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头出了件荒唐事,茶馆肆坊间窃窃传闻,说南阳县主赴宴,瞧上了姨母家的面首,把人要了去。顺庆公主欣然赠之,还笑言若是日后再有看上的,直说便是。
这以后怕不是得生出辞让郎君的典故来。
这事传着,到了一些清流的耳朵里,那些个大人犹如迎了一记当头棒喝,在院里头边转边摇头说不成体统。这般身份尊崇的女子,若是传出去,毁了名誉不说,带坏了别家女眷可不得了。思来想去,就有胆大的欲要进言。
但这进言也有个讲究。南阳县主自幼失怙,四岁时母亲也病逝了。圣上对她颇为爱怜,一直悉心教导。等到县主十岁,一直住在宫里也不像话,就开了县主府,叫顺庆公主平日里多多看顾,又赐了南阳随时进宫的恩典。
县主的母亲本就是顺庆公主的义妹,顺庆可怜她妹子唯一的孩子,自然悉心照料。又遇着圣上的宠爱,因而这南阳县主一年里几乎只有一半时间住在县主府,剩下的时间要么在宫里要么在公主府。
身后两尊大佛撑着,告状也得告得委婉。那大臣左思右想,还是不敢直言,只默默写了顾左右言他的折子上去,得了皇帝一句“南阳年岁尚小,喜好玩乐。如此小事,朕自会劝诫,卿莫要再提。”
这下谁还不知道圣上的看法,他分明是毫不在意,连要了姨母面首这事都能被他说成玩乐,可见的确是对南阳县主宠到没边了。有这个心思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默默敛了主意。
当事的两个人却全然没放在心上。顺庆公主还把这事当做乐子讲给摇光听:“你舅舅那话一下去,底下的人全蔫儿了。这可说到我心坎子上去了,一个个老家伙不纠官员之错,倒指着这些内院之事不放,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
摇光执着枚扇子轻摇,闻言笑得眯了眼:“左不过看不惯我的身份,认为我不过承了娘亲的一星半点运道,竟也敢如此放肆。”
顺庆不乐意听这话:“你娘顶好一人,跟仙女似的,就那群老匹夫看不惯。你虽则比你娘差了点,到底是我看大的,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说嘴。”
摇光跺脚,宜喜宜嗔:“姨母!哪有你这么说人的。”
顺庆公主就哈哈大笑,轻轻点她额头:“你呀你呀。”
她二人在亭子里喂鱼,池子里的锦鲤一条条圆滚滚胖嘟嘟的,摇着尾巴搅乱涟漪,映着一池细碎金光浅影,煞是好看。池边种着些柔韧柳树,垂下万千条丝绦,碧色莹莹。
摇光捻了些鱼食撒下去,里头登时乱作一团,鱼儿们聚过来成一个漩涡,不见平时的懒散,一个个你争我抢,等着天赐的爱怜。
“说起来,你享用了乱山不曾?”
顺庆公主吃着茶,漫不经心问。
“哪里就这么快了。甥女只是瞧他好看,带回去观赏一番。”摇光摇了摇头,猫儿似的圆眼眨了两下,瞳色如蜜,直似东边异邦进贡的宝石。
顺庆公主唤人去拿些点心来,又叫空翠去给她家县主拿条薄毯来,吩咐完把摇光从池边捞进怀里,揪着她的琼鼻:“那孩子不大擅房中术,要是以后用他,得提早调教一番。你若是需要,我叫齐先生去你那,等他听话柔顺了再回来。”
摇光“哎呀”一声,面上飞着些薄红,偏头挡住顺庆公主的手,俏生生道:“哪有您这么说话的,难怪云妈妈总说您没规矩。”
“云妈妈还不知道我么。倒是你,小小丫头也敢腹诽我了。”
顺庆公主一哼:“别打岔。这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左不过别叫你舅舅知晓了便是。他要是晓得我给你讲这些,那还不好生责骂我,把我那一院子人遣散了也不是没可能。”
摇光微笑道:“那可不成,若是之后甥女还有瞧上的人,还指着从您这里挑呢。”
顺庆公主一愣,随机大笑起来,渐渐上气不接下气。摇光担忧着替她拍背,又急急唤了外头守着的人来。一群人兵荒马乱,拍背的喂水的找药的打发人去请医师的,好容易叫顺庆公主稳定下来。
折腾那么些时候,待静下来摇光才觉得背后全是细汗。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替顺庆公主挽好耳旁散乱的发丝:“是甥女说错话了,您可莫急。您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么?好歹注意着些。”
顺庆刚才咳得脸红,这会子正微微发热,叫人斟了杯冷茶来吃:“哪里会怪罪到你头上。我只是觉得这话好笑,一时不慎罢了。”
摇光微微叹气,垂着眼:“可见这话以后不该说,您的这些个郎君真真是祸害。”
话虽如此,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讲话题带过。天色渐暗,顺庆留了她用晚膳,临行前问她:“你对乱山,当真是有真心的?”
摇光正指使空翠为她系上斗篷,明媚一张小脸窝在柔软细密的白狐毛里,更衬得她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她脸上现出两个醉人的酒窝来,笑得动人极了:“所谓一见倾心,莫不如是。”
顺庆就又要笑,好歹忍住了。她目送摇光小小一只影子走暮色里,唇边的笑意渐隐。等到云妈妈进来服侍的时候,只看见顺庆公主坐在榻上,手指轻抚那尊花鸟葡萄纹紫金炉,目光空空茫茫的,近些能听到一两句近似呢喃的话:“……这可不是好事……”
公主府和县主府离得不远,但摇光半道上忽然想极了醉香楼的浮光酿,折过去打了半坛,回府时辰就更晚。县主府门口灯笼倒是亮堂,进去一路上也不见得怎样昏暗,等到摇光舒舒服服在院子的花树下置了躺椅,煮上好酒,月色已然越出群山。
“去把乱山叫来。”
下面的人应吩咐去了,摇光饮两口酒,心里就高兴起来。她酒量不好,于是两口之后只得小口啜饮,慢慢品着。心底下压着的事一桩挨着一桩,密密麻麻没个头绪,各类布置现在来看也太晚太生涩,只盼着此后行事顺利。
院子里的花树是香妃茶,两三人高,枝叶蓬松,花期一到,满树大朵的粉色山茶,清幽的气味盈满院子。摇光爱极,最爱看风吹落纷纷山茶花瓣。没有风,就叫了貌美婢女去摇树。要弱柳扶风的美人,站在树下沐浴花雨才好看。好看的东西叫人高兴,摇光高兴了,赏赐愈发大方。
浮光酿不是什么名贵的酒,不过醉香楼的老板每年只酿上那么一次,就显得珍贵。酿酒用的腊月雪,最好是松针上的,方可自带清香。其味甘美,色如西湖泠泠面如绸缎,倾之似浮光跃金,因而得了这名。摇光嘴里含了粒渍梅子,把脸颊顶得鼓起一小块,再饮酒,滋味就更丰富。
她倒没有旁人那样对酒当歌的兴致,只是月色柔美,花树摇曳,口中生津,倒也觉得此为乐事几件。耳旁似乎响起轻灵的乐声,摇光眯着眼打拍子,醉得乐呵呵的。
面前覆上一片阴影,她略有些迟钝地抬头。有一人立于庭中,沐月色而来,身姿挺拔,玉质金相,眉目淡如霜雪,轻轻一垂眼,却似慈悲法相。
他跪下来,从怀中掏出方柔软的帕子,替摇光擦拭鼻尖热沁的汗珠:“县主醉了。”
摇光茫茫然,眼前朦朦胧胧看不清晰,但觉这声音清冽动听,忍不住想叫他多说两句话:“我醉了,不然如何见到仙人下临。”
“醉酒伤身,误了县主的眼。我非是仙人,是您带回来的人。”
乱山深色淡淡,只手上动作是细致的。擦了汗珠,他犹豫一下,将帕子原模原样地放回去,一手提了八角灯笼,另一手轻轻碰摇光一下,似要扶她。
却不想摇光偏过去,抬手抓住了他的袖子。那截水一样的锦缎落在手中,滑得让人抓不住。摇光低头看着,心里甚是喜欢这抹素色。
她说出来的话多少跟带着刺一样:“你说话倒不中听,我夸你仙人,你倒叫我扫兴。那你却说说,你是我带回来的什么?”
乱山被扯着那截衣袖,感受到一股不重的力道,神色没有变化:“我是您从顺庆公主那带回来的面首。”
“这词从你嘴里说出来煞是好听。这般姿色做面首倒是委屈你了。”
“乱山不敢。”
他试着让县主松开,稍微一动就感到那股力加大了,立时不再动弹,只说:“夜深露重,县主莫要着凉,早些回房安置罢。”
摇光指尖松松勾着衣料,仔细将乱山从头打量至尾,许久没有说话。
她突然感到索然无味起来,一时也想不起来让乱山过来干什么。
“罢了,送我回去。”
乱山称是,得以抽手解脱出来,哪知下一刻就被摇光抓住了手。他微微一顿,摇光的手很凉,即便很软,握着他的感觉却不太舒服,他想起柔软无骨的蛇,脊背稍稍紧绷几分。
县主的意思如此明显,小小面首怎敢忤逆。乱山于是反手牵住摇光,慢慢引着她回去。月色落上树梢,摇光抬头望了望,入目一片盈盈。行路缓慢,她走着,不知不觉离乱山越来越近。
等到两人的手臂挨在一起,乱山怔了一下,摇光看着两人接触着的地方,却开心地笑起来。回屋自有一众下人有序为县主收拾洗漱,乱山安静立在一旁并不多言。好歹弄完,摇光披着发,身着柔软的中衣,仍泛粉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对着乱山招了招手,把人叫到身前来,让他跪下,轻轻抚摸那枚齐整端方的玉冠,柔声道:“外头风急,今夜便在这里歇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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