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德里亚斯的眼里，2372年的夏天已经随着林思危一同死去。
维多利亚自然知晓他的皇兄已经从奎因那儿拿到了林思危的遗物，聪明的她选择不去向对方过问太多，现在安德里亚斯的眼底总是酝酿着一股化不开悲伤，以及几分掩饰不住的戾气。
偶尔路过书房或者安德里亚斯的寝宫，她就能听到皇兄和父王的争吵声，以及母亲眼底深深的倦色，和早就悄无声息逝去的每月例行家庭聚会。
她知道自然，父王和皇兄争吵的源头永远也躲不开那个人的名字。
惶恐不安的情绪在她心头萦绕，她的生活日复一日，看似波澜不惊。
直到有一天，在出席早间接见各位政务代表时，她听说，今天坐在首席上的人是她的皇兄。
安德里亚斯给出的理由是，菲利普斯皇帝身体抱恙，今早的听政由他来主持。
底下各位臣子面面相觑，心中各有所想，但是一连着那么多天，都是由安德里亚斯来主持，多少有人有些意见。
相比于菲利普斯皇帝曾经杀人不见血的作风，安德里亚斯的手段可以说是快刀斩乱麻的铁血政策。
不过这位皇太子也有他高傲的实力，任何违抗他意志的人自然是被他手下的势力打压得无法翻身。
*
昏暗的寝宫里，维多利亚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菲利普斯皇帝，她感觉对方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摇摇欲坠，看起来像一支随时都要油灯枯尽的残烛。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眼底满是惊恐，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站着的安德里亚斯。
此刻，alpha的身子几乎淹没在阴影里，让维多利亚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反噬。”
安德里亚斯告诉他，这是因为菲利普斯皇帝过度使用神经重建装置而导致的，这项看似安全的设备其中含有的部分药物在超过一定剂量后会导致身体机能的极速衰老，让人猝不及防。
伊顿家族的主要几个成员几乎覆灭后，他们投资的研究所以及几个实验室自然也失去了支持。
而且这项技术的不成熟，也意味着几乎没有专用的特效药。
维多利亚美丽的蓝眼睛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神采，她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相比之下，安德里亚斯看起来比她冷静得太多，简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番结局一样。
宫廷的御医也在给菲利普斯皇帝用药，不过看起来效果甚微，更像是给他吊命。
她听到御医在和安德里亚斯谈话，在菲利普斯皇帝倒下后，现在这个宫殿上下大家似乎都把希望寄托在安德里亚斯身上。
而她的皇兄对此看起来也是处理得相当游刃有余，政务向来亲力亲为。
就是太过于狠心了，直接抄了几个贪污**的臣子，这几名里其中有两人和皇帝关系匪浅，安德里亚斯也同样照杀不误。
他是在杀鸡儆猴，也在告诫着世人，菲利普斯皇帝的时代即将过去，至于是否能够适应新帝的手段风格，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至于作为安德里亚斯的准岳父，佩尔金伯爵，他只觉得整日都是胆战心惊，如果他没有记错，算到现在，安德里亚斯已经处死第八个人了，这个人恰好是诺亚的父亲——伊顿公爵。
前面的八个臣子，几乎每一个人都和菲利普斯皇帝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不过他们脑袋上的罪名也是足够给他们死八百次了。
他知道安德里亚斯曾经有一个beta情人。而那个beta的死亡，又和他、菲利普斯皇帝以及伊顿公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闻菲利普斯皇帝性命攸关，伊顿公爵今日已经被处决，他只觉得自己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生怕这个杀疯了的alpha把枪对准他的额头。
看到走到身边的妻子，佩尔金伯爵叹了口气，问道：“兰登和殿下还没有任何进展吗？”
他只希望兰登和安德里亚斯快点结婚，哪怕安德里亚斯不爱兰登，兰登也能用发情期把这个alpha锁住。
佩尔金夫人脸上流露出一丝难言的苦色：“不太好，兰登说殿下油盐不进。”
“而且传闻，殿下在想办法解除和兰登的订婚。”
这句话把让佩尔金伯爵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妻子：“你听谁说的？”
“他们都在传，隔壁的爱德华太太和李夫人！说谁都知道安德里亚斯根本不爱这个omega，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给他一个标记。”
“还说，诺亚·伊顿那么漂亮的omega都还拿不下安德里亚斯，区区一个伯爵的儿子，又能掀起什么大浪。”
怒火在佩尔金伯爵的心里蔓延，但是一想到被处死的伊顿公爵和生死未卜的菲利普斯皇帝，他也瞬间冷静了下来。
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被安德里亚斯抓到把柄，这样对方同样可以名正言顺地用对付伊顿公爵的手段对付他。
“算了。”
他灰蓝色的眼睛浑浊阴沉，看向身边的妻子，告诫道：“你让兰登小心一点，或者干脆让他先回家。”
佩尔金夫人不解，可是他的alpha却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可是！他和殿下还没有任何进展——”
未说完的话被佩尔金伯爵打断：“如果你不想落得和罗德尼他们几个一样的下场，就老实闭嘴，顺便让你的儿子安分一点！”
罗德尼是被安德里亚斯处死的第一个男爵的名字。
听到这里，佩尔金夫人脸色煞白，虽然心有怨念，但她还是被丈夫的怒气吓得不敢多言，轻手轻脚离开了这间压抑的房间。
*
兰登的手指在显示屏上微微滑动，他对面的玛丽安皇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望向眼前这个omega。
平心而论，她是非常满意兰登的，虽然他不是最好的omega，但是对于他们而言会是一个最适合的皇后人选，而且兰登对安德里亚斯同样一见倾心，他对安德里亚斯的爱意并不比林思危少。
只是安德里亚斯偏偏不喜欢。
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带那个beta回来。
她幽怨地望着郁郁葱葱的花园，皇帝的病弱和倔强的太子，两件事情凡是拿出一件事就够她心有不满。
“殿下的易感期是在十二月吗？”
玛丽安皇后一愣，顿时想到兰登在打什么主意。她点了点头，同为omega，自然知道捆住一个alpha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标记自己，永远受困于他的发情期。
虽然这个方法相当下作，但是玛丽安皇后仍然抱有一丝真切的希望，也许安德里亚斯在彻底标记这个omega后，就会慢慢淡忘那个beta，一切都能回归正轨。
看到玛丽安皇后晦暗不明的眼神，兰登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开口问道：“关于那个beta，调查出来那场事故背后的主使了吗？”
回应她的是皇后平淡的叹息：“没有，只是安德里亚斯似乎还不想放弃，我也劝过他好多次了。”
想到那双悲怆的蓝眼睛，玛丽安皇后的心脏也忍不住一阵刺痛。
“那么久了，我想殿下一定很绝望。”
是的。
玛丽安皇后在心里无声地回答。安德里亚斯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和平时并没有任何区别，但是玛丽安知道，他似乎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
她喃喃道：“也许我们永远也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真可惜，”兰登的视线转移到手中捧着的茶杯上，“不过我猜那个beta很有可能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可能是其他世家，或者是安德里亚斯殿下曾经的政敌？再或者是联盟的人？我觉得后者可能性不大。”
“您说，安德里亚斯殿下是不是连他的亲人也一同算计进去了。”
想到皇帝的惨状，以及那几个被安德里亚斯处死的臣子，玛丽安皇后顿时脸色难言，毕竟这种念头她也不是一次想到过。
安德里亚斯会不会记恨于皇帝，故意让他落得这幅生不如死的模样。
可是她也无从知晓。
*
尤妮斯作为一名赫兰卡高地的萨乌斯族女巫，这是她第一次踏上首都星的土地。
她出身于帝国星际边缘的一颗荒凉星球，与族人在赫兰卡高地孤寂地生活。虽然人数稀少，但他们始终流浪于这片荒漠中，不断适应着变幻莫测的气候。
作为帝国的少数族裔之一，他们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各类玄学巫术，虽然也有不少专家学者过来打假，说是磁场变换的作用，但是也有人反驳这些不知名的现象是确实存在的。
其中一项就是招魂。
尤妮斯作为边境线当地小有名气的女巫，自然是有一定的实力的，其他周边星系的一些王公贵族也曾来找她做过相关的仪式，不过少有来自首都星的客人。
这项酬劳相当丰厚，几乎让她无法拒绝。
听闻这次的主顾是首都星的一位贵族，因为过于思念死去的妻子，希望尤妮斯能够尝试为他召唤妻子的灵魂，再见一面。
本来尤妮斯是不想来首都星的，这里离她的故乡实在是太遥远，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奈何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是一座位于首都星上城郊区的隐秘庄园。
尤妮斯还未来得及欣赏庄园外观，就被保镖带到会客室，在这里，她见到了那名未曾谋面的主顾。
她平日里并没有过多关注帝国新闻动态，只觉得眼前这个alpha看起来眼熟，想来应该是哪位名人。
同为alpha，她只觉得自己被眼前这个alpha的气息压制得濒临窒息，对方仅仅是坐在沙发上，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想到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尤妮斯开口询问道：“您就是委托人？”
这个alpha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之前他们应该告诉过你了。”
“我需要一些遗物，或者您妻子曾经穿过的衣服之类的。”
本以为会是旁边的这几个保镖给她准备东西，没想到这个alpha亲自给他拿了过来。而且尤妮斯注意到，这个alpha看向手中这一部分妻子的遗物时，清冷的蓝眼睛里带有着一丝眷恋。
埃利斯打量着这个来自赫兰卡高地的alpha。他第一次听说安德里亚斯有这个荒谬的打算之后第一反应是觉得对方被夺舍了，可是当安德里亚斯真的认真仔细打听起这份来自萨乌斯族的秘术时，他才意识道或许不是开玩笑。
他半开玩笑地询问道：“如果他回来了，你会和他说什么？”
安德里亚斯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目光望向头顶飘渺的夜空。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哪怕是借尸还魂也好，或者是前世今生也罢，他只想再一次见到那个人。
*
阴风阵阵。
明明这是个封闭的房间，唯一的光线就是窗外透过的月光，但是埃利斯总觉得鸡皮疙瘩四起。
或许是心理作用，他安慰自己，并且继续盯着远处那个安德里亚斯口中的知名女巫在摆弄着奇怪的阵仗。
他认为安德里亚斯是被人莫名其妙摆了一道，开始信任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女巫口中念叨着听不懂的咒法，把房间里诡异的气氛拉到极点。就在埃利斯也差点以为真的会出现什么不符合他唯物主义价值观的神灵古怪时，他听到女巫念叨了一句：
“奇怪？怎么会找不到呢？”
“殿下！这个女人果然不靠谱，您还……”
埃利斯的话被安德里亚斯打断，这位皇太子殿下锐利的眼神扫过这个女人，冷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请问，这真的是您妻子的遗物吗？”
尤妮斯面对安德里亚斯的眼神倒不显得畏惧，她平静地阐述道：“如果这是您妻子的遗物，那么我也不至于找不到他。”
“我的意思是，我似乎找不到您妻子的灵魂。”
安德里亚斯皱起眉头：“之前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嗯……有一点，但是都是少部分。大概率会是遗物弄错了，或者说对方没有死？不过后者这种情况倒是几乎没见过，我也只是猜测。”
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如埃利斯所愿，这场荒谬的招魂盛宴到此结束。安德里亚斯让人把尤妮斯送去客房，同样也给她支付了一定的报酬，而他自己则对着这只御守沉思。
“殿下，我早和你说他们不靠谱了。”
安德里亚斯并没有回应埃利斯的话语，反而荒谬地问道：“他是在恨我吗？”
对方的话让埃利斯陷入短暂的怔愣，不过他也一瞬间就过来，安德里亚斯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说不是的话，倒是显得自己过于假惺惺；说是，那他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被暴怒的安德里亚斯暗杀。
——“您是对您的妻子存有愧疚吗？”
想到那个女巫临走前留给安德里亚斯的话。
这份复杂的情感或许也包含了名为愧疚的情感。
——“或者说，”
那个alpha女巫对上安德里亚斯冰蓝色的眼眸。
——“您是在向他忏悔吗？”
安德里亚斯没有回答尤妮斯的问题，他紧紧攥着红色的御守，仿佛这样就能把某人牢固地抓在手中。
或许是林思危早就恨透他了。
他也曾略有耳闻，在人死后七天，逝者灵魂会化作蝴蝶回来再看自己的亲爱之人最后一眼。
经过了七天，十四天，一直到四十九天。
他迟迟等不到那只属于他的蝴蝶。
像是融化在水中的水母，被死亡的巨浪淹没，彻底消散在冰蓝色的深海中，无迹可寻。
“送她回去吧。”
像是认命一般，安德里亚斯的声音在埃利斯耳边响起，随后埃利斯就看到这位尊贵的殿下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洒满月光的房间。
或许是埃利斯的错觉，在安德里亚斯转头离开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一颗晶莹的星星在他脸颊边转瞬即逝。
安德里亚斯准备乘车返回白水晶宫，在他离开之前，一名侍卫匆忙地小跑过来。
作为安德里亚斯的副官，凯利拦住这名侍卫，询问他是否有什么事要汇报。
安德里亚斯坐在车后座，上下眼皮微微闭起，或许是此刻的空闲能够让他有着更加充足的时间去思念仍然活在他回忆中林思危。
“殿下。”
他的副官打断了他此刻的假寐时光，安德里亚斯用眼神示意对方，凯利开口道：“刚刚，那个女巫让人给您带话。”
“她说——”
“ ‘转告那位大人：
死亡并不是离别的尽头，而是你们相逢的契机[1]。’ ”
女巫模凌两可的话点到即止，安德里亚斯垂下眼眸静静地思索着，凯利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这位上司冷静地开口道：“先回白水晶宫。”
凯利不敢耽误，立刻告知司机以及周围一个保镖护送安德里亚斯返回皇宫。
安德里亚斯沉思着女巫临别的未尽之言，手中轻攥着这只普通的御守。
“……相逢的契机？”
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安德里亚斯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表情，但是在惨淡的月光下也显得格外可怖。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1] 死亡并不是离别的尽头，而是相逢的契机。我相信有灵魂，当我们在另一个世界相逢时，那会是一场永久的聚会。
杨本芬《豆子芝麻茶》
好崩溃T T我的面试居然在15号（尖叫）（乱爬）（变成猴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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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忏悔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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