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辆破旧的大巴车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磕磕绊绊地发出扰人的声响,车尾也不断地喷出难闻的气味。空气在烈日的烤炙下,如水一般的波动着。
微风时不时吹起浅绿色的帘子,窗外的阳光就抓住这一丝间隙钻进车里,在熟睡的乘客身上投下斑斑点点的阴影。
车内十分拥挤,放眼望去,竟看不到一块空着的地方,不仅座位上坐满了人,地上也都堆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有一些瓜果蔬菜、鸡鸭鹅鱼。汽油味、腥味、粪便臭味、烟味、汗味……各种味道交织融合,让车里的空气变得污浊不堪。
车轮压过一块石头,又驶过一个坑,重重地晃了几下,在这动静之中,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青年男子的眼皮动了动,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他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地向右边倾斜。身上是一件黑色的短袖上衣和宽松的牛仔裤,款式都很常见,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挡住了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
他的装扮在这里显得十分不合群,因为周遭都是朴实无华的农民,大都穿着汗衫胶鞋。
崔曜缓缓睁开眼睛,从帽檐下的缝隙中,只能看见前面乘客的椅背。他稍稍坐直身子,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不过大巴的座椅设计本就不符合实际,怎么调都难受。
说实话,崔曜也很惊讶于自己在这种环境中也能睡着,别的不说,光是这些味道都让人受不了。
他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腿边贴着一个温热的东西,心中疑惑,便往下看去,却无意间对上了一只公鸡炯炯有神的眼睛。
崔曜:“……”
这只公鸡被装在蛇皮袋子里,袋子侧面被挖了一个洞,它就从洞里探出来,一颗头露在外面,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高昂的姿态。
崔曜本想提醒下旁边的大爷,但见对方张大嘴巴呼呼大睡的样子,便歇了这份心思,默默地把腿往里移了一点,躲开那热源。
如此一来,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消失殆尽。他转头看向窗外,路边都是柏树和竹林,看不到田野和房屋,直到路过一座布满灰尘的石桥,他才有了一丝丝熟悉感,原本飘忽不定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崔曜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大学毕业以来就一直在一家小公司工作,今年是第四个年头,工作上的事情逐渐稳定下来,交了一两个朋友,也攒了一些钱。
在同事的印象里,他踏实肯干,从来不会有任何怨言,唯一不好的就是沉默寡言,非常难接近,所以渐渐的,同事和他之间除了工作以外就没有别的交流了,但是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辞职,毕竟现在行情可不好。
当然,崔曜有自己的考虑。
他从小失去双亲,爷爷也在初中的时候因病去世,独留他一人孤孤单单地生活。
在艰难和困苦中挣扎多年,他对人生早已不抱太多期望,能够顺利读完大学、找到工作,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日复一日的工作,家和公司两点一线的奔波劳碌,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在有了一点积蓄以后,辞职的想法就时不时在心里闪现,只是每次都被压下去了。
直到两个星期前,他下班回到出租屋时,收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署名是崔建平,是他爷爷的名字。
起先崔曜还以为这是谁的恶作剧,因为爷爷去世前,他一直陪在爷爷身边,也亲眼目睹了下葬的过程。但仔细检查过后发现,纸张边缘泛黄,摸着也有点脆,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他一时触动,便想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回到屋里,崔曜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生怕弄坏了。打开后,里面有三张折叠规整的信纸,他一一展开来看,双面都有字,字迹确实是爷爷的,说话方式也大差不差。
看着开头的“小曜”二字,他不禁红了眼眶,忍着强烈的情绪起伏才看完了信的内容。
这封信似乎是爷爷多年前写的,他在信里写了很多对未来的崔曜的期待,说想看到小曜上大学,想看到小曜组建自己的家庭……他也交代了写这封信的原因,就是担心崔曜一个人会活不下去。
信里也提到了很多只有两人才知道的事情,像是崔曜小时候爬树摔了个屁股蹲儿啊,嘴馋偷别人地里的西瓜啊等等,所以看完第二张纸的时候,崔曜已经基本相信了。
第三张纸,字迹变乱了许多,每一句话都有不少墨点,像是写信的人在犹豫如何下笔一般。他先是说老屋的立柜里有他藏起来的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没有说明白,但是他要求崔曜把这个东西带在身边。
然后还说有一个小孩,是他挚友冯大爷的孙子,爹不疼娘不爱的,看着让人揪心,他希望崔曜如果有空回老家,就顺道去见见这孩子,要是过得不好,也搭把手帮一下。
再后面就是一些凌乱的字迹,没办法读取其中的内容。
崔曜把这封信反复看了很多遍,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好。当晚,他就失眠了。
出于谨慎考虑,第二天他还是向邮局确认了一下这封信的来历,但辗转几个电话,只能查到信确实是有人存放在邮局的,不过不是不是很久以前,而是一个月前。
考虑了一个星期,崔曜还是决定回老家待一段时间,查清楚情况,也散散心。做下决定之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他火速提了离职,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好,处理好出租屋里的东西,退了房,只留下了一些重要物品,一个大号行李箱就能装完。
老家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山村里,非常偏僻,交通也不发达,听说近几年修了公路,但尽管如此,从市里回去也得花上三四个小时。
而崔曜是在沿海地区工作,他买的是高铁票,坐了整整一天,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没有回村的大巴,就在附近找了个便宜酒店,临时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在市里逛了逛,买了顶帐篷,还有一些速食、面包和生活用品,再去超市换了点现金,便踏上了回村的旅途。
窗外的田地越来越远,近处的房屋越来越多,一会儿是成片的瓦房,一会儿是三层小洋房,大巴马上要开到镇上了。
车里不仅没有空调,连风扇都没有。崔曜头上、背上全是汗,浑身都黏黏糊糊的,心里急切盼望着能赶紧下车。他看了眼手表,四点多了,应该快了。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十分钟以后,大巴终于开进了一个破旧的车站,然后稳稳停下。司机打了个哈欠,然后扯开嗓子吼了几句:“到站了!都醒醒!”
地上有东西他走不开,只能转身向乘客大吼:“拿好自己东西下车咯!”
话音一落,人们都骚动起来,吵吵嚷嚷地取下头顶上的行李,或是拎起地上的袋子、背包,高高兴兴地下了车,走之前还不忘喊一句:“谢谢师傅哈!”
“哎呀,好慢啊。”旁边大爷粗犷的声音传来,他像是等不及了,直接站起身来。
崔曜以为他要强行挤出去,结果对方只是看了一下前面人的进度,又坐下来和邻座的人交谈。
“天气好热哟。”
“是啊,大爷,你这鸡看起来多精神哦。”
“嗐,还不是卖不出去,脱手一半多点儿。”
“那还是可以了……”
崔曜听着他们的乡音,也有点感慨,不过还没等他想太久,话题就转到他身上来了。
“小伙子,你是哪里的哦?”大爷把裤脚往上挽了几下,好奇地问。
“你管人家哪里的呢……”邻座的人紧跟着说了一句,每一个字都拉长了音节,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嘿嘿,我看戴个口罩还挺时髦的,不像我们这里的人。”大爷倒是不在意,乐呵乐呵地摸了摸后脑勺。
崔曜觉得他应该没有恶意,就随便回了一句:“五里村的。”
“嚯,那巧了,我是隔壁村的。”大爷又笑开了,仿佛一点小事都能让他开心好久,“你哪家的?”
“崔建平家的。”
“哦,我晓得!你就那家的孙子?都长这么大了?!”大爷脸上带了点新奇,他还想问点儿什么,但前面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也不想耽搁,就急急忙忙提起蛇皮袋子:“先走咯!下次再摆!”
崔曜没再应他,也跟在后面下车了,他随身带的只有一个小包,大件行李都在下面。
下车后,脚下是水泥地,但已经被红褐色的泥土覆盖,坑坑洼洼的,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
崔曜找到自己的箱子和大背包,站在原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座车站和记忆里的样子相差甚远,以前崭新白净的瓷砖,现在满是污渍,墙脚处也长了不少野草。停车场边缘的空地上,甚至还有人种了一小片玉米,绿油油的,看着十分喜人。入口处的铁门也锈迹斑斑,上面缠绕着许多不知名的藤蔓。
大爷肩上挑了个担子,手上还提着两个袋子,脚步利索地走出了大门。
泥土形成的硬块,让崔曜没办法拉着箱子走,于是他把包背在身上,扛起箱子朝大门走去。没记错的话,外面应该有专门搭送人的摩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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