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税改策”里的稻花香田,是指太子当初推行新税法时所描绘的,百姓安居、五谷丰登的景象。
最近,这幅美好蓝图因为华月呈报予文宣帝的税改奏疏,又被朝堂重新提起,津津乐道,传颂甚远。
出身名门却不常住于燕京的手帕之交刘宛如被提起了兴致,要邀华月一道去见一见各地富足景象,不足为怪。
但是孤男寡女在藏书阁议事的流言还没见完全消退,华月丝毫不想与司马昭更多的牵扯。
这么一想,华月轻巧略过司马昭的反应,施施然摆手,表露出无奈:“宛如妹妹好兴致,只眼下母后和冰烟都忙在各宫,东宫这处少不得要有人来操持,我怕是去不了远处。”
“皇嫂通天文,晓地理,写得‘新策’人人称道,哪里是屈居一宫之人?”司马昭似笑非笑,接上华月的话,还有些轻慢,“本王倒觉得,皇嫂很应该到淮东一带走一走,看看真实的民情。”
言外之意,是又说华月提给文宣帝的奏疏不过纸上谈兵,不切实际。
华月怔住。
这人今日怎如此善变?先前还帮她在流言中解围,当然应该也有为他自己解围的初衷,但总不至于后头,就变得处处与她对着来罢?
华月微斜眼睨着司马昭眼底愠色中潜藏的挑衅,两相较劲一会儿,平日的淡漠疏懒被打破,心底莫名窜起一股邪火,“本宫自不如躬身体察民情的王爷,行事表言难免疏漏,怎知一个税改新策,一个巡视皇命,便叫王爷如此计较?”
“好了。”见情状不对,曹太后打断司马昭与华月的对话。
她不耐看一眼司马昭,又看一眼华月,古怪平日泰山崩于前自不动声色的二人,今日怎的如此沉不住气,公然之下剑拔弩张,叫人看了笑话。
“阿昭接了六部之责,忙乱起来难免气躁,但说到底,与你一样,都是给阿焐在做事,你去淮东走一走,就全当是代阿焐去看看罢了。”曹太后自桌底下拉过华月的手,放在怀里拍了拍,安抚着,下颌又微抬,看向刘宛如,“顺道就带宛如一起去走走。”
曹太后心里惦记着亲孙子的婚事,言语柔声哄劝,但看向华月的眼神里藏着些许命令的意味。
华月抿着唇,几息,不着痕迹将手抽回来,交叠摆在双膝上,垂首恭敬回话:“既是皇祖母这么一说,华月便去一趟淮东。”
说完,她又抬头,眉眼变回温顺的姿态,“不过,一趟淮东巡视,怕也要花上十天半个月,华月还需与母后请示,待她定夺。”
曹太后眉梢挑了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华月,转而颔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也对,她是你婆母,到底是要和她说一说。”
华月与曹太后因为臧家的缘故,是有一些亲厚关系的。
但吴皇后与曹太后的母家属不同阵营,向来不和,而且吴皇后对司马昭接受了司马焐的监国一责颇有微词,素来不喜华月掺和太多司马昭的事情。
与司马昭同去淮东巡视一事,到了吴皇后那里到底如何,还得另说。
不过,出乎华月意料的是,吴皇后竟然无比支持她此次淮东一行,还话里话外地要她好好协助司马昭处理淮东一带的官民纠纷,要保证司马焐的新政在淮东取得可喜的成果。
待华月回到惠宁殿,听了林舟的回报,才知吴皇后做的什么打算。
“娘娘,那可都是人命官司,您也要偏帮了吴家么?”秦嬷嬷手捏才读过的书信,指尖泛白,眉头皱成团。
吴皇后本家在淮东,家中不少亲戚利用便利,提前知晓了新税改革的变革内容,将土地高价出售给佃农,等税改真的来时,这些摇身做了自耕农的不少人措手不及,两手空空,哪里还交得上地税?
一来二去,官商勾结,就有不少穷苦的百姓被逼得卖了身,再差一点的也有投了河丢了性命的。
若真说起来,这些买卖勾当只要做得干净,道德上有亏损,但律例上也许挑不出错处来,更轮不到华月说要不要偏帮吴家。
“去了当地,再看看罢。”华月的面色也不见好,额头也是突突地跳。
想了一会儿,她又与秦嬷嬷说:“去的时候,多备些现银,若是可以,也寻户部调配些米面粮油。”
有司马昭这个铁老虎在,凡事能操作的空间就小了。若是不能力挽狂澜,到时候从别的地方救济一下受苦的百姓也好。
......
等华月一行到了淮东地界时,初夏已至,环山叠翠,枝叶繁茂,处处皆是生机盎然,虫鸣鸟叫。
行程虽是匆匆,但华月还是见缝插针,寻了机会便叫停车马,走走山,看看水,给司马昭与刘宛如制造些相处的机会。
不过,司马昭似乎对这事不大感兴趣,每日不曾间断地催促行程便罢了,到后来竟时常摆起一张黑脸。
华月两难,便暂且不把拉姻缘这事总挂在心上了。
待众人临近落脚的东阳郡外围时,沿路的生机便见暗淡了许多。
田地荒芜,陋舍错落,人烟希拉。
等到了郡城中,荒芜萧条之感更加扑面而来。
城中虽仍有错落分布的高门宅邸,但沿街各色商铺皆是门庭冷落,全然不见淮东第二大城的繁华光景。
华月踩着杌凳,从马车上缓步下来时,回想来时周遭的光景,还存着许多疑虑。
或许,淮东的情况比先前林舟奏报过的,还要差一些。
正思量着,东阳郡郡守范尤大人已上前拘礼:“恭迎各位贵人。”
此次出行,为方便行事,华月一行皆按微服出巡,在外,司马昭与华月以兄妹相称,而刘宛如则算作华月同游的好友。
是以,华月与刘宛如两位姑娘端立在后,隔着数丈远与范尤微微点头回礼,而司马昭则在前与郡守对接。
范尤的视线不敢在一紫一蓝两道纤细的身影上停留过久,只微微颔首,便又朝司马昭拱了拱手,惭愧道:“近来东阳也不见太平,三位只能先挤一挤,住在在这官舍中,这里的布防堪比铁桶,安全些。”
狭窄的通道,垒高的墙面,易守难攻,确实很安全。
说到安危的问题,那范尤的视线又不自觉地瞟了瞟司马昭背后,两张覆盖着真容的轻纱,压低了声音,“将军平日行事,最是谨慎,怎么在这种时候允许女子来这闹荒之地,若是冲撞了太......若是贵人们遭了冲撞,回头哪里能向上面交代?”
司马昭挑挑眉,循着范尤的视线,侧头回望,瞥一眼紫色面纱下一双若隐若现朝他看来的眼睛,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再回过头看向范尤:
“总得有个敢说事的也来看一看真实的情况,回头再提税法改制的时候,才能多把推手。”
先不说这次来东阳能不能有什么大的收获,至少也能让她看一看她的好夫君办的事,有多可笑。
华月自不知已经被司马昭算计在了筹谋当中。
她没有听清前头二人的对话,但看他们的神色,都不算轻松,尤其方才司马昭猝然回望来的眼神,阴沉晦暗,再联想方才所见的东阳街景,她心中愈发惴惴,对淮东乃至整个大燕推行新税制的情况都添了几分担忧。
见司马昭与范尤不过简短地寒暄几句,就开始张罗下人将车上行囊搬入府中,华月便知吃住行一概沟通得差不多了,凡要筹划大事,也得先把一路的奔波劳累休整妥当再议。
想到这儿,华月便离开了亲兵的环卫圈,上前几步,打算与司马昭议一议尽快安排歇下的事。
可就在这几步路的间隙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二三十人,竟就趁着侍卫和将士在狭窄的过道中变换队形,搬运行囊的时候,往华月众人这处一窝蜂地涌过来。
还未待华月回过神,她腰上已是一紧,双脚离地,眼前物什翻转停下时,她人已经到了官舍的门槛边上,数名士兵拔剑相护,围成的人墙里面。
“莫伤了无辜百姓。”
霎时,耳边是司马昭沉沉下令的声音,继而,高台之下的士兵立马收剑回鞘,只拿剑柄和拳头与突然闯入的流民对峙。
但这些流民显然有备而来,不过须臾就填满了不过数丈宽的门前过道,将原先的站在那儿的人挤得东倒西歪。
“宛如,嬷嬷。”华月看得心惊肉跳,见护着刘宛如的秦嬷嬷一并被推倒磕在马踏边上,就再也忍不住,下意识抬步要去救人。
“别动。”司马昭厉喝,将华月滑走的腰身一带,将她重新揽回身上,紧紧相贴,随即眉眼一抬,朝身旁也在防卫的林满德递去眼色,后者会意,立即抬步几个飞跃往台阶下赶,去寻刘宛如与秦嬷嬷。
这时,司马昭才将视线拉回华月的脸上,冷厉地看着她,沉声道:“你下去,只会帮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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