，快起来。”太后笑呵呵地扶起她，“不必说这么见外的话。”
傅舒窈露出几分腼腆，见杨筝只是默默吃饭，没有反驳，心下有数。
她站在太后身侧，以太后看不见的角度，对杨筝微微一笑。
杨筝正好抬头夹菜，将她的笑容尽收眼底。
用完膳后，傅舒窈被送出宫，太后问道：“皇帝，你觉得如何啊？”
杨筝端起一杯茶水，不急不忙道：“儿臣但凭母后吩咐。”
太后摇摇头，笑着道：“皇帝你啊，若是不满意，可不会听哀家说什么，想来也是觉得满意了。”
杨筝用茶水漱了口，接过应俊德手里的帕子擦干嘴角。
选谁当皇后对他来说都没区别，傅舒窈在奇异奏折上挂了号，与其挑个陌生女子当皇后，还不如选她，至少能看段剧情。
他陪太后聊了会天，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
日光逐渐冷沉，照在人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反倒是升起一股晦涩之感。
杨筝吐出一口浊气，慈宁宫内色调深沉，装饰横陈板正，在这待久了，仿佛心都压抑起来。
他正欲迈步出去，却又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身向偏殿走去。
树木枯落，新芽未生，靴子踩在地上，脚底仿佛能感觉到地底的那股寒意。
料峭初春，榕树下却站着一道伶仃背影，衣衫素白。
杨筝静静看着，走近了才发现，那人并非站着，而是倚在褐色的树干上，两只手紧紧抓着树皮。
树皮粗砺，她却怎么也抓不稳，身体不住地往下滑，十根手指在树干上抓出骇人的血迹。
杨筝轻轻吸了口冷气，脚下枯枝轻响。
听到身后声音，她猛地转过头，剧烈的动作让她的身体一晃，重重摔倒在地上，雪白单衣顿时泅出一大片血迹。
杨筝一惊，急忙上前想要搀扶她。
女子趴在地上，抬起脸，一双眼睛里的情绪将杨筝牢牢震在原地。
他半晌没有动弹。
女子用血肉模糊的双手撑起上半身，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靠在巨大的榕树树干上，脸色惨败，静静地看着杨筝，一言不发。
天边一寸寸地暗了下来，沉冷的余晖从杨筝身上褪去，仿佛也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暖意。
杨筝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他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连腰间的碧玉佩掉了都没发现。
还是回到养心殿后，杨筝更衣时，应俊德问了一嘴他才想起来。
杨筝推开为他系衣带的小太监，失神地坐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双震撼的眼睛。
那双眼里交织着浓重的悲与恨，带着凄凉的自嘲，仿佛下一秒就要涌出和着血的眼泪。
穿堂风掠过殿内，带来一阵凛冽松香。
杨筝打了个寒颤，拢紧敞开的衣袍，问道：“应俊德，哪来的松香？”
应俊德“啊？”了一声，“奴才没熏香啊。”
杨筝走出殿内，应俊德跟在他身后大喊：“皇上、皇上，鞋！您没穿鞋！！”
杨筝赤脚踩上冰凉台阶，发昏的脑子清醒了片刻。
只见明月高悬，清清冷冷地照出他一人的影子。
应俊德捧着靴子追了过来，劝说他穿上，杨筝却一转头又钻回殿内。
应俊德：“……”
他拍了拍大腿，连忙跟进去。
只见帝王墨发披散，敞着外袍，踩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没有提名的奏折看得专心致志。
皇上可真是勤奋啊。
应俊德不由感慨，悄悄把靴子放在一边。
【宫内剧情·玉音自玲琅】
【卫玲琅】
除了这两行，他再没能从里头倒出半个多余的字。
杨筝又气又急地甩飞奏折，旁边装死的应俊德吓得肚皮弹了弹。
“没用的东西。”
他恨恨道。
应俊德哭丧着脸，边打嘴巴边说：“奴才该死，奴才没用，奴才……”
他想不出词了，杨筝不耐道：“停停停！朕没说你，赶紧下去。”
“诶。”应俊德还是耷拉着脸，依依不舍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就叫奴才，奴才就在外面呢。”
杨筝懒得理他，走进内室，脱了衣服躺上床去。
他闭着眼，脑中却毫无睡意，翻来覆去地想起榕树下的身影。
卫玲琅。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人的一生被毁在他的纵容之下。
虽说玉哥儿是被太后宠坏的，可他这个当表哥的，也给玉哥儿收拾了不少烂摊子，无形间助长了骄纵之风。
杨筝闷闷不乐，立刻爬起来写了一封诏书，急令尹玉入禁军营，无召不得外出！
“皇上，现在就要传旨下去吗？”应俊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现在、立刻、马上！”杨筝憋了一肚子气，沉声道。
尹玉闯下的祸，凭什么要他受良心谴责。
见应俊德立刻捧着诏书出去，杨筝心情舒畅不少，躺在床上睡了个好觉。
他那头睡的舒服，宫外尹府却闹了个人仰马翻，第二日太后便急匆匆地来了养心殿。
“皇帝，你这是何意？”太后头面上首饰都没带齐全，可见是一大早接到消息便匆匆赶过来了。
杨筝装傻：“母后，您来这么早，是要同朕一块用膳吗？”
太后重重地喊了一声：“皇帝！”
杨筝“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玉哥儿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那种地方的苦！”太后急道。
禁军营是什么地方？专门培养忠诚于帝王的军队，管理和训练极为严酷，每年都有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那里可不是专供贵族子弟镀金的金吾卫，哪怕尹玉是皇上的亲戚，进去了也难保不脱层皮！
“母后，您忘了，朕曾经也是从那出来的。”杨筝手里捏着白玉笔杆，指尖轻敲，一双修长的手比玉更白，丝毫看不出拿过刀剑的痕迹。
太后一怔，想起杨筝幼时过于顽劣，被先帝送去禁军营教导。
只是杨筝小时候根本不养在她身边，杨筝不提，她哪还记得这些陈年旧事？
“筝儿……”太后哀叹。
“母后，玉哥儿是该好好教养了，等到您后悔的时候，可就来不及了。”杨筝意味深长道。
太后不再劝说，缓缓转过身去，背影似矮了一截，带出几分苍老的疲惫。
“哀家已经下了懿旨，命钦天监择一良辰吉日，为皇帝成婚。”她沉沉的声音传来，“皇帝，傅家那边的圣旨，就由你来发吧。”
向来都是长辈为儿女求取婚事，如今却要杨筝亲自下旨，他浑不在意，大笔一挥，便写下一封诏书。
哎哟我才发现这个标题，是两个人的初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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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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