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城墙之上,云灦朗声道:“世人皆道,太子公冶珏有断袖之癖。”
城内城外登时喧哗声四起,这热闹不比话本好看?
云灦抬手,禁军喝令四下噤声,不消片刻便彻底安静。
“朕四处查探确定此事是错的。谬误罢了。”
最初猜想公冶珏有断袖之癖的是青兰,看似有道理。
可古来帝王中有断袖之癖的也不少。一些富贵人家甚至豢养美貌少年取乐。京城中更有不少南风馆。做皇帝的只要能与女子诞下皇子继承大统,只要不闹得天下皆知又有几人在乎其私德?
就算有人在乎,朝中多的是爪牙帮着“肃清”。
那还有什么事让先皇后宁愿对公冶瑜下狠手也一定要帮公冶珏隐藏?
还有何事让那位自裁的嬷嬷宁死不言。
先帝公冶治的子嗣其实不算多,比公冶瑜年幼的小皇子、小公主不过两人。公冶治情薄,对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很是冷淡,平日关怀极少,云灦问过老太监李福来,选公冶珏为太子因先皇后母家势力强大。
云灦笑问:“废帝公冶瑜能动用的军队极少。既然先皇后势力庞大,公冶瑜也只杀光了朝中的势力,先皇后的偏远亲族未敢大动——既然如此为何他们不跟随太子一道起兵?是他们不确定太子是否活着?是他们不敢拼上身家性命?还是他们知晓内情——若真相暴露,起兵也无用。在尔等眼中还有什么事比太子断袖更可怕?”
太子是女儿身。
此话一出,震惊四野。
原本站在公冶珏一方的朝臣立刻换了阵营。
云灦觉得可笑。
因断袖之癖闹得天下皆知的男太子依旧可登基做男皇。但若是女太子,便不可。
重重的质疑声中公冶珏却笑出了声。
“你果真厉害。看出来了。”
她仰望着始终立在城墙上的云灦,在自觉被诓骗的兵将的嘘声中笑了。
“本殿下的确是女儿身,出生那日母后买了一个出生不过两日的男婴骗了所有人。”
原来如此。
云灦一直好奇先皇后就算后来能瞒住,孩童出生时要如何瞒得住?原来用的不过是黄悦那一招。
未曾想到公冶珏这般容易认了此事。
可该做的,云灦依旧得做。
这天下——是她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城下之人,云灦朗声道:“诸位责备朕以女子之身继承大统不和阴阳规矩,故而起兵帮公冶珏,发誓要助其回宫!可诸位,若要助太子夺宫便不要说什么阴阳,毕竟太子公冶珏也是女子。”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暴虐的废帝。
一个女扮男装的太子。
还有一个爱民如子、平得了匪乱、上得了战场的女帝——
百姓们选谁?
朝臣们又会选谁?
天平彻底倾向云灦这方。
第一步已成。
第二步。
一声令下,燕喜和小冬押来被柳引弓藏匿的宫中嬷嬷,嬷嬷证实了公冶珏女子的身份。更证实了宫变那夜公冶瑜杀父杀兄谋朝篡位之事!若不是太子深夜离宫杀了替身,那夜公冶珏已死在公冶瑜的刀下!
嬷嬷哭道:杀父杀兄便也罢了,公冶瑜狼心狗肺,对宫中的无辜女子也毫不留情,他逼死了太子妃,杀光了其他兄弟姊妹,将嫔妃埋于荷花池下。
嬷嬷的话若一道惊雷。
登时群情激奋,潜入城下欲寻机帮公冶瑜的将领、江湖人拂袖而去。
他们抱着一搏的心思相助公冶瑜,何曾想对方竟是如此刻薄心狠之人!
第二步名为一箭双雕。
第三步,比较。
公冶珏是女子,可公冶珏喜欢的好歹是个男人——朝臣们只会这般认为。
女帝立女后,无人会拥护。故如叶诗宁所言,她二人之事暂不能昭告天下。
如今云灦要夺天下人之心,就只能先抢天下人之口。
她道:“朕的确是女子。可当年朕随太上皇一道平定西漠叛乱。坐上后位后不争不抢不妒,恪守女子之行,若不是废帝心狠手辣,朕也不会夺宫。”
话锋一转,又道:“朕既坐了这个位置,这个天下便是朕的。朕从不避讳自己女子的身份——太子殿下,您呢?为君者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品性。难道不是光明磊落?”
公冶珏轻轻鼓掌。
百姓的选择显而易见。
公冶珏承认失败。
她不承认也无用,将士们已不再拥护她。
至于公冶瑜——他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叛军来得快,走得也快。
其中自有人觉得被背叛,但碍于伍仟行不敢妄为。
公冶珏欲与云灦坐下饮茶。
冯正本说在烨京外见面为好,云灦却让她进了宫。
“多谢。本殿下、不,我来此看最后一眼。”
依旧着直裰,公冶珏笑言这是多年习惯,一时改不过来。她在宫中走得慢,认得她的宫人小心翼翼打量她,却不敢靠近。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本是她的。如今却换了主人。
她进了先帝的寝宫,先皇后的寝宫,啜泣许久。
云灦不打搅她。
在外安静等待。
日暮时公冶珏才出来。
云灦摆出茶盏,屋中只有她二人对坐饮茶。
“我很好奇,云灦你是如何想到我是女子的?你在城楼上那些话应不是全部。断袖、隐疾,颠病,皆可成为母后掩盖的动机,并不唯有‘女子’的身份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来峰彻查的那段时日,朕的一个小丫鬟出宫替朕买了些话本。写的皆是情事。其中一本写的是将军与太子藏于心中而不得的真情。间有传闻,我爹西漠大将军云天傲与陛下曾有一段情,此种说法即便在西漠也甚嚣尘土。”
公冶珏难得面露尴尬。
云灦却不过笑笑,道皆是过往之事。
传言虽是传言,但先帝公冶治从未对造谣者严加惩处。至少,先帝并不厌弃这类流言。
既然如此,不过是断袖之癖,为何先皇后这般畏惧?
“皇后娘娘一直未有所出,先帝虽对诸子情薄,但宫中的女人终究得有个孩子傍身。朕查看过宫中记录,您出生后不到十日,宫中换了二十余宫人,离开的宫人皆得重赏,可出宫不久后皆被盗匪所杀。那日朕去鬼市调查,三个最有嫌疑的将领都在鬼市藏了‘女人’。”
宫中人道:太子公冶珏身量瘦小单薄,面容清秀。唯有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智慧而美丽。
“公冶瑜一直找不到你。因他错了,他找的是男人,而你是女子。故而他将烨京翻得天翻地覆也找不到你。他难得在宫中不知也可理解,但先帝真不知?真未看出端倪?”
“你说了,先帝情薄。”公冶珏苦笑。
那么多皇子公主,先帝公冶治唯一在意过的是她。因为她是皇后所出。
公冶治在位时忙于政务,极少去后宫。若有心瞒也瞒得住。她母后原本寻思日后总有机会诞下小皇子,届时再偷天换日让公冶珏恢复女儿身。
“何曾想父皇再未临幸过母后,也未触碰宫中其他妃嫔。已成定局,母妃便索性错到底。女帝临朝的盛世也成了她心中所向。”
公冶珏以太子身份长大,先皇后战战兢兢,本以为小心翼翼便可太平无事,谁曾想女太子少女心动。
“伍仟行……禁军护卫宫廷,照理说他遇不见公主。偏偏我是太子。”
公冶瑜莫名受罚那日,便是公冶珏私逃出宫与伍仟行私会之时,二人私会之地便是鬼市。
“柳引弓呢?”
“柳家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母攀上的贵人中有人是太子党。柳引弓见过我,他又喜去鬼市,我与仟行在鬼市见面时不小心撞上了他。他便懂了。他南下名为求功,实为效忠。”
柳引弓离京求功,柳母留在京中做“人质”,以平息先皇后的不安。
从一开始柳引弓就是皇后党羽。
但因南下平乱,公冶瑜始终未曾怀疑他。后公冶瑜夺宫登基,柳引弓寻不到太子,只能原地不动等其露面。没等来公冶珏,等来了云灦。他便守在京城,护住天下继续等待,起初留下并藏匿那嬷嬷,只为证明公冶瑜夺宫不明不白,却也留下可证明公冶珏女子身份的证据。
“那自裁的嬷嬷一直陪你藏在鬼市照顾你。她忠心耿耿,直到最后都不曾出卖你。”
“王嬷嬷。名为王敏。”
“公冶瑜登基时你为何不动手?”
公冶珏摇头苦笑。
命运。
她归去时脚滑坠下山崖。伍仟行寻她废了些时日,还未寻到便听说京城中出了大事,一时左右为难。待她保住性命与伍仟行相见已花费三月时间。皇后母家较远的亲族中有人知晓她是女子,认定女帝不可临朝便不掺和。
“见你登基他们才乱了阵脚。却还是不敢出兵,依旧认定了即便出兵也无用。我也这般认为,仟行不愿,他始终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我、毁了我。起兵要兵。若要求全,我便要去各处游说,若要兵心甘情愿,最好许其大力,杀人屠城。可我做不到。毕竟是我的子民。”
云灦承认,公冶珏的确是贤帝。
茶凉,公冶珏该走了。她却又驻足:“说来有一事,本太子始终想问你。”靠近云灦,她轻声道:“令人放火烧鬼市的人——其实是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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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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