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和恍惚在某刻突然加剧,他惊异地发现视线在扭曲,更准确一点说,是眼前的一切以及自己的肢体像被什么东西吸走,顺时针方向旋转,最终汇向远处一个小点。
视野又变黑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分散了。
缓过神来,视线逐渐清晰。
这是哪里?
周边和他的世界完全不同。
低矮错落的房屋,在橘红色调的包裹之下,稀稀疏疏的林叶葱葱郁郁,夕阳穿过罅隙投掷一地碎金,裸露的泥土吞吐星星点点亮光。
低悬的光盘其下,一个孩童的身形背着光,被从天空流下来的颜料涂抹成了黑色的影子。
他走近,一脚一脚踩在干瘪的土地。
离他不远处电动车的声音呼啸而过,被涂刷成绿色的厚栏杆分隔柏油地和泥土。
那个孩子在啜泣,一步一步大了,好像要拼命压抑住,又无法抵抗,只能一口气一口气的喘息,颤抖着吸鼻子,橘色里黑色的影子蹲跪,微微起伏。
他看清了对方的头发。
对方注意到停留在面前的人,抬起头,泪眼婆娑,哭嗝把头发微微荡起又落下。
心里有个东西推动着他,想问清这个人为什么掉眼泪,为什么要自己在这里,为什么双手布满沙土,为什么面前有个小土堆。
他张了张口,却仅仅发出了半个“啊”。
又退步了,他心想,再啊啊出声只会让对方觉得我奇怪吧?
作罢,也蹲下身,能够与对方平视。
想看清对方的相貌,那个孩子却哭得更大声了,眼泪哗啦啦留了满脸。
他瞬时间手忙脚乱,伸出手想抹掉对方掉眼泪,又觉得对方会不会不喜欢。
急切地要解释,声音哑哑的,只剩下一次次吸气。
几辆汽车的发动机响起,轰隆隆的远去。
“对不起。”声音稚嫩,仍旧哑哑的。
他发出声音了。
对方已经哭的喘不上来气,说话含糊不清。
他只能听见“不是”“错”“我自己”“哭”。
对方的意思是,“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要哭的”吗?
他猜。
等到那个孩子的哭声缓下去,他听见对方说,“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向自己说对不起?他问,现在还没办法问出完整的一句话,整个人显得很顿。
那个孩子怔怔的,半张开口,好像宕机了一会,迟疑道:“可是你向我说‘对不起’了啊。”
而后又意识到了什么,孩童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指了指对方面前的小土堆,问:
“这是……什么?”
对方神情暗淡了。
“我在埋仓仓。”
嗓音滞了一下,“它死掉了。”
死。
死?
他在想这个字,他在想生命。
生命流逝了,不在了,消失了。
死生是对立面。
他和他中间有死相隔,有一条干涸的生命,河床也要被时间侵蚀殆尽。
他说,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对方回答,你不知道,所以没关系。
他又开口,我能帮你吗?
回答响起,我已经快弄好了,你可以和我一起把这个小堆弄平。
他说,好。
土是褚黄色的,并不怎么湿润。
先前对面那个孩子的眼泪在土里绽开,深色的,一朵又一朵。
两双手在那个松软的土堆上按压填埋,那些花被新的黄土覆盖,留下了孩童的指印和掌心。
做罢,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身。
对方起身时,有些颤颤巍巍,快要跌倒。
他扶着对方。
“谢谢你,我现在腿麻麻的。”对方对他说,腼腆又小心。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这个孩子后知后觉。
“我叫应洇,我今年5岁了。”
心想,幼儿园里老师就是这么教的,认识人之前要自我介绍,自己把这件事忘掉了。
名字。年纪。
他好像都没有。
名字标榜着一个人是谁吗?
年纪烙印着一个人被时间留下的痕迹吗?
他不知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着自己比对方高出不过一点点的身体,应该和那个人差不多大吧。
他暗自想。
“我也5岁。”
对方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叫……额……忘记了。”
他出口之后立刻后悔,脑子一片空白。
该说什么?随便起一个吧?应该叫什么?但最终只能够干巴巴地表示自己不记得。
感受到从腿脚传来的麻痹感,应洇呆呆的。
他是叫王纪德还是说他忘记了?
明显看见应洇狠狠吸了一下鼻子,表情一脸呆滞。
他只能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有点记不太清了,反正,嗯,就是……”
对面的孩子反应过来,赶忙回答:
“没有关系的,我爷爷也记性不好。我有时候也这样。”
随刻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
“我都不记得昨天中午吃的什么了。”
他在心里嘀咕,这些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但显而易见,只有5岁还在上幼儿园的应洇小朋友相信了。
应洇的腿已经缓过来,他扭头看看背后西垂的太阳。
“天好像要黑了,不回家的话,爷爷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其实还有一句“爸爸妈妈会骂我的”,但是没说出来。
告诉新认识的小朋友爸爸妈妈生气,是一件很羞耻的事。
“我要走了。”
应洇指了指前面的方向,背对着太阳。
“我是从那边来的。”
他扭头顺着应洇的手指看去,目光掠过了自己走来的路。
“我也是从那里来的。”
顺理成章,两个孩子并肩走回去。
约几十米的地方,就走出了那个绿色的长长栏杆。
长长的栏杆就在那个地方很突兀地断掉,侧面看,像一座青绿色的悬崖。
泥土也变成了柏油路面,自行车从侧面摇摇晃晃跑过去。
在应洇的印象里,爷爷说这里是城乡结合处。
爷爷还告诉他,不要跑到马路上,遇到汽车一定要躲开。
应洇也乖乖照做,即使是这一次自己偷偷跑出来,也只是沿着刷了黄色漆的房子和开着门的铺子走。
两个小孩子穿过碎碎的小石头地面,又沿着刷了黄色漆的房子和开着门的铺子回家。
一路上两人一问一答说着话。
他其实想问关于仓仓的事情,一个那么小的土堆,安息的是什么?
但他又想起了应洇的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到泥土里。
悄悄偏过头观察对方的脸,眼睛还红肿着。
“影子!”
“你看!”
应洇指着从脚底延伸出来的被拉的长长的黑色。
“我比你身子要长一点。”他的嗓音流利了不少。
本来躯体就比另一个孩子高一点,背后的夕阳又毫不留情地挥洒,灰黑色的影子边缘模模糊糊,被太阳晕开了。
年龄相仿的小孩子话其实比较多。
“你感冒了吗?为什么声音哑哑的呀?”
“嗯。感冒了。”只能这样顺下去吧?
很显然对方逻辑自洽了。他想。
“那你要按时吃药哦。”
“好。”
这时候的风闷闷的,和他以前在的地方截然不同。
“你经常来那里吗?”
“爷爷有时候会带我来,今天是我第一次自己出去。”
“我小名叫洇洇,爷爷和妈妈都这样叫我。”只有亲近的人才可以叫小名,应洇觉得新认识的小朋友很好。
“下次我一定会想起来我的名字。”他凭直觉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再见面,他觉得洇洇很熟悉,不管是笑还是眼泪。
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向东走得已经足够远。
在灰色水泥浇成的巷口停下。
“我快要到家了。你家在哪里啊?”应洇转过身。
“要绕路,再朝那个方向走好久。”他继续跑火车,随手瞎指了一个方向。
“你记不记得你爸爸妈妈的电话呀?太阳快要被吃掉了,你会不会害怕?我爷爷有电话,你可以上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谢谢,没关系的。我爸爸妈妈在那里等我。”
两个孩子最终告别,一个绕近七拐八转的小巷子,一个停留在原地。
应洇回到家,窗户是打开的,朝西。
双手攀上窗户内檐,太阳被吃掉了三分之一。
那真的是太阳吗?太阳真的是个不动的球吗?
应洇不知道。
天空上边灰蓝色,下面橘红色,两色之间衔接处晕染开来,兴许天空的画师技巧不好,过度生硬。
那轮金黄的,灿灿的,定是有人觉得色彩太过单调,于是生生挖出来圆圆的形状,留下来的,金黄的,灿灿的,被叫做太阳。
小巷外,孩童仍站立着。
他没有爸爸妈妈,更不知道什么电话号码,也没有家。
其实自己是想和洇洇多待一会儿的,但又哪里来什么理由?
直到注视那个孩童在小巷里消失了身影,灰色的墙壁被打下大片大片橙红,那种眩晕也被夕阳笼罩,一圈又一圈,旋绕成暖色的螺旋。
在两个世界之间狭长的绵延的时间里,他再次被扭曲。
**
在应洇的印象里,爷爷会带他到自己埋仓仓的附近,爷爷还说,那算是赶集。
从家到那里并不复杂,只要一直向西走就行。
应洇其实分不清东南西北,他问爷爷,哪里是西呀?
爷爷说,一直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就是西。
“唐僧西天取经,骑白龙马,也是一直看着太阳落下吗?”应洇缠住了爷爷,问他,但爷爷只是笑呵呵的,长寿眉也笑得一晃一晃。
那时候太阳也正落下,金黄色,橘红色,像着了火,烧到爷爷的眉毛,烧到应洇18岁。
**
回来了。
他睁开眼,是熟悉的碧草蓝天。
这里没有太阳,但这里始终光亮。
他开始想念橘红色的黄昏。
晃了晃神,余光撇到一个从未见到的生物身上,浑身毛茸茸,白里掺杂着鹅黄。
一只仓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庞然大物。
孩童走近,它伏在地上,比自己现在要高很多。
他仔细感受,是等待眼泪落下,被眼泪包裹的,熟悉的感觉。
他福至心灵,轻声道:“仓仓?”
仓鼠抖了抖全身的绒毛:
“吱吱。”
其实还是有点难过的,因为我感觉如果我不痛苦就没办法写出这样的文字了(好了我知道我很垃圾,但是这两篇已经是我能呈现出来的极限了。。。我只能写成这样了。。)
话再说回去,备忘录里面显示的是一个多月前,ε=(?ο`*)))唉。
我有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很浓烈的疑惑。
痛苦能够酿造文字。
就是不清楚酿出来的好不好喝。
可我一方面害怕痛苦,一方面又渴望痛苦。
eε=(?ο`*)))唉 人果然还是不能过得舒服。。。还是好难过啊。
我也挺喜欢这一部分的。
在攻所诞生的世界里,没有太阳。
如果洇洇是这个世界的源泉,阿爓就是这个世界的太阳。
唉,也不太清楚当时是怎么样矫揉造作,把这些东西憋出来的。
顺带一提,攻这个时候还没有名字哦。
话说,写攻在两个世界之间来回切换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转场。
就只能一会儿眩晕,一会儿恍惚地乱用hhh
真的是有点焦头烂额了。
关于这一章靠近末尾,洇洇看的那个太阳,不知道有没有人观察过,就是太阳就是那么圆,亮晃晃的像一个盘子。因为又有点偏白,所以在橙色呀紫色呀,这样交织的夕阳里面,我就总感觉它是被挖掉的。。。
还有那个绿色的栏杆,我有点说不太上来文里面的具体是什么地方,但是栏杆大家可以参考一下那种高速公路旁边的那种,就是有的不是高速的路旁边也会有这种栏杆,塑料质感非常重。
这一部分写了也蛮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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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融化的夕阳,滚烫,眼泪,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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