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深知老朱家的人是不可能不惦记他这颗脑袋的,老朱家的拥趸也不可能不惦记他这颗脑袋。不过,龙椅都坐得住的人,当然不可能是个畏首畏尾的懦夫,怕,他是不可能怕的。斗智斗勇,他觉得他自己当然是有智也有勇的。
所以,福临非但没带着孟古青回紫禁城,索性就在宫外,这座前朝老臣的宅院里住下了。
至于这住宿条件么,虽然比不得宫里,可现下正是春暖时节,既不需要火盆,也不需要冰块,住着也还算惬意。
“前朝大臣都这么会享受,可见前朝皇帝也必然是很会享受的。”夜已经深了,福临穿着睡袍坐在榻上看奏本,一边看还一边和孟古青闲聊。
孟古青歪在另外一侧看着手上的兵器谱,随口道:“百姓家不是说过,‘富不过三代’么,江山坐久了,坐稳了,大概总也会想要享受的吧。表哥你不也这么想么?”
福临是个非常理智的人,他思忖着孟古青这话,道:“分寸拿捏好了,就不妨事。分寸拿捏不好么,大概也是天意,天意如此,人就该顺从天意,不必同天争。”
孟古青也是经历了很多事才觉得人应当顺应天意的,不过福临这个时候就这么想了,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表哥你这话,好像你已经经历了很多事儿,知道很多事儿人力很难转圜似的。”
福临将手中奏本合上,捏了捏鼻梁,也换了本闲书握在手里,道:“人长大其实只是一瞬间。就像我鞭了多尔衮的尸,多年之后会不会有人来鞭我的尸,谁都不知道。大概天道是循环的,可人在当下,又怎么能预测未来,按着当下的心意去做事,将来回首往事,不后悔也就可以了。谁还没有失手的时候呢。”
孟古青同意福临这个说法:“表哥说的是,当下决定的事,只要不后悔,也就够了。”
福临是任性的,孟古青也从来不按套路出牌。这回福临送给前朝后宫的大礼是,孟古青被禁足多久,他就带着孟古青在紫禁城外面住了多久,当然该办的政务他还是一点儿都不曾落下。后来不得不回宫,实在是因为孟古青月份大了,他觉着在宫外住着没有太医时刻在孟古青身边守着,多少有些不放心,这才回了紫禁城。
时隔三个月,孝庄固然知道福临的行踪,可毕竟不曾见到他的面,再在慈宁宫见到福临的时候,孝庄很淡定。“总算知道回来了?”
福临给孝庄带了宫外的点心,权当赔罪。“额娘,儿子也是在宫外体会民情,好及时调整政策。”
“早就想好了这套说辞吧?”孝庄瞪了福临一眼:“额娘禁了孟古青多久的足,你就带着她在宫外住了多久,你这是想打额娘的脸?”
“儿子不敢。”福临赶忙起身赔罪,“儿子也不瞒额娘,儿子是做给前朝后宫看的,让他们再把主意打到表妹身上!”
孝庄轻哼一声儿,道:“你还真当孟古青是能由着旁人欺负的?她是科尔沁来的,是我哥哥的宝贝女儿,没有人胆敢动她一根毫毛。可是,她身为皇后,又是我的侄女,能够倚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为所欲为么?那科尔沁在满蒙八旗中该如何自处?你啊,忒也任性,孟古青也是个没心的。”
福临笑了。“额娘,左右孟古青还是个好皇后,我也不算是个差皇帝吧?”
孝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索性什么都不说。
福临继续道:“若是事事都依着前朝后宫的心思,他们大概愈发觉着朕好拿捏,小事也便罢了,大事上若是也想着拿捏朕,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习惯了。”
孝庄真是被福临气笑了:“你啊,无理也要辩三分,额娘说不过你。”
“现下是儿子拿捏他们,儿子以为,这样的状态比较好。”福临话音刚落,吴良辅便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道:“主子,太后,皇后娘娘发作了!”
“什么?”孝庄一惊非小,起身就往慈宁宫外去,嘴上教训着福临:“让你带她出去!她当下是个什么情形?还不足月就发作了,你是怎么做人家丈夫,怎么做阿玛的!”
福临自知理亏,即刻吩咐吴良辅:“去太医院,把当值的太医都给朕宣到坤宁宫来!”
孝庄和福临到了坤宁宫暖阁外面的时候,孟古青的叫喊声已经从暖阁里传了出来。
看着一盆盆血水从暖阁中端出来,福临的心渐渐慌了,他缓缓在孝庄身边坐下,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暖阁落下的帘子,道:“额娘,表妹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孝庄握住福临的手,言语间很是坚定,“她是骑在马背上长大的,身子骨儿好得很,第一胎慢些是正常的。”
福临点了头,眉心却紧锁着。耳边是孟古青的叫喊声,他不由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后宫中的那些妃子他都冷落了,那她们的怨气会不会都聚到了孟古青身上,会不会给她招来灾祸?这种想法一经想起,他就不由打冷战。
孝庄攥了攥福临的手,道:“不要怕,孩子,额娘在。”
福临回握住孝庄的手,勉强对着自己的额娘笑了笑。
直到傍晚,孟古青的叫喊声终于停了下来,紧接着的是婴孩儿响亮的啼哭声。
孝庄和福临几乎同时起身,看着抱着襁褓出来道喜的收生嬷嬷,福临当先问道:“皇后还好?”
收生嬷嬷回说:“皇上放心,娘娘太累了,睡着了。”
福临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和孝庄一起看着刚出世的孩子。
收生嬷嬷将奶娃娃送到苏茉儿怀中,福身道喜:“恭喜太后,恭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位小阿哥。”
孝庄看着苏茉儿怀中,那婴孩儿白白净净的一张脸,笑道:“和福临刚出生的时候很像。”
苏茉儿回说:“可不,咱们九阿哥刚出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白白净净,胖乎乎的,可爱极了。”
福临试探着碰了碰儿子的脸蛋儿,肉肉的,软软的,他的一颗心慢慢化了。
孟古青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她感觉自己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儿,一只脚已经迈进去了,可是无形中有一种力量拉扯着她的另外那只脚,叫她不能走进那道门。后来,她走过了那道门,朝着更远处的亮光处走去。
醒来的时候,福临正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孟古青扶着床榻坐了起来,只觉得下身多少还有些疼,不过她也不是个没有忍性的,只轻‘嘶’一声儿,便笑着对福临说道:“我以为表哥你不会来。”
“我是天子,百无禁忌。”福临端起放在一旁,盛着羹汤的碗,右手握着汤匙,搅动碗里的羹,道:“太医说你这个时辰会醒,朕想着,你醒了大抵是要吃些东西吧?”
孟古青当然是不习惯被人伺候的,她接过那瓷碗,道:“表哥,我自己来就好。”
“看来额娘说的一点儿都不错,马背上长大的姑娘,身子就是不弱啊。”福临调笑着,也就由着孟古青去了。
孟古青喝了一口羹,方才想起来:“孩子?”
“嚯!不容易啊,还能想起自己做额娘了?”福临抬手捏了下孟古青的脸颊,起身将一旁摇篮中的婴孩儿抱了起来,轻轻搁在孟古青身边。“软软的,朕抱着的时候总怕抱坏了。”
“哪儿那么容易抱坏。”孟古青初为人母,瞧着自家孩子的模样,心里的滋味一时之间还不好形容。
“是个小阿哥,朕的第一子。”福临和孟古青一起看着那奶娃娃,“你睡着的时候,朕一直在想,给他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才能配得上他第一子的身份呢?”
孟古青随口道:“大名儿不好取,先取个小名儿叫着啊,牛牛如何?”
“牛钮?”福临这个脑子想的当然都是正儿八经的名字,不是什么小名儿,“钮者,印把子,不错啊。”
孟古青根本就是只想给儿子取个‘牛牛’的小名儿,可是听到福临这么说,她也就由着他去了。“牛钮就牛钮吧,也不是很难听。”
其实福临是真的觉得这个名字很好,他轻轻戳了戳儿子的脸蛋儿,道:“朕也是第一次做阿玛,没什么经验。回头儿朕好好查查字典,取几个好名字,留待将来使用。”
“哪儿有什么将来,没有将来。”孟古青想起她发作时候那疼痛的滋味,就觉得这罪此生只遭一次也就够了,“表哥,我……”
“你责无旁贷。”福临当然不容许孟古青说‘不’,“咱们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牛钮固然是第一子,可是他喜不喜欢做皇帝两说,万一他不喜欢,你总要给朕生个喜欢做皇帝的小阿哥出来才行。”
孟古青皮笑肉不笑的:“表哥,你只当心疼心疼我。”
“这次是意外。”福临安抚着孟古青:“下次朕一定小心,叫太医院也小心伺候着,务必保你平安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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