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已经彻底模糊了，眼皮若有千钧重，再也没能睁开。
之前种种，恍若走马灯一样在脑中回放。
终归于黑暗。
那时枫叶如火。
相传万年前万霞峰有老祖渡劫时，百凤齐鸣，万丈霓虹，故而此峰名为万霞峰。
万霞峰的晚霞，配上峰上遍地的红枫树，果真美极。
万霞峰的地是极其好扫的，每一寸台阶下都埋有阵法，极品灵石压阵，紧要关头可开阵御敌，闲暇时还可化落叶为飞灰，随风消散。
那为什么还要安排杂役扫地呢？林二丫也是想不明白的。
今天是林二丫当杂役的第一年零一百五十天，她攒了一百三十二块下品灵石，还有六十多粒辟谷丹，距离离开玄剑宗还有一年零二百一十五天。
林二丫杵着扫帚，百般无聊的看着天边的晚霞。
天空中出现了火焰般燃烧着的晚霞，一片片一簇簇，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像极了她娘过年花了好些铜板买的头巾。
“二丫，发什么呆！”一声娇喝吓的林二丫险些将扫帚扔出去。
“宛宛你来看我啦！”林二丫偏头打招呼。
走来的女子笑靥如花，晚霞好似给她披了层朦胧的纱，素青色的弟子服也平添华丽
江宛白嬉笑着手腕一翻变出来一盒点心递给林二丫。
“谢谢宛宛，你真好！”林二丫接过糕点靠着枫树坐下。
“那是自然。”
江宛白是当年和她一起入宗门的，娇艳动人，活泼大方，在一群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吸流着大鼻涕的小屁孩们之中脱颖而出。
没想到，仙女儿似的江宛白主动和平平无奇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林二丫搭了话。
至今林二丫都能记起当初江宛白笑起来甜丝儿丝儿的梨涡，还有跟她握手时那节皓白的手腕。
可惜，修真界不看容貌性格，只看实力资质。上天给了江宛白容貌气质，也给了她五灵根的凄惨资质，真是令人唏嘘。
哦不，林二丫没空替别人惋惜，她不光是个五灵根，还没有美貌也没有气质，惨上加惨。
江宛白身为修真世家江家分家二小姐，这样的下下品修仙资质一时间她无法接受，伤心欲绝。
反观林二丫，当初那个发光的小球显示出她有灵根的时候，全家高兴的直呼祖坟冒青烟。
林二丫心态极好，安慰江宛白。江宛白皱着小脸——五灵根回江家也会抬不起头，遭她那些个姊妹们嘲笑，还怎么抢女主机缘！思来想去一咬银牙和林二丫留下了当了杂役。
幸运总是偏爱美人，江宛白巧遇机缘一年前突然突破了练气七层顺利当上了外门弟子。
反观林二丫没那么好运了，用尽所有空闲时间修炼却还是平平无奇的练气三层，老老实实的当着杂役。
但林二丫也没有多大怨气，很满意现状——这里的杂役有五块下品灵石的月供，还时不时帮弟子们跑腿赚些灵石，铜板。这让全家五口一年花销不过三两银子的林二丫心里直乐。
爽快的决定了——干上三年就下山回村。
五灵根也是灵根，村里人哪了解这个。
凭借一百三十二块下品灵石和练气三层的修为——比村里人富裕，还比村里人有力气，练气三层可抵得上家里两头牛了！这够林二丫全家在村里横着走一辈子了。
几块点心下了肚，林二丫还在意犹未尽的回味，远处传来脚步，她慌忙把食盒塞到江宛白手里，拿起扫帚“快！宛宛，把盒子藏起来！”
“肯定是杂役堂弟子来监工了！被那弟子发现又要挤兑我了。”林二丫埋头一顿扫，不敢抬头，怕那监工的弟子发现她偷懒还偷吃——那弟子嫉妒林二丫得了外门弟子的青睐，老是挤兑她。
“大师兄，你怎找到这来了。”
大师兄？林二丫见不是杂役堂弟子悄悄叹了口气的同时难掩好奇，偷偷抬头。
大师兄白衣若雪，暗金花纹流淌，端正挺拔，眉眼如画，鬓若刀裁，君子如玉。
举殇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幸好林二丫有个当夫子的爹，不然林二丫只能惊呼一声好看了。
这才是阿嫂话本里的仙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师兄？！
这一比，当年入宗门测灵根时的内门弟子也就算个初具人形吧。
林二丫默默唾弃当初夸他们的自己，真是个没见识的！
这般具有仙气的人，就像生来就站在云端，俯视凡人的嫡仙，多看一眼都像是亵渎。只是那双琉璃瞳看着眼前的女子，多了温柔，把仙人拉入凡间，沾了红尘。
玄剑宗大师兄凌云，掌门亲传弟子，单雷灵根，十四岁便筑基，如今已是筑基后期。当之无愧的玄剑宗新一辈首席。
林二丫从没见过，但是玄剑宗到处都是大师兄的传说。
一提起大师兄，宗门上上下下都堪比村头老太太，八卦如滔滔江水。
机灵如林二丫，靠拍大师兄的虚假马屁成功和众杂役搞好关系。
想不到，林二丫也有离大师兄这么近的时候。
“路过，师妹可信？”低沉悦耳的嗓音伴着一声轻笑。
顺带随意分了一缕眼神给看呆了的林二丫。
林二丫顿时只觉得浑身僵硬，宛若一块重石突然压在身上，迫使她低下了头。
惊恐如二丫——大师兄也是你能偷看的？！
大师兄饶命啊！
无奈林二丫被威压震慑的一动不能动。
吾命休矣！
那头江宛白一点也不曾察觉林二丫的状况，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娇笑道:“大师兄定是有事找宛儿吧。”
说罢，拉了凌云的衣角，顺着台阶向上走“二丫，我和大师兄有事，下次再来找你。”
凄凉的林二丫低着头，用发旋目送两人默契的说说笑笑，并肩而去。
林二丫这才周身一松，冒着浑身冷汗跌在地上。
林二丫知道这是她看傻了，惹得大师兄不悦。
八卦诚不欺我，大师兄果然温和，以善待人——林二丫如此逾越，竟然只是小惩以戒，没要她的小命。
而林二丫不仅保住了小命，还有了新的拍马屁素材，也算得上一件好事。
乐观如林二丫。
缓了好一阵子，林二丫这才撑着扫帚站起来，低头揉着浑身痛的关节。
一个外门弟子和玄剑宗大师兄，虽然都是弟子，但有天壤之别，怎么会认识呢？大师兄好像还有事相商的样子。
不过林二丫并不在意，谁都有自己的本事，也有自己的秘密，虽然好奇但她从不会询问。
玄剑宗对于林二丫来说太大了，林二丫目之所及的，只有万霞峰后山的千阶楼梯，遍地红枫，还有杂役堂居住的小院子了。
一个杂役哪里有命好奇，她爹说了，万事量力而行，多大的能耐干多大的事。
林二丫铭记于心，净尘决使得十分熟练，一年多来从未被扣过月供。
活着，回村。
就是林二丫最惦记的事了。
她不是修仙的料，努力修炼也不过是想种地时力气大些，能帮阿哥分担些罢了。
每日只能见到干瘪精明的杂役堂主老头，还有谄媚奉承的杂役堂弟子，今日偶然见到大师兄，林二丫这才明白，能反手**，移山填海救人于水火的仙人是有的。
也能轻松的把她捏死——大约是和拂去灰尘一样。
林二丫又靠着树坐下，看着从上头飘了一片枫叶下来，慢悠悠的，在快要碰到地面时骤然化为灰尘，正巧一股风吹来，只能从阳光透过枫叶的间隙照下来的光束，瞥见四散的痕迹。
林二丫觉得眼睛有些干，揉了揉，吸了吸鼻子。
她想阿爹阿娘哥哥嫂嫂弟弟了，还有一年零二百一十四天能就回去了吧。
应该吧。
......
距离回村还有一年零二百天整。
正值六！月，宗门大比进行的轰轰烈烈，林二丫也算是在一众杂役中小出一把风头——观战时，被台上的罡风波及，别人没事，路过的林二丫却是咕噜出去好远，用脸才刹住了车。
本来因着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就没几分姿色，这下好了，干脆破相了。
倒霉至极，闻者掩面，起码杂役堂掌事是这样乐的。
但他并不给林二丫放假——其他杂役接待来客了，后山的台阶谁扫？
扫帚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演武台热闹的欢呼声根本传不过来，林二丫也乐的清净，扫一会儿便开始偷懒，躺在树下依着树干，眯着眼欣赏阳光透过枫叶在地上印出的暗影和光斑。
昏昏欲睡之间，一束光斑蓦然移动，停在林二丫眼前，甚至变得更亮，透过眼皮刺进双目，迫得林二丫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面前的光斑还是亮的双目微微刺痛，林二丫伸手去挡。
“在下释然，道友，可否为贫僧指个路？”
林二丫一小点瞌睡虫已经被亮走了，逐渐适应的林二丫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始作俑者——一个俊郎耀眼的和尚。
俊郎的是棱角分明，满是慈悲的双目却配了两道略含凌厉的剑眉的脸。
耀眼的却是他的光头——一束光斑恰好射到头顶，反射出的光让林二丫还是不敢直视。
对林二丫有威胁的不仅是和尚深不可测的修为，甚至还有锃光瓦亮并且正在反光的光头。
罪过罪过。
林二丫这才清醒过来，慌忙双手合十俯身“释然师父想去何处？”
想必是来参加宗门大比后的宗门大典的。
宗门大典每五十年一次，在大典前会进行宗门大比，七大峰各峰弟子比试完，排名佼佼者便晋升到主峰，同一修为中决出前三，奖品不可谓不丰厚。
与此同时也会来不少别的宗门弟子来参加大典——宗门之间的互相往来。
“贫僧想去往玄锋。”
玄锋正是玄剑宗主峰，离万霞峰这种以杂役为主，负责宗门杂活儿的山头无比远。
他这走的也太偏了吧。
林二丫默默诽腹。
这不巧了吗，但凡换个接待客人的杂役都知道怎么去玄峰。
不错，林二丫不知道怎么去。
卑微杂役，不受欢迎，没去过。
林二丫有些着急，她的老家吉祥村在南方，佛教宗门大多都在南洲，此时林二丫见到和尚分外亲切，也不计较至今都在晃林二丫眼睛的光头“师父莫急，我请人来帮师父引路。”
林二丫忙从破小的储物袋里掏出了唯一看起来之前的东西，一张传唤符。江宛白特意交于她以防有要紧事找她。
这不就用上了。
还是稍微有些心痛的，毕竟是林二丫唯一见过的符纸。
也不知道江宛白在做什么，接到通讯符后听到有位问路的释然师父，立刻放下手中事情前来。
释然双手合十“多谢道友。”
林二丫连连摆手“应该的，师父还需等上片刻……”
“二丫！”还未看到身影，少女娇憨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
林二丫一惊，这也太快了吧，她还想鼓起勇气问问这位释然师父有没有去过吉祥村呢。
江宛白眨眼便闪身到了跟前，气喘吁吁“来迟了，道……道友……久等”
林二丫震惊，这离通讯完毕才几刻，少女你这是会飞吧？！
显然一旁的释然也挺震惊“道友不必这么急，白白浪费了件法器。”
“不过一件黄阶法器，哪里比得上结交佛子的机会。二丫我晚上去找你，先将佛子引去。”
三言两语尽是佛经，两人生出相见恨晚的情愫。
二人聊了良久，林二丫只听了末了两句。
江宛白轻快的笑声“智者知幻即离，愚者以幻为真，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释然怔了怔，薄唇微抿，眉目间的锋利淡了几分，双手合十摇了摇头“释然愚钝，佛果未成，不得自在。”沉默良久，这才看向林二丫，再次向二丫道谢。
林二丫受宠若惊，表示不用道谢，走到远处不打扰二人交谈，末了两人渐行渐远。
当日深夜，江宛白姗姗来迟，激动的感谢林二丫为她引荐佛子释然。
释然师父很出名吗？林二丫不清楚，只知道这位佛子头剃的不错。锃光瓦亮的，晚上放屋里怕是可以省了不少油灯钱。
乐呵呵的接受江宛白的道谢。
江宛白又带了不少糕点，甚至带了几件衣服与一件新的储物袋“还有一月大典结束，等我拜了师，二丫做我的侍从陪我去趟风华州吧。”
风华州？东边靠海，这么远？！
不去。
安安分分的待在峰上等下山不好吗。
去干嘛，去赶海吗？
“二丫真的不陪我出去玩玩吗。”少女佯装伤心的模样拉着林二丫袖子摇晃着撒娇“不过一只狼妖在风华州闹事，定是没有危险的，二丫放心，我定会护好你，就当陪陪我嘛，我一个怪无聊的。”
“太……太远了吧。而且我破相还没好.....”
功善堂每天有无数任务，弟子任意领取赚取功绩，上到捕猎九阶妖兽，下到替师妹找玉簪。一些路途遥远又危险性不高的任务，是允许弟子带几个杂役服侍——不过大部分弟子嫌弃是个累赘都不带就是了。
话说江宛白为什么非要带自己这个累赘？
不明白啊不明白。
“去嘛去嘛，二丫你最好了。”
林二丫瞧了瞧江宛白叹了口气，
“杂役堂执事批准了，那我就陪你去吧，不嫌我累赘就好。”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江宛白生的一副好相貌，开朗的性子，身上还有一种忍不住让人亲近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外门上上下下甚至包括一些内门弟子都对江宛白青眼相待，照顾有加。
林二丫能这么轻松还偶尔偷个懒的舒服日子，除了靠卖力的和别人拍大师兄的马屁，还多亏了江宛白的照顾。
林二丫自然无法拒绝。
去看看也好，等回村了，可是再也见不到了，多转转以后也可以在村头和小伙伴们吹嘘嘛。
“多谢二丫！任务功善堂还没贴出来，你先准备着，过几日就走！”江宛白见林二丫同意，高兴的眼睛发亮，又和林二丫闲聊几句就被寻来的弟子叫走。
林二丫今日休息，正修炼着被江宛白打断，这会儿也不想继续了，反正这等资质，修不修也就这样了。
托着腮看外面的晚霞心里犯嘀咕。
这任务功善堂都没发出来啊，江宛白怎么知晓的，还知道是个不厉害的狼妖，果然还是内部消息灵通。
一月时间，转瞬即逝。
林二丫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不过是几件衣服和辟谷丹塞进了储物袋而已，站到了万霞峰峰底，等待江宛白。
林二丫揪了揪洗的发白的衣角。
她还是很紧张的，十四年的人生，除了吉祥村还有万霞峰她哪里都没去过，如今居然能出去逛逛，还能坐灵舟！
“抱歉二丫，让你久等了。”今日的江宛白不再是一身青色弟子服，着了件冰蓝的衣袍，绣着祥云花纹的雪白滚边，白色的腰封裹着盈盈一握的腰，头上只一支羊脂玉的发簪，素净的衣着却盖不住美人的风采。
却见美人蹙眉：“今日下山怎还穿着杂役服呀。”
“我……没别的衣服了。”一年多来虽然豆芽菜似的身材没变，但是身高确实长了不少，家里带的衣服早就短了一茬，只能两套杂役服来回换洗，灰色的衣服洗的都有些发白了。
江宛白反手从戒指里取了一身衣服，却又见林二丫腰间快要破掉的储物袋，娇艳的脸上变得有些僵硬“二丫你怎么不使我送你的储物袋呀，居然还用这个破破烂烂的！”
林二丫换上衣裳，也不在意江宛白说她，笑嘻嘻的向江宛白道谢。
江宛白恨铁不成钢“就你这一副路人样，不拿你挡刀拿谁挡！”
林二丫没懂，不过江宛白就是偶尔冒出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她早习惯了。
灵舟马上启程，两人也顾不得继续掰扯。
林二丫跟着江宛白，四周的景色眼花缭乱，对她来说都很新鲜。
灵舟空间很大，舟身的符文泛着暗暗的金纹。
这会儿正是登舟的时间，来往的修士众多。
自从经过大师兄的惩戒，林二丫再也不敢悄悄打量。
低着头跟在江宛白身后，只听江宛白要了一间屋子花了二百下品灵石。
自己赚了一年多的灵石，竟然租不了一间小屋，林二丫顿感悲凉。
望着窗外，云雾渐起，林二丫莫名其妙浮现一种感觉，仿佛有什么悄悄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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