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看到院子里湿润的土地和杂草上细细密密的水珠,崔曜才意识到原来昨晚下了场雨,估计还打雷了,不然不可能吵醒自己。
外面很凉爽,空气也非常清新,他习惯了不做早饭,啃两块面包就算完事。
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崔曜先联系了摩托小哥,告诉他自己想买的东西,让他一趟拉过来,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桶和饮用水,另外还捎了点速食、一箱牛奶和两袋大米。
电源方面也需要解决,这个倒是好办,到时候去熟人家借完付钱就行了。昨晚回来手机还有电,包里也额外带了两个充电宝,还够用几天的。
安排妥当之后,崔曜用塑料袋装了些饼干面包,拎着出门了,他打算去冯家看看。
冯家很好找,就在大榕树的后面,屋外围了一圈矮矮的砖墙,每回崔建平想找冯大爷聊天,都会带着崔曜一起去,冯大爷人也很和蔼,总会拿出花生和糖果来招待爷孙俩。
冯家小孩出生的时候,崔曜还跟着去吃了酒席。但也是这一年,崔建平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垮了,去医院治疗,医生也直摇头说来晚了,只能保守医治,说白了就是靠手术和药物延长一点点寿命。
崔建平怕花钱,也不愿意受折磨,果断拍板,决定回家养病。
他去世以后,崔曜就独自一人生活了。亲戚们家里也并不富裕,都不太愿意多养一个孩子,只在办完崔建平的丧事后,象征性地给了点钱,然后就再也没管了。
冯大爷看不下去,经常照顾他,甚至还想把人接到家里去养,但奈何他儿子冯二狗不同意,父子之间闹了矛盾,家里鸡犬不宁,最后还得冯大爷妥协。
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冯大爷还是时不时送些东西给崔曜,也会在他放学的时候,趁儿子没回来,偷偷喊他进屋吃饭。
崔曜很感激他,常常帮他劈柴、挑水,暑假的时候还会帮着冯家收玉米和谷子,一声不吭地,但手脚很麻利。
可惜这也没持续多久,第二年冬天夜里,冯大爷起来上茅房,人还没清醒,迷糊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冰,狠狠摔了一跤,在院子里喊了很久才被人发现。这一跤让他瘫了右半边身子,连说话吃饭都困难,更别说其他的了。
于是冯二狗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这人有些混不吝,没事儿就在村子里乱逛,招猫逗狗,人还懒得要死,让他干点儿活要嚷嚷半天,完全不是当家的料。
找他借钱那更是别谈,冯大爷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对崔曜的帮助自然就断了。
尽管如此,崔曜还是一如既往地帮冯家干活,有时是干粗活重活,有时是照顾冯大爷吃喝拉撒。冯家儿媳,崔曜叫她王嬢,见他可怜,也会悄悄给他饭吃。
就这样熬过了初中,高中的时候,崔曜考上了县里的寄宿学校,成绩挺好,政府和学校了解到他家里条件不好,就免了他的学费,吃饭方面,学校也提供了贫困生补助。这样一来,崔曜的生存需求也基本满足了。
从此以后,他就很少回村里了,只有放寒暑假才能见到他的身影。即便回来,也是一心学习,或者捣腾一些小玩意儿去镇上卖,给自己赚点生活费,忙得脚不沾地的,几乎和村子里的人没什么交往。
偶尔去看看冯大爷,也待不了多久,至于那个小孩的情况,他就更不清楚了。
崔曜走在野草丛生的小路上,两只裤脚都被尚未蒸发的雨水打湿了,今天的太阳依旧很强烈,晒得人皮肤有点刺痛感。
他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大榕树繁茂的枝叶一点点显现出来,到了树底下,往左转,没走几步就是冯家。
昔日的砖墙还在,只不过这里塌了一块,那里也塌了一块,野草从砖墙的缝隙中长出来,木门上也多了许多黑色的斑点,看起来很是凄凉。
崔曜没有立即上前去敲门,而是在几步远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想观察一下里面有没有人在,他可不想面对冯二狗。
等了几分钟,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他走近去看,忽然间对上了墙上的一双眼睛。
“你是谁?”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
崔曜的视线越过矮墙,落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上,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谁,不过他面上没有什么波动。
“崔曜,来看冯大爷的。”
那小孩还是盯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没有看见生人的害怕,反而充满了好奇。
过了一会儿,那双眼睛消失了,墙内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然后木门被打开,一个十几岁大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他瘦得过分,四肢像竹竿一样,不至于说皮包骨头,但也没有几两肉,脸色苍白。刚才那颗毛茸茸的头,这会儿才看清楚发色偏黄,像是玉米须一样,参差不齐,最长的大概到下巴的位置,但是看起来有好好打理过,梳得很整齐。
衣服裤子都短了一截,皱皱巴巴的,上面有一些洗不掉的陈年污渍,再往下看,还光着脚丫子,踩在泥地里也不嫌脏。
“来晚了,爷爷已经不在了。”他抿着嘴,上下打量了一下崔曜,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进来吧。”他扔下这句话,不等崔曜回答就进屋了。
崔曜心里早就预想过这种情况,所以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多震惊,毕竟冯大爷也快七十岁了,而且老一辈的身体都不太好。
由于对冯家很熟悉,他习惯性地就朝着记忆中冯大爷房间的方向走。
“你上哪儿去?”少年语气疑惑,他本来是想回过头看看崔曜跟上来没有,却看到他自顾自地往别的地方走。
崔曜立马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他摇摇头,老实跟在少年身后:“走吧。”
那少年也没多问什么,继续朝前走。
崔曜垂眸,细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得出来这孩子过得不好,不仅个子小,肩胛也突出得出奇,晃动的手肘上,似乎还有青紫色的伤痕,不过屋里光线太暗,他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
正想着,少年在柴房外停下了。撩开帘子进去,可以看到顶上是用废弃的大棚塑料纸搭的,有的地方还破了洞。靠里一侧是房子的外墙,整整齐齐地堆了很多劈好的木头。靠外的一面是竹子编的墙,剩下两面都是薄布,仅能起到一点遮挡的作用。
这个“房间”里放着一张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窄床,其实就是一块垫了床单的木板,边上放着叠好的薄被和稻壳枕头,应该是少年睡觉的地方。
“爷爷,崔曜哥哥来看您了。”少年走向屋里的简陋神龛,上面摆着冯大爷的生前的照片和牌位,他声音柔和,很是亲近自家爷爷的样子。
崔曜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半晌后才起身。
他向少年打听了冯大爷生前的情况,据少年讲述,冯大爷去世前受了很大的折磨,最开始是半瘫,还能拄着拐杖溜达几步,但后来就全瘫了,只能整天躺在床上。儿子不管,少年力气不够,没人能天天帮他翻身,久而久之,背后都烂完了。走的时候人瘦得像一副骷髅架子,脸颊全都凹陷进去,眼睛也看不见了。
冯大爷走后,冯二狗把尸体送去火化,连棺材都没买,就草草埋了。
听完这些话,崔曜心头一阵酸楚,他没想到冯二狗竟然会这么狠心。
他无意间瞥见自己带来的东西,勉强压下心中的情绪,伸手拿了一个小面包递给少年:“吃吧,都是给你带的。”
对方小声说了句谢谢,撕开包装慢吞吞地吃起来。
崔曜注意到他身后大概一米多的角落里有几个肥料袋子,里面装着一些瘪瘪的空塑料瓶。停顿几秒后,便移开视线,继续和少年聊天。
待了大概十几分钟,他想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和少年道别,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大门口,他抬起头,被明媚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条件反射地快速垂下头来。顿时,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插在兜里的手也不自觉捏紧。
他抬步,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跑两步和他并肩走着:“哥哥。”
“你……叫什么名字?”崔曜微微侧过头,他依稀记得少年以前好像是叫冯二娃。
“榕安,榕树的容,平安的安。”榕安一边走着,一边薅着路边的狗尾巴草,他的声音很干净,如同清泉流淌一般。
崔曜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妈妈呢?”
“妈妈……不知道,他们都说她跟人跑了。”
闻言,崔曜停下脚步:“抱歉。”
不远处,刚割过的水田在阳光下闪着白光,波光粼粼,一两只白鹭低低地飞着,时刻警惕着水中鱼儿的动静。
榕安的注意力被吸引,也停下来,视线跟随着那两只白色的鸟儿移动,表情十分专注。
“你今年15岁了吧?”
“嗯,还差两个月。”
“没在上学吗?”现在才六月初,学校应该还没放假的。
“上学?爸爸说家里没钱供我上学,让我在家里干活。”榕安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像是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学上。
崔曜这下是真的有些头疼了,他是感觉气氛有点尴尬才不停地找话题,但好像每问一句都是在往人家伤口上撒盐,还不如保持沉默。
两人都不说话,四周就安静下来。崔曜望着水田对面青黑色的山,假装自己在看风景,这个地方地势平坦,视野开阔,随便站在哪儿都能看到一片连着一片的田地。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了奇怪之处。农村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出工早,收工也早。昨天下午回家晚,没见到人是正常的,但今天居然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村里的人这么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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