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天幕上亮着一行小字。
[晋王李治的继位要从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说起。]
太子李承乾看到这里，在心里冷冷哼了一下:我就知道九弟那个软瓜蛋是不可能跟我争什么的。
再往下。
[在太子跛脚之前，太子之位毋庸置疑就是他的。]
还没往下细看，李承乾就被这句话刺伤了。
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痛。平日里下人们大臣们也都刻意避着不去提，可现在天幕就这么平常说了出来，他虽然觉得心如刀割一般，却又无比痛快。
[太子承乾聪明活泼，李世民很是喜爱。太上皇李渊死后，李世民遵儒家礼法守孝，承乾代之监国管理政务。]
[但太子承乾的腿疾是他避不开的缺点，这个时候四子李泰也开始崭露头角。]
李承乾看到前面先是很欢喜，又看到后面，一阵挫败涌上心间。
魏王李泰看到天幕上自己的名字，很是得意。
他人生的胖，整个身子压在蒲团上，愣是占了两个人的位置。
但他满脸憨样，看上去很是可爱慈厚。
李承乾拿眼瞅他，在心里恶狠狠的咒骂他:死胖子，早晚死于糖尿病脂肪肝。
……那个时候还没有脂肪肝的说法。
李承乾不满于李泰，李泰当然不服李承乾。
这两个皇子的嫡位之争就此展开。
[不只有跛脚，李承乾不同寻常的喜好也是致命一击。生在帝王之家，每一步都应当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但李承乾却随心所欲、依心意行事，多次惹怒李世民。]
额……李承乾满头黑线。
救命啊，天幕我求求你了，别说了，我父皇看过后又要责罚我了。
天幕当然听不到李承乾的心声，他继续滚动着。
[李承乾喜穿胡服，说胡话。这些不正统的表现都让他在李世民面前一度失宠。除此之外，他还宠幸一名太常乐人（男），给他赐名称心。]
李承乾面带死亡微笑看着天幕上的字，不用特别标注男，这是要让他死的节奏啊啊啊啊啊。
果然，李世民在看到男这个字眼的时候，眉梢挑了挑，转过头来看向李承乾。
李世民不语，眉头也没有皱，可他那近似审判的目光还是让李承乾缩了缩脑袋。
唐朝风气开化，圈养娈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事放在太子身上，就是有违人伦，这在当朝肯定是不被允许的。
[贞观十七年，李世民杀太子身边的宠侍和道士。李承乾怀疑自己与娈童的关系乃李泰泄密，便更加想除掉这个眼中钉。]
看到这里，李泰脸上浮上一抹笑。
太子视自己为眼中钉，恰恰说明自己实力雄厚，足以与太子抗衡。
自己天生一张憨厚脸，朝堂众臣无不替自己美言。写得一手好文章，魏王府里那一班人马又为他争分不少。
太子与他争。
呵，李泰心里冷笑。
太子与他争，不自量力。
[魏王李泰在文学方面颇有造诣。魏王府里的文学馆，堪比当年李世民的秦王府。李泰命学士编成一部集大成者的地理图书《括地志》，李世民观后大赏，平日里给李泰的赏钱都要多于太子承乾。]
[同时，魏王李泰还形成了自己的政治集团，有韦挺、杜楚客等精于诸王斗争的大谋士，还有房遗爱——房玄龄之子等官遗爱——房玄龄之子等官位显赫之流者。]
李泰恨不能放肆狂笑，但又碍于这是在祠堂，且父亲李世民就跪在前面，便只能收敛起自己。
他憋着笑看向太子，太子这时也看向他。
两个人对视之间，刀光剑影。
白日之下，一声猫叫划破了寂静。
细声细气的，还带着一些怯。
众人听来却觉得这叫声似黑白无常般来勾魂，心里皆是大赅。
李世民僵跪在蒲团上，耳朵里仿若有飞虫一般，飞虫往外涌，耳朵大张着。
守灵时闻猫语，乃大忌。
众人都不敢言语，有几个皇子还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那天幕。
没人敢叫小吏去寻。
寻到了，可以是责小侍看管不周，叫猫跑了出来。
若寻不到……
祠堂上，无端的猫叫，寻不到的猫影……
李世民心里惊恐，这天幕没说什么好话，现下祠堂外还传来了猫叫，这必定不是什么吉兆。
他深深的看向李渊的灵位，心情复杂。
父皇啊，玄武一事儿臣日日揪心。儿臣知是自己大逆不道，无从辩解也不应辩解。您现下显灵于我大唐，因果有报，儿臣愿抗下所有恶报，只愿上天庇佑我皇朝百姓。
父皇啊，这猫叫的是哀怨还是情念。还是哥哥建成他……
罢了，他怨我是应当的。
人人都道帝王好。可生在帝王家，是不是就意味着亲情淡薄、骨肉相残。当年的我是，现在我的孩子们亦是。
我大概知道什么是因果轮回了。父皇，孩儿懂得你的心情了。
有怨，但更多的是无奈是悲痛是不忍。
李世民心里淌过无数个想法，脸上一阵哀伤。
这时晋王李治也跪不住了。
这猫叫他一听就能听出来是来寻他的。
因为这猫是他养的。
这猫他平日里宠爱的很，去个湖边泛舟都要把它揣在怀里，所以现下对这猫的叫声非常敏感，一听就听出了是自己养的那只。
他知道守灵时不得闻猫语，自己也着急，怕李世民发现了这猫怪罪他。
他像平常一样学着那猫叫，想安扶它让它不要再叫。
他压低着嗓子，可偏偏祠堂上此刻鸦雀无声，大家都侧着耳朵去捕捉四方的声音，于是李治的这一声猫叫就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都把头扭向他，心里都带上了惊。
那天幕上说将来晋王李治要继皇位，那祠堂之外的猫叫和李治的应和，好像无形之中昭示了天意。
李治一看众人的反应，知道是其误会了，慌乱的想要解释。
但他年龄小，面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黑压压的觉得很有压力，一时竟说不出话。
他尝试着发音，嘴巴徒劳的张了张，感觉舌尖抵住了上颚。他感觉鼻子里满是香火的味道，一股热流从脑门压了下去，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诡异的“啊”传遍祠堂，声音刺耳，也刺破了一行人的眼睛。
李世民眼睛猛的抽动了一下，头小幅度小幅度的转向李治，脸上有了一丝异样。
太子李承乾匆匆低下了头，他那条病腿没有知觉，感觉不到什么。但另一只腿因为跪了太久有些麻，一阵酥麻从脚底钻上来，随即是钻心的疼痛。
可他一毫都不敢挪动。为李治那声渗人的叫声，为自己贵为太子仅有的一点自尊。
他往李世民看去，期期艾艾的叫:“父皇。”
李世民回过神来，见是太子李承乾叫他，脸上带了愠色，他厉声道:“祠堂里不许喧哗。”
李承乾忙闭了嘴，心里有些委屈。晋王李治刚才那么刺声的尖叫无人责怪，自己声音要小得多还被训斥。
那声声猫叫已经消失了。
大概是祠堂里刚才那阵骚乱，惊跑了那小猫。
长孙无忌也被李治发出的那声音惊了一下。但随即他又琢磨到，晋王李治也许确实是皇位最好的选择。
首先李治这个人，没什么坏心，深受儒学韬养，温良恭俭。其次李治也是文德皇后所生，嫡系皇子，继位也相对合理。
最重要的是，李治年纪小，没有后台。他不像太子承乾、魏王李泰，有簇拥自己的政治集团。长孙无忌心里打着算盘，他没有后台，自己可以做他的后台。他好掌控，自己以后在官场上就可以如鱼得水。
长孙无忌心里这样想着，再看向李治，倒觉得李治长得都顺眼了许多。
他年龄比太子他们小上好几岁，皮肤细嫩，胡子又剃得干净，再加上那怯生生的小模样，长孙无忌越看越觉得这是个很好控制的皇帝。
李世民也同样打量着李治的模样，却与长孙无忌的想法截然不同。
李治长得不像他，白面小生，没有王者霸气。再看他那怯懦的样子，李世民一阵忧心，这怎么压得住人，非得被大臣们牵着鼻子走。
不过李世民并不是一个因为局部缺点就放弃全局的人。所以纵使太子残疾，他也没起过废立之心。太子不走正统，他便请了名家大儒来教导太子。他从来没想过放弃谁。
现在对待李治也是这样。他知道李治人面善心、慈让仁厚，后期只要稍需教导，多锻炼他的政治才能，也会是一个政治清明的皇帝。
“唉。”李世民轻轻叹息了一声。
心累啊。
刚才那声猫叫和李治的惊呼让众人来了精神，大家又看向天幕。
天幕还在说着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争太子之位的事。
[李承乾自知实力不如李泰雄厚，同时李世民对李泰的宠爱也让他有了危机感，他便在东宫里蓄养刺客，以备反击。]
也许刚才众人心里已太过震撼，现在看到天幕李承乾蓄养刺客，心里倒还没有多少波澜。
李世民觉得累了，他连叹气都懒得叹了。
阳光艳艳，却比黑夜还可怕。夜深时候，人还能觉得些许安慰，总会天亮的，天亮就会好了。
但天已经亮了，阳光刺的人发木，让人更觉得惊恐。天亮了，远目眺望，还是一片黑暗。
[贞观十七年，李世民第五子齐王李祐起兵叛乱未果，刺客纥干承基在狱中供出太子。]
看到这，李世民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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