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值初春,市郊比市中还要冷一些,程喻被这砭骨的寒意激得打了个寒颤。
今天不是重阳节,除远处旷地上有护林员在播种松树种子外,墓园冷冷清清。
程喻驻足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时间紧迫,忙不迭跑上去了。
墓园被挺拔松树笼罩着,深黑色墓碑排列整齐,占了好大一块地,旁边两侧却只有供一人行走的小径。
他许多年都是如此地飞驰在这小径上,不过,从很久以前开始,他至少不会觉得生活无味了。
他径直穿过一排墓碑,走到最后一个位置才停下。
其他墓碑前摆的花都枯萎了,唯独这一块墓碑前摆的还是新鲜的花。
他蹲下翻花束上的卡片。
有爸爸以前的学生写的,这个名字他有影响,小时候他经常来家里和爸爸一起画画;有税静写的,肯定又是外婆晕车来不了拜托她来的;有伯父写的,卡片简短几行,“小喻”这个名字却出现了几次……还有稀饭写的。
程喻笑了下,拈起那张卡片,卡上的字稚嫩不已,有些像蚂蚁有些又像蟹老板的女儿:“叔叔婶婶好,我是小稀饭,我读幼儿园了。哥哥过得很好,稀饭过得也很好,你们过得好嘛。”
能写得起这些字,想来伯父伯母没少帮忙……多亏了这些人,多谢了这些人,才让他的生活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
将卡片放回去后,他终于抬头看碑上的照片。照片中的两人神情和蔼,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三人的眉眼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视线在两张照片间游弋,良久才开口:“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时间实在是太快了,爸妈都走了八年多呢,稀饭都读书了,我经常在想她会不会让老师给她擦屁股或者在上课的时候睡觉……”
“大家的花爸妈都收到了吧?我们都过得很好呢。去年国庆去了湖浠,外婆身体很好,还拉着我逛了一下午的街。伯父伯母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大,但还是在努力陪伴稀饭的。妈妈不是总担心税俊长大后学坏养不活自己么?没有的,税俊成绩一直没下降,人也没学坏,进入同一所高中后我们关系还挺亲的。
还有妈妈小时候带我去的孤儿院,阮清这个小孩您还记得么?她长高了很多,去年我去的时候还送了我一个佩奇玩偶……”
他絮絮叨叨讲了大家的生活,最后才落到自己身上:“我终于有一米八了,初中看到大家都高我一个头我还很慌呢,希望能窜到一八五,这是我的理想身高。我成绩也就那样,数学好难,但我保证会考一个不错的大学的……最后,我谈恋爱了。”
“很惊讶吧,我是同.性.恋,但我是认真的……他长得很帅,也很可爱,”程喻面上爬上笑意,“过年的时候还把手机扔海里喂鱼了。他成绩比我好,性格也比我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抽烟。”
说到这,他又难以遏制地想起了寒假的那次不愉快:“算了,不说这个……爸妈你们应该也觉得我们之后的路不好走吧,说实话,一鼓作气答应他的那个晚上我没睡着,甚至很后悔,不过跌跌撞撞走到了现在,已经交往半年了。往后的路走一步是一步吧,没有谁离不开谁对吧,只要我现在很喜欢他就是了。小时候妈妈你说我会遇到很好很喜欢我的人,我会永远相信这点的。”
他顿了顿,道:“今年实在是太早了,莫名其妙让人家来跟我见家长不合适。过几年吧,如果我们还在一起的话,过几年一定带他来,我真的很想让爸妈见见他,他肯定会答应,到时我会只听字面意思把他带来了……”
这边,半小时前――
午休。
“陆昀陆昀,醒醒。”税俊一边推陆昀,一边回头看空无一人的走廊,接连向被他吵醒的人哑声道歉。
陆昀蒙着脸,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税俊无奈,只得加大力度。
过了几秒,陆昀“啧”了一声,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干什么?”
税俊压低声音:“程喻请假去干什么你知道么?”
陆昀愣了几秒,才道:“他走得太急了,没问。”
“啧,我就知道……今天是我姨父姨妈的忌日……”
陆昀:“?!”
老远就看见墓碑前站立着的人,陆昀心急如焚,左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顿了顿,又下来了。
不合适,万一程喻根本就不想让他来呢。他着急忙慌赶来也只想看看他有没有事,怕他伤心欲绝哭死在墓园里没人认领,从没想过去打扰人家。
墓园对面有一家小超市,老板两只狭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来人,悠悠拿起放在玻璃柜台上的瓜子,“呸”地一声吐掉了连带着唾沫星子的瓜子壳。
陆昀佯装淡定地走过去,在老板的审视中二话不说从后裤兜摸出了一把姹紫嫣红的钞票,想一把拍柜子上,又觉得不值得,讪讪地摸了摸鼻根,从里面拿出一张十块钱,说道:“老板,我来蹭个座,一会儿就走。”
老板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默默地将十块钱揣兜里,随手一指后边:“那,快点啊。”
他坐在那扎凳上,盯着远处的小人,竟有些难过。
一路上想的都是“程喻怎么样”诸如此类的问题,对于自己即将要见到程喻的父母这一事情没有一点概念,现在这会儿盯着他的背影,想到男朋友的父母就在那边,而尽管他很想见,有很多话、很多承诺想同这对父母说,也不能去,难免的有些难过。
程喻很快就下来,他穿过马路来到柜台前,说:“麻烦给我拿瓶矿泉水。”
老板放下瓜子,蠕动着身子从柜台里钻出来,打算去后边杂物室拿水。
回头一看,刚刚还在凳子上坐着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哎那个小同志呢?我装了监控,不要想着偷东西哈!”
程喻疑惑地往里面探身,货架离柜台不远,只要留心,探头就能看到。
于是他视线与蹲在地上的陆昀相撞。
陆昀:“……”
程喻:“……”
老板不明所以,见人蹲在地上,不解道:“蹲在地上干嘛呢?出来坐到噻。”
程喻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气氛僵持了许久,陆昀才站起身,悻悻地扒了扒头发,拿起货架上的一瓶阿萨姆,扔下一张绿钞票就走了。动作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程喻。
“喂,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程喻好不容易赶上他,忙不迭握住他手臂防止他再跑快,“你在害羞什么?”
陆昀挣开他手,道:“没,就是几个小时没见不敢直视你。”
“太遗憾没带镜子了,“程喻煞有介事地说,我真的很想看看这几个小时我进化成什么面目狰狞的模样了。”
陆昀笑道:“扯淡……你,给叔叔阿姨都聊了些什么呢?”
程喻促狭道:“我跟他们说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他长得特别丑,个子特别矮……啊啊嗷嗷别打人啊!”
市郊不好打车,最近的一班公交也要半小时才能来。
“咋俩先把打车钱凑齐再说别的吧。”陆昀瞥了眼前方离他几米远的程喻说道。
——这人从刚才开始,就走在他前面,生怕他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气愤捶他两拳。
程喻从外套兜里掏出来一张整的十块钱。
陆昀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到底是有多穷?那你刚刚是怎么来的?”
“没有金主包养的日子不好过……我一般都是走一段路,到前面坐公车。”
“好吧……”陆昀无奈,摸遍身上的所有口袋,零零总总不到五十元。
不对——他明明带了自己所有的现金来啊!加起来可有一百多呢,来程坐的公交,现在怎么也不可能只有这点啊。
思来想去无果,他一抬头看到程喻正在喝阿萨姆……
等等,他刚刚阿萨姆给了多少钱来着?
操,绿的!
他飞奔过去:“程喻——别喝了!”
“好了你别难受了。”程喻抱住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哭笑不得地道。
“哎呀我怎么就没看清楚呢……”陆昀欲哭无泪,“咋俩何德何能喝得起五十块的阿萨姆啊。”
“要不回去拿?老板会退吧。”
“哥哥哎,咋俩都走出二里地了。”
“那就等公交呗,小事。”
“超时了啊大哥,再磨蹭佛啵嘞就要来了。”
程喻啼笑皆非,伸手去揉他头发:“那怎么办啊,只能渴求搭个顺风车了。”
说这话时,他无意往前方公路一瞥。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他眯眼觑车牌号,下一秒慌张把陆昀扶正了。
小车在两人前方停下,车窗缓缓降下,赵丹惊疑道:“小喻?”
她死死盯着陆昀,终于反应过来这个男生与过年时出现在小喻家的男生是同一人。
“伯母好,我们正要回去呢。”
程喻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道:“啊,这样啊,这会儿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回去?”
程喻强忍下心中的紧张,见陆昀表情如常,便道好。
小车平稳地驶在大道上。车内三人,各揣心事。除最开始陆昀打了声招呼外,三人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程喻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刚才自己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果然还是太早了,果然还是没准备好,他自嘲道。但这么拖着,总不是办法,倘若非要公之于众,他更希望是自己来坦白,或许自己应该勇敢点。
如果……如果回去伯母主动问起的话,他就坦白讲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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