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和帝和谢随遇一人拿着画轴的一边,弄的谢随遇想直接将他的这幅新作扔给他。
谁知见谢随遇不动,崇和帝还准备开口催促。
“……”
“皇上。”旁边一身病气的摄政王打断了崇和帝的话,“陛下可还记得曾允诺过臣一幅画,如今臣见此画欢喜,便想讨来挂在殿中。”
裴行川位居摄政王又是皇帝的兄长,说话时自然不必跪着,只是他开口说的话倒不像病重之人气若游丝。
这下子崇和帝算是犯难了,这东西是他苦思冥想半天才想出算是聊表自己心意的东西,如今裴行川开口要了,他是给是不给。
崇和帝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带着长公主或太后一起来了,要不然还能给自己出个主意。
“既然王爷也喜欢,那臣便借花献佛,将此画献给王爷了。”谢随遇恨不得赶紧将这个伤军心的烫手山芋赶紧扔出去。
“自然不好白拿小侯爷东西,本王愿用黄金百两与侯爷换。”摄政王一使眼色,后面的侍卫便走上去将画收了起来。
“这王爷就会跟咱家小侯爷对着干,一幅画争什么!”王甲还在后面愤愤不平,殊不知他家侯爷快叫这幅画烫死了。
“你懂什么,摄政王这是护着户部那点银子呢。”王乙算是个聪明人,“又到秋日了,军饷还没拨下来,今次定安将军也跟咱们回了垣都,那也是来要钱的,北面还有盛家。如今这样一搞,咱不用进宫要银子,还比之前的钱多,这次咱们可以好好修养修养了。”
崇和帝见事情已了,“既如此,靖安侯忍痛割爱,皇兄也替朕表了心意。这太阳就要落山了,咱们快些进宫去吧,宫中宴席已经备好了。今次咱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是。”谢随遇早就累了,此刻就想吃好喝好回去睡觉。
·
此次庆功宴设在皇帝的勤政殿内,说是家宴不宜外设。
靖安侯府往上数八辈子都跟崇和帝八竿子打不着,也不知道哪门子的家宴。
崇和帝坐在主位,一侧坐着摄政王裴行川一侧坐着一个素衣女子。
中间大厅几个歌姬舞女载歌载舞,谢随遇坐在桌子前一看,全有花椒,全吃不了。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靖安侯霎时间没劲了。
歌姬舞女退下后,坐在侧位的女子举着旁边婢女刚倒的酒对江岁厌说:“将军舟车劳顿辛苦,本宫替皇帝敬将军一杯,愿将军此后战无不胜。”
江岁厌也站起来将杯中酒饮了,“谢公主。”
长公主裴箬月,谢随遇在路上听王甲王乙天南地北聊闲话的时候听见过。
这就是那位先帝时期被迫和亲的公主,只是后来塔拉兰四部心生苟且,裴箬月让在韩城的江岁厌救了下来,才有幸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怪不得江岁厌能稳坐韩城守将的位置,除了她自身的能力优秀外想来这位长公主也出了不少力。
谢随遇来这里谁都不认识也谁都不记得,要想不出错好好扮演靖安侯绝非易事所以必要格外小心。
尤其是这个现在正看着自己的摄政王,一阵筹光交错中谢随遇皱眉对上他的眼睛,那人却还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怎么?你也想敬我酒?
谢随遇挑眉。
也不知道是裴行川看懂了还是什么,原本撑着脑袋坐着的摄政王突然起身端起杯子,“本王敬小侯爷,不负陛下所托大胜而归。”
崇和帝看着就不像能喝酒的样子,座下官员怕也是见怪不怪了,该吃吃该喝喝,还有几个谈到了最近西边铁矿的情况。
裴行川都站起来了,谢随遇哪能坐着,只是桌子上菜一口没动,空腹入酒怕是要几杯就醉。
谢随遇也站起身刚要饮了就听见裴行川开口:“这第一杯敬小侯爷及时出兵解了韩城庆城之危机。”
他都喝了,谢随遇还能不喝?
“第二杯敬小侯爷执掌靖安军,替我大靖养兵。”裴行川又喝了。
谢随遇看着被身后宫婢满上的酒:“……”
“第三杯愿小侯爷福寿绵长,无病无灾。”
谢随遇只得跟着喝了。
如今两个人该敬酒的都敬了,谢随遇看着台上叫长公主和摄政王一左一右架在中间的崇和帝。
一场庆功宴,便已能窥探如今朝堂局势之一二,只是看皇上如今更信这两位中的哪一位多一些。
而被夹在中间的皇帝完全没有被抢了风头的不满,而是数着盘中的花生米,一颗一颗的递进嘴里。
这场宴席之盛大谢随遇在位时都不曾有过,满屋子的金碧堂皇就连盛菜的器皿都是用金子琉璃做的。
那琉璃纹路清晰可见,甚至还能倒映出谢随意的一双眸子。
几个在座下的大臣,如今正聊着西边铁矿东边玉石的情况,还有几个已经拱手和皇上聊上了,“皇上,臣有一事要秉明。渠都的玉石前些日子入户部账本,上等玉石有四千斤。原先这些玉石是要给靖安军做军饷而用,但如今西北沈家沈思哲上报说年关紧急要一批军饷,来填补去年落夷族人打造铁矿石的酬劳。”
“既然是给落夷族的用度,那便由摄政王负责走户部公账给沈将军送去吧。”崇和帝摆了摆手,他自己的生身母亲便是落夷族的人,此事他得向着沈思哲。
而裴行川掌管户部多年,一律兵马用度都得经过他手,交给他是必然的。
“至于靖安候,临近冬日南边的茶马道该开了,增收南边赋税三成,充做靖安王军饷。”
“陛下!”
“陛下!”
两道声音徒然而至,一道是谢随遇的一道是裴行川的。
“虽说去年南边大收,但增税三成对南边农户而言,这无疑是加重了他们身上的担子。”裴行川从座上站起来,“还请皇上三思。”
这种遭万世骂名的事情谢随遇可不想担着,“摄政王所言极是,陛下于城中赏靖安军黄金百两,来年军饷已足,不必皇上忧心。”
“沈将军所守之落夷山乃大靖铁矿之重处,又是茶马粮道的中点,军饷是最缺不得的。”裴行川开口便又咳嗽了几声,谢随遇看着那腰也塌了下去,想来是撑到此时也废了老大劲。
“摄政王所言的是,皇帝此举不妥。”原本在一旁的长公主裴箬月也出声阻止,“只是依摄政王所言,南边大丰收不增赋税,难不成等饿殍满地时增么?”
裴箬月不喜奢靡之风,尤其是自己的衣衫上,如今衣着素雅,就连发饰都只是簪了一只长流苏簪子,说出来的话却是要了南边农户的命,“增税三成有何不可,那盛家所守的北境不是连年海匪苦不堪言?陛下何不将赋税送去盛大帅处,叫舅舅给清了祸害早日解了海禁。”
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太后是驻守大靖海域盛家的独女,盛大帅的亲妹妹。而如今这三成赋税一增,海匪死没死不知道反正钱应该是多数进了盛大帅的口袋里了。
“长公主不妥!”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出声制止,“如此一来,南边百姓还是苦不堪言啊。”
“海禁一解,海市通畅,也不乏他们赚钱的法子。”长公主又喝了一杯酒。
方逸之跪在殿前,“公主!不可!”
“如何不可?方首辅这么着急做什么?”长公主便又满上了。
“皇上,北方海寇骚扰已久,可隆南是大靖粮之命脉!若是赋税增添三成,百姓必苦啊,还请皇上三思!”
“这……”每次到这种时候崇和帝总是说不上话,就只能听见这不妥那三思。
他要是能思出来的东西也就罢了,可他就是三思复三思也思不出来啊。
他扭头眼睛里满是求助的看着裴行川,“依皇兄之见,皇姐所说如何?”
“臣以为自是以为不妥,且不说皇姐将三成赋税调于北境是何居心,就说三成赋税一加,隆南之境人们必然怨声载道,隆南临近东兹韩城,若到时饿殍满地,于国就是祸害。”
“如何不妥?应摄政王所言那东兹之重地防范塔拉兰事情重大,北境海口之事已经不是事了吗?”或许是还嫌事情不够大,又一个花甲老头站出来进言。
“陈阁老,你这是在咄咄逼人!摄政王何时说过北境之事不重要?如今东兹的守将在此处坐着!不如就请定安将军来说说!”兵部尚书何宇安就坐在谢随遇的右边,此刻筷子一摔,张口就是骂,“在你们眼里什么是大事,不打仗就是大事儿吗!”
谢随遇一看定安将军此刻正盯着长公主手中的酒杯,不过所幸没人让她真起来给个对策。
“打仗拿什么打!拿何大人你的一腔热血去把对方烫死吗!”
“你们兵部的脑子就只会打仗!”
“你们工部连脑子都没有!”
“行了!”崇和帝看见这场面就头疼,南方连年粮食亏空,年年都有人来找他要钱,如今好不容易丰收了一年,他用起来了母后所说的“增税以填国库”的法子还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大堂上的声音果然褪去了不少,不少人都重新拿起来的筷子开始吃饭,也不知道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那摄政王给我一个折中的法子,怎么?北境的海口若散开了,苏家的漕运生意就要被分去大半,摄政王就不会那么轻易的掏出百两黄金了吧!”长公主又喝了一杯酒。
“好了。别吵了。”崇和帝脑子要炸了,他现在就想回去画画,“魏阁老,北境如何就交给你了。”
另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耄耋老人,闻此悠悠站起身来,“臣遵旨。”
魏家几代衷心,如今更是几届内阁之中都有位置,就连先帝都曾留书给他说魏书此人曾任职户部尚书,是为明镜于世,他又是摄政王的祖父,如此人才高位,崇和帝赶紧的就抓住了。
“至于皇兄,靖安军的百两黄金既是皇兄代朕所出。那这千斤玉石便劳烦皇兄来将此送于沈将军之处,户部皇兄再熟悉不过了。”
“臣遵旨。”
谢随遇心下难免感慨,怪不得即使是长公主与摄政王左右大局,皇帝依旧被他俩架在中间。原来是一碗水端的这样平,谁都不愿意得罪。
“行了行了!”崇和帝就想赶紧回去,“今日各位都吃好了骂够了,赶紧散了吧,明日还得上朝呢。”
大堂上红红紫紫的哗啦啦跪了一地,“臣等罪该万死。”
“死什么死,都赶紧打道回府吧。”崇和帝走向长公主,“阿姐我命人送你回府。”
“臣等告退。”
谢随遇也想告退赶紧回去睡觉,但他退不了,他此刻就差倒在案上叫人笑靖安侯酒量不行了。
饭桌上的菜有花椒,今次他是一口没动,若不是崇和帝的画轴有问题那就只有——
裴行川敬的酒!
他看着人潮渐退,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慢慢的只剩下对面的烛火明亮。
像是终于支持不住,谢随遇头砸向右边的那一刻,他感到有人托住了自己脸,而后空气中就缠绕而来了许多药香,大概都是吊命的药材。
果然是裴行川。
他想张口说话却被更强劲的药物迷晕彻底失去了意识。
·
谢随遇醒的时候,正看见一双手在整自己腰间的红绶带,还给自己的腰间挂上一枚玉佩。
他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明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裴行川此刻正坐在床边脚踏上,像是知道谢随遇会醒一样。
“醒了。”
他还在整理自己那套喜服的衣摆。
“有病?”
谢随遇抬眼看着这个房间的布置,红绸高挂,红烛明亮,窗上还贴了一个大‘喜’字,而自己穿着一身红坐在床上。
合着这是个婚房?
裴行川此刻坐在谢随遇的衣摆上也不回头,“大靖有五位将军,北有盛家,西有沈家——沈二被先帝留在垣都任职锦衣卫指挥使。东边有江岁厌,南有杨家。垣都处的将军是位于你右边的何宇安,他也是京城外金甲军的统领。”
“嗯。”谢随遇和裴行川暗自较劲,想从裴行川身下将自己身上刚被他换上的喜服捞出来。
“垣都有六大家,乃世族。今日的方首辅便是我与皇上的先生;魏阁老是我外祖父。苏家于户部任职,名下漕运商铺农田数不胜数。”
“嗯?”谢随遇理了理衣服,“怎么同我说这个?”
【戌时一刻至兵部尚书府】
谢随遇面前的蓝色光板又亮了。
他开口问:“如今几时了?”
“还有一刻钟戌时。”裴行川扭头过来,谢随遇这才发觉他就连头发上都是药味,“何家在东面四里。”
他看了一眼谢随遇,谢随遇眼中清明,想来是药效退的干净了。
他站起身从一侧拿出一套新衣,递给谢随遇,“换上,一路小心。”
谢随遇将自己的红衣抽出来,站起身确保软筋散已然都退了才接过衣服,褪去外衣换上,“摄政王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找我来你这婚房里坐一坐?”
“并不全是。”他将绶带自前而后的给谢随遇系上,“还好,合身。”
谢随遇叫人伺候惯了,竞一时之间没往后退让,只待裴行川系好后退时他才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如今顶着杨舟的脸,问这话大有歧义,依照王甲和王乙所说自己此行前去庆城解围本是摄政王的意思,他又怎么可能没有见过扬舟。
谁知裴行川低头一笑,嗓音温润,“是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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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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