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的天光，像被顽童泼翻的蜂蜜水，稠乎乎地漫过明德中学的红砖尖顶。
高三（7）班的窗户已经亮了二十七盏灯，电扇在天花板上画出浅黄的光晕，把阳光切成细碎的金箔，洒在摊开的试卷上。
连油墨味都染上点暖烘烘的甜，混着后排男生偷偷拆开的薄荷糖气息，在空气里轻轻晃。
林小满的笔尖在错题本第 37 页顿了顿。
指腹蹭过纸页边缘被指甲抠出的毛边，那里已经起了层薄薄的茧 —— 这道三年前的省级物理竞赛压轴题，她写了二十一遍。
题目的空白处，铅笔描的小奖杯轮廓被反复涂改，糊成了团模糊的灰影，像她此刻的心情。
“小满，借块橡皮。” 同桌周莉莉的保温杯 “咚” 地磕在桌角，党参黄芪的药香混着热气飘过来。
杯壁贴着的便利贴卷了边，“距高考 30 天” 的字迹被水汽晕得发蓝，周莉莉用红笔在数字旁边画了个哭脸，“我妈说再熬不完这 30 天，她的人参都要供不起了。”
林小满从笔袋里摸出橡皮递过去，目光落在周莉莉摊开的英语作文上。
范文里 “梦想”“奋斗” 之类的词被荧光笔标得刺眼，她忽然想起半年前，清北招生办的老师坐在会议室里，笑着说：“林小满同学，你的竞赛成绩足够稳进保送名单了，保持状态就好。”
走廊里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像秒针敲在神经上。
林小满下意识地把错题本往抽屉里推了推，抬头时正撞见张建军推门进来。
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白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皮鞋亮得能照见天花板的电扇，只是鞋尖沾着几粒粉笔灰 —— 那是他今早擦黑板时蹭的，往常他总会把鞋擦得一尘不染。
更扎眼的是，他袖口露出半截银色手链，链扣上刻着个极小的 “途” 字。
“早读课都精神点！” 老张往讲台上一拍教案，声音震得黑板上方的电子倒计时牌晃了晃。
屏幕上的 “30” 红得刺眼，旁边印着行小字：“知途科技智能计时系统”。
他拿起红粉笔，在黑板的 “30” 后面重重画了个感叹号，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你们现在多啃一道题，将来就能在大学多睡一个懒觉！”
阳光斜斜地穿过他的肩膀，在讲台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
他忽然朝林小满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脚步顿了顿：“特别是林小满，昨天你爸又给我打电话了。”
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墨点。
林小满低着头，听见老张的脚步声停在她课桌旁，带着股淡淡的樟脑丸味 —— 上周她去办公室交作业，瞥见他抽屉里锁着本红色封皮的册子，封面上印着 “保送补报申请表”，边角沾着点和樟脑丸一样的味道。
更奇怪的是，册子旁边放着个知途科技的文件袋，露出的表格里有 “李梦冉” 三个字。
“你爸说你最近总失眠。” 他的手落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渗进来，有点烫。
林小满抬头时，正好撞见他往教室后排瞟了眼 —— 李梦冉的座位在那里，此刻空着，桌角放着个印着 “知途科技” logo 的书包，旁边堆着几本崭新的竞赛辅导书，扉页省科协的印章闪着金光。
“我跟他打包票，你这成绩冲一把没问题。对了，知途科技捐的那批学习系统，下午就装，据说能精准押题，到时候你多试试。”
林小满的手指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说 “张老师，我上周收到清北的邮件了”，想说邮件里 “资格不符” 四个字冷得像冰，想说她查了三天的公示名单，自己的名字上被划了道粗黑的横线，旁边贴着的打印纸上写着 “李梦冉”。
可前排同学的朗读声突然拔高，英语听力磁带在录音机里转得沙沙响，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吞了回去。
阳光爬过她的手背，暖得像春天的风，可指尖却凉得发僵。
课间操的铃声炸开时，周莉莉拽着她往外跑，发绳扫过林小满的脸颊：“快点快点，今天体育老师带了秒表！听说李梦冉昨天跑八百米，教导主任亲自给她掐表呢 —— 对了，她爸不是教育局副局长吗？”
操场上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各班的队伍排得整整齐齐，像田埂上的稻禾，广播里的《运动员进行曲》震得地面都在颤。
林小满跟着队伍摆臂，目光却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操场尽头的公示栏上。
那片蓝色的铁皮公告板，被前几天下的雨泡得发锈，玻璃上蒙着层灰。
可她闭着眼都能摸到自己的名字 —— 林小满，高三（7）班，省级物理竞赛一等奖，拟保送清华大学。现在那里有道黑得发亮的横线，像道没愈合的伤疤。
“别去了吧。” 周莉莉的声音低下来，拉着她的胳膊往回拽，“昨天我看见李梦冉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本竞赛辅导书，崭新的，扉页上还有省科协的章呢。你记得吗？去年竞赛颁奖，她根本没去。”
林小满没动。
她挣开周莉莉的手，鞋底踩在发烫的水泥地上，像踩着块烧红的铁板。
公示栏的玻璃被阳光照得反光，她用袖子擦了擦，才看清那道横线旁边的打印纸 —— 李梦冉，高三（3）班，省级三好学生，拟保送清华大学。
“三好学生” 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肿。
林小满的指尖搭上公告板边缘的金属包边，那是种暗青色的铜，摸上去凉丝丝的，纹路里卡着点铁锈。
这包边是上个月刚换的，工人来安装时，她听见他们说 “这铜料是知途科技赞助的，特别结实”。
就在指尖触到金属的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窜上来，像被细针扎进肉里。
她猛地缩回手，看见指尖肚上印着个淡青色的印记，形状像只蜷着的小蛇 —— 和奶奶给她的那只青铜手环一模一样。
那手环去年夏天弄丢了，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内侧刻着圈模糊的花纹，和这铜包边的纹路惊人地像。
更诡异的是，印记边缘的纹路里，嵌着个极小的 “途” 字。
刺痛顺着指尖往手腕爬，像条发烫的细线。
林小满低头时，恍惚看见公示栏的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个模糊的轮廓，穿着件陌生的蓝白校服，胸口别着 “知途科技” 的徽章，手里拿着的试卷上，印着和她错题本第 37 页一样的题。
“小满！体育老师在瞪你呢！” 周莉莉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
林小满转身往队伍里跑，手腕上的刺痛还没消。
她回头看了眼公示栏，阳光正照在那块铜包边上，反射出点细碎的光，像谁的眼睛在眨。
公告栏旁边的香樟树影里，李梦冉正靠着树干打电话，手里把玩着个银灰色的东西，看着像知途科技的最新款学习平板，屏幕亮着的页面上，是她的竞赛成绩查询界面。
回到教室时，老张正站在讲台上拆箱子。
泡沫塑料的摩擦声刺得人耳朵疼，他手里举着个银灰色的平板电脑，屏幕上闪着 “知途智慧备考系统” 的字样。
“这可是好东西！” 他拍了拍屏幕，指尖在 “个性化推送” 几个字上顿了顿，“知途科技专门给咱们省重点定制的，能分析每个人的错题 —— 比如小满总错的竞赛题，它都能精准推送类似题型。”
林小满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道长长的线。
她忽然想起上周去办公室，看见老张的电脑屏幕上，李梦冉的名字后面标着 “重点推送用户”，而她的名字旁边，是个红色的 “已排除”，备注栏写着 “数据异常，需修正”。
“叮” 的一声，平板电脑启动了。
屏幕的蓝光映在老张脸上，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点笑，像藏着什么秘密。
林小满低下头，翻开错题本第 37 页的背面，用铅笔写下：
“1. 公示栏铜边刺痛，指尖青痕含‘途’字，与祖传手环同纹。”
“2. 李梦冉省科协假证 知途平板查我的竞赛成绩。”
“3. 张老师知途手链抽屉文件袋 系统标我‘异常’。”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字迹上，铅笔印在纸页上微微发颤。
教室后墙的 “状元龙虎榜” 上，她的照片被人用修正液涂了眼睛，旁边用小字写着 “机器”—— 可现在，她指尖的青痕还在发烫，像有个声音在说：这不是结束。
倒计时牌上的 “30” 被风吹得晃了晃，林小满摸了摸手腕，那里的刺痛还在。
她知道，从今天起，这 30 天不会只是简单的倒计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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