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记得章…师兄吗？”林绾轻摇着脚，湖中月亮的倒影随着水波一点点被打散又重聚。
章师兄？
多么久远的人啊？可不管过了多久，每次听说这个人的，她的脑海中还是会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在她少女时期，她是真的情真意切地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她也曾经天真想过，她以后不一定能够真的能成为一名捕快，说不定学业结束后，还是要嫁给他人。
嫁给谁不是嫁呢？
不过要是那个人是章师兄，好像也没什么。
“你提他做什么？”她装作不在意地拨愣着湖水，一圈圈的波纹从中散开，两人的影子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想，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人，尽管他确实是个混蛋。
学院在接收到朝廷的改革命令，头一次招收女子入学院。
女子的位置尴尬而又夺目，不仅仅是林绾受过欺负，哪个在学院的女子没有被人嘲笑过。
周明明听过很多难听的话，
“女人上什么学院，她们除了会生孩子还有什么用！”
“以后从书院出去也是靠一副皮囊混饭吃！”
“不好好安于家室，出来丢人现眼！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她也会害怕，她也会不知所措！她也曾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进来！
像她这样的人不少，她们紧紧抱在一起取暖。每日张牙舞爪，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别惹她们！
想到这，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语气荒诞而又怪异，“你说人啊，真是奇怪，他明明是个混蛋，却又真的一直保护我们不受人欺负。”
林绾点点头，不置可否地说道，“因…为章…师兄想和…你，甚…甚…至想…和学院…很多…女学生发展…一段…不…寻常的…关系！”
“你懂？”这些轮到周明明诧异起来，在她心里，林绾一直都是又笨又呆，对男女之事更是不开窍。
这些话她更是头一次听到，想到这她十分诧异，
“那你知道金陵王他喜欢……”
“我…们不…可能……”
林湾落寞地抢在周明明之前说出这句话，两人谁也没动，斑驳的倒影慢慢复原成原来的样子，湖中的她像是被月光染上了微凉，像是不属于这个盛夏。
湖面上跳来的小虫子再一次划破两人的倒影。林绾掬起一汪湖水，又看着它从手中流下。最终什么都不剩下。
这也是她头一次和周明明认真的谈论这个话题。
她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李今流吗？
“明…明，我…不是…小孩子，我…我…虽然…有点结巴，但…我不傻。“
“在…我入…学院之前，我…也在…京城流浪…过一…段时间，见…过很多人、很…多事！见…过卖妻…卖女！见过…那些有钱…的公子哥…散…尽千金换…佳人一笑。”
“如…果…他…真的…仅仅…是…李今流，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在…很多…时候，对…他…动过心！”
“可…惜，他…不是！”
眼泪一滴一滴掉入湖水当中，林绾捧着水往脸上砸去，周明明哑了声，她想劝林绾，金陵王又怎么样，位高权重不是更好吗？
但事实上，她明白了林绾什么意思。
再顽劣，再向往自由的王爷也是王爷！更何况，男人的心是会变的。
他现在是李今流，是黄金盗，有官司在身。
林绾如果和他在一起，就要放弃捕快的身份，没有人会容忍捕快和贼在一起。若是有一天他腻了，又变回金陵王，这段过去自然会有人替他掩盖。
林绾怎么办？
为一段不确定的感情放弃自己的捕快梦，去依靠一个不知道能不能依靠的男人吗？
周明明惊得一身冷汗，她犹豫想要和林绾道歉，她之前没有想过这么多。心中暗暗唾弃自己被金陵王的名头蒙了心。竟然没看到这些掩藏的危险。
她想要说声对不起，看向身旁的林绾。
林绾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只除了眼睛有点红，但嘴角弯弯，她想明白了，她是不会放弃当一名捕快的。
这些话未说之前，一直藏在心底，也许她也奢望过要不要试试。
但是现在她确信，要和李今流说清楚。
至于其他的，她管不了许多了！
林绾忽地站起来，擦拭了湿润的脚，便冲着周明明一笑，“热…气下…来了，回…去…睡吧！”最重要的是河边的蚊子太多了，周明明没怎样，她身子的疹子还没好，快痒死了。
周明明哦了一下回过神，忙穿上鞋子，跟在林绾后面。
皎洁的月光依然挂在枝头，湖水慢慢平静下来，旁边走出一名男子，正是李今流，他怔怔地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周明明回过味道又成了指使林绾的恶毒上司。林绾笑眼弯弯地点着头。两人越走越远。
李今流却发现自己回不去。
那边。
林绾和周明明回到帐篷，那个从来只看着林绾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到处都是蛐蛐的叫声。围着帐篷的篝火是这片荒野唯一温暖的地方，老驴也窝在车架边休息。
向四周看去，到处都是黑茫茫一片，即便在月光的照耀下，也看不了很远。周明明来回地在帐篷边张望，
“人呢？这荒山野岭的能去哪？”
毕竟是王爷，周明明还要再接着四处找找。
林绾抓住欲走的周明明，看向那个看不见的小路，怅然若失地说道。
“算…了！”
她回了帐篷，在那个温凉的夜晚，听着耳边的虫鸣蛙叫，周明明泄气地回了帐篷和衣而睡。
林绾睁开眼睛，看着发白的帐篷久久无眠。
接下来的路程平淡而又无趣，两人一天接着一天，最终在七月的尾巴回到京城。
那个热闹的京城还像是从前那样，大大小小的街道塞满了不畏惧夏天的炎热在街上奔波着的人。
林绾路过正方街时候，路边聚集了很多人，她在人群的缝隙中看到的又是卖身葬父的少女，瘦弱地跪在草席前，身后的尸体已经隐隐约约散发的臭味。
围观的人捂着嘴巴劝说她快把尸体拉走，一会巡逻队过来会把人直接拉到义庄。
林绾摸了摸身上的钱袋，一抬手将钱袋穿过人群，扔到少女的面前。
“你又发善心！”周明明看着吵嚷的人群，快步赶上离开的林绾，“那钱可不够买棺材的！”
林绾抿了抿嘴，“她…能活…下去…就好！”
周明明摇摇头，牵着驴车跟在后面吱呀吱呀。
接下来的路程正常多了，逮捕李今流的工作报告由周明明负责。
她路上不急，到了京城反而火急火燎地和林绾分别，将那个年老的驴车丢给林绾，就回到六扇门。
林绾牵着牛车走在街上，穿过一条条小街回到了熟悉的京城片区治安小队。院门口，王虎在一脸发愁地直摆手，一看就是刚巡逻回来，还没进门就被王妈逮个正着，
“王捕快，我这鸡浮白楼要得急，我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实在走不开，你帮忙送一下，这多的一只就当我送你了！”
“王妈！再一再二不再三，今天我已经帮你送两次了，我本来就还要巡逻，哪能天天提着鸡啊，你呀，不如请个人，或者跟大酒楼商量一下，派人来取。我可不是林绾，实在是没空！”
两人你来我往，王虎一脸拒绝，王妈不甘示弱。林绾咽了口水，默默地举着手，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回…来了！”
两人说的正欢，林绾见他们没听见，又咳一声，声音大了许多，
“我…回来了！”
两人齐齐转头，两只鸡在两人中间拼命地挣扎，若不是被命运绑住了鸡脚。怕早就扇着翅膀飞离。
王妈如见亲人，见到林绾立刻咧嘴一笑，“林捕快回来啦！正好，正好，我送你只鸡，你这些日子不在我可想死你了！”
“林绾咋突然回来了，你人抓到没！”王虎往后瞅瞅，见林绾身边只有一只老得快掉牙的老驴，顿时明白。立刻出声安慰，
“没抓倒也没什么！反正六扇门也去了，她们负全责！”
王妈滴溜滴溜眼神直转，明白林绾身上有案子，原本还想着林绾能帮忙送鸡，看着情况适时开口，“哟！忙呢！那我先走了！林捕快回来了呀，明个到婶子家，婶子给你做好吃的！我先走了！”
她提着鸡就走，很快院子外只剩下她和王虎两人。
老陈不知道何时出了屋子，他站在门口，依旧嗦着长长的烟杆，吐出烟圈。他什么都没问，声音沧桑又慈祥，
“站那干吗，傻了？快进来！”
林绾长叹一声，弯起嘴角，将老驴的缰绳递给一旁的王虎，大步进了院里。
像她离开的那时候一样，院子里阳光正好。
老陈在角落里搭的葡萄架上爬满了绿叶，结出的葡萄串绿油油的，看着就酸。四处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些是巡逻时捡到的东西，等着人上门领取。地上的酒壶倒在一边，大约是几人喝酒后还没扔掉的瓶子。
她看着小院熟悉的一切，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可心里却踏实很多。
在成为捕快之前，她无处可去。成为捕快之后，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小声说道，
“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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