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就是周末了。
因为记着和老二徐慧的约定,李牧遥天还没亮就得耷拉着脑袋爬起来做饭。
一碰到炒菜锅,她便忍不住叹气。
徐敏回娘家住以后,每天除了去街道办领些杂事做之外,还得管着一家人吃喝。
如今她顶替了徐敏,这给家里做饭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她头上。
她倒是会做饭,但她不喜欢做。
幸好来这儿以后正好碰上家里闹矛盾,分餐制还没结束呢,她只需要管好自己和徐家二老的饭菜就可以了——买菜的钱都是徐母出的,总不能连做饭也丢给老人吧?
李牧遥扒拉了一个小碗,烧开水以后先煮了一锅黄面汤,然后蹲在水管旁边把豆角给洗了。
徐慧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端着痰盂就凑到她跟前:“姐,今天我能跟你一块儿吃饭不?”
味儿都飘到李牧遥鼻子里了,她一脸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可以啊,你自己做完端过去一起吃不就得了……先把东西出去倒了!”
“姐你现在怎么这么瞎讲究?”徐慧撇撇嘴,倒也没太在意她的态度,压低声音:“我那个来了,今天不想摸水,你就帮帮我呗。”
“行行行你赶紧走赶紧走,难闻死了。”李牧遥拿着洗好的豆角一甩,甩了徐慧一脸水。
徐慧去公厕倒痰盂,安静的街道上就数她踢踏的脚步声最大。
李牧遥叹了口气,心想老二要是过来挤的话,小五没人管,就必然也得跟着一起了。
算了,加道菜吧。
她往汤锅里又添了点水,炒了个豆角,弄了点腌咸菜,三个鸡蛋里兑点水做的嫩点,一道西红柿炒蛋就和豆角一起出了锅。
徐母已经起床了,正在院子里打扫,徐父倒完痰盂就蹲在门口抽旱烟,立马挨了徐母几扫帚,嫌他乱磕烟灰,把地弄得一团脏。
李牧遥把蒸好的玉米面馍馍端进屋里的时候,喊了一声吃饭了,左脚刚踏进屋里,老三媳妇儿就从里屋出来了。
俩人打了个照面,李牧遥没搭理她。
老三媳妇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饭桌上的炒鸡蛋,出了院子就把徐国富给拽到旁边:“徐国富!你看见你姐他们吃的都是什么了吗?!那么一大盘子炒鸡蛋,起码得往里头打四五个吧?她可真舍得放啊!”
徐国富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儿正是一脸不耐烦:“让他们吃呗,你还天天上外头买大肉包子呢,一个一毛八,不比鸡蛋贵?”
“那我买包子花的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你姐她天天在家闲着啥事儿不干,吃那么好?!”
老三媳妇儿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都是因为你爸你妈偏心!以前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每个月还得交三块钱伙食费呢,也没见他们舍得给我吃几次鸡蛋,现在倒好,一说分开吃,立马就把鸡蛋给拿出来了,凭什么?!”
“你小声点!”徐国富被她吵得头疼,心里也很不满。
家里分开吃以后,他这头的花销立马就大了不少,他媳妇儿张芳做饭不好吃,硬着头皮吃了两顿以后两口子就默默出去下馆子了,还得照应着两个小的,光是这几天就花出去了好几块钱,他早就后悔了那天的一嗓子!
可是爸妈不理他,老二跟小五也不站他这头,就一个不顶用的老四还跟他说说话。
没人给他递台阶,他想低头也没辙。
他觉得没面子!
再一转头,看见屋里热热闹闹地开饭了,说好的分开吃,徐慧和徐洋却也在饭桌上,一桌子其乐融融,显得他像是被排挤了似的。
徐国富心里更不痛快了。
旁边张芳还在跟他置气,说是今个儿要没个说法她就带孩子回娘家!
徐国富烦躁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最后真有点怕媳妇儿跑了,回头接人他还得出钱给丈母娘买东西,就一咬牙,搬了个凳子坐到饭桌旁边。
“爸,妈……”
二老不搭理他。
徐国富攥了攥拳头,转头皱着眉:“大姐,我错了。”
李牧遥吃了一口豆角,心想自己的手艺还挺不错。
她一点也不想搭理徐国富。
以前小舅结婚的时候管她妈借了十万块钱,说是很快还上,结果她上大学的学费不够跑回去要,徐国富就冷着一张脸先把她训了一顿,说她成绩不好,人也不知道安分,非要读那种不三不四的艺术类院校,明明隔壁市就有免费的师范学校不去上,张芳也在一旁帮腔。
李牧遥被他们说得直哭,想不明白为什么欠了钱的人却这么理直气壮。
回去以后再听母亲说什么算了算了你外公也没错啊,反正师范学校也有教音乐的,照样可以培养你的兴趣爱好,把她气得扭头就走。
上辈子的心结就是这么一点点堆出来的。
现在李牧遥倒是不需要再看他们讨人厌的模样了,徐国富两口子还年轻,蹲过监狱的大舅才五岁,小舅甚至都没出生!
所以,她绝对不要再重蹈覆辙!
“......”
李牧遥就那么低着头不说话,旁边徐慧忍不住了,哼了一声:“你错哪儿了?”
徐国富虽然听着她那阴阳怪气的调调心里很不爽,可是当着爸妈的面,他不敢表现出来:“爸妈辛辛苦苦养了咱们这么多年,还没等到安生享福的日子呢,我不该气昏了头就说要分家,还有大姐……大姐她被人扫地出门,心里肯定也很难受,我不该揭她伤疤。”
李牧遥在心里冷笑一声,心想都过来低头认错了还要酸她一嘴,果然打从年轻就讨厌。
正想着,徐父一拍桌子:“听听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外人嘴上乱说也就算了,自家人还在这胡说八道?!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你姐,就在这好好跟她道个歉,别整天听了那谁在外头瞎咧咧,你也跟着学……记住了,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徐慧跟着翻了个白眼。
“那谁”在屋外听得脸色一黑。
徐父发了话,徐国富脖子也不梗了,老老实实在李牧遥跟前道了歉。
还被二姐徐慧逼着鞠了个躬表示诚意。
二老总算松口,分餐制便就此结束,以后一家人还是一起吃饭。
饭后,小五徐洋包揽了洗碗工作,老四徐国强跟没事人似的飘走了。
李牧遥被徐母拉到屋里,偷偷往手里塞了三十块钱,跟她说买完东西要还有剩的,就买点布回来给她自己做两身衣裳。
李牧遥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接,毕竟她还没去过百货大楼,不知道拿徐敏剩的三十多买东西够不够用,结果转头瞄见张芳站在窗户边支着耳朵偷听,她就果断接了,说以后有了工资立马就还给徐母。
出去的时候,张芳脸色果然不好看,估计又在想着徐母偏心,偷偷给大女儿塞钱却不照应儿子的事儿了。
等厨房工作结束以后,李牧遥捏着六十多“巨款”,和徐慧徐洋两个人一同去百货楼。
而老徐和徐国富这会儿就坐在院子里。
看着仨姑娘出了大门,徐父转头瞪了徐国富一眼:“你说你,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怎么一天天的还这么不让人省心?以前你小的时候你姐对你多好,都忘了?她现在过得不好,你又是当弟弟的,又是一个男人,让让她会掉几块肉?!以后真到了分家的时候,这家里的房子不还是你跟老四的,等她们嫁出去了,你想对她们好都轮不到边儿了!”
徐国富低着头不吭声。
被教训了一通以后,他垂头丧气地回屋收拾东西,张芳过来想跟他说话,他横了对方一眼:“有完没完了?我要上班迟到的话,这个月奖金就没了,你也别想再吃上大肉包子!”
“不说就不说,活该你天天在家吃亏!”张芳一跺脚,扭头拉着儿子就走。
徐国富一慌:“你上哪儿去?”
“还能去哪,带儿子上班!别以为就你们厂有奖金!”张芳走得飞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两口子谁也没看坐在角落里的徐秀丽一眼。
-
县城的百货大楼离徐家挺远的,当时街上其实有载人的三轮车,但徐慧一问到百货楼就要收九毛,立马拉着姐妹走人。
“这钱可真好挣,改明儿我也去买辆车拉人,说不定多跑几趟,一个月能赚四五十呢!”徐慧嘴上说的利索,但大家心里都知道这是个体力活,人家赚的就是辛苦钱。
走着走,得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大热天的,出了一身汗,正好碰到有卖汽水的,三姐妹一人一瓶北冰洋,甜丝丝的橘子汽水瞬间赶走了所有疲惫。
“又花了四毛五,回头让妈知道了肯定要挨骂……”徐洋依依不舍地看着空掉的汽水瓶。
徐慧倒是坦然:“那你不说不就得了。”
李牧遥拍拍小妹肩膀,笑着进了百货楼。
周末的百货楼人还挺多,李牧遥按着清单买了一罐麦乳精,然后找了半天茅台,看见上头标价八块,她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李牧遥一直觉得小时候学校门口一毛钱两根的辣条已经够便宜了,没想到,时间再往前拨点,三十块钱原来能买很多东西了!
礼物买齐了,她拎着袋子跟徐慧看衣服,看着看着,忽然看到了一张熟脸。
“姐,你发什么呆呢?”徐慧回头找她,生怕她掉队,“看见谁了这是?”
“没谁,认错了。”李牧遥冲她一笑,平静的表情下却隐藏着惊涛骇浪。
她在徐慧后面又回头看了一眼,怔怔地看着那个人从自己眼前走过——未来的大企业家,如今穿着一身简朴的服装和她擦肩而过!
她恍然间又想起了如今的年份。
1980年,体制逐渐松动,新事物也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人们将要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迎来巨变,而她就站在时代的浪潮跟前,还没确定自己要踏浪而去,还是被裹挟着走……
“姐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真是上了年纪,开始动不动走神了?”徐慧喊她,“你快帮我看看这个裙子好看不!”
徐洋问了价钱,偷偷说:“二姐,这个裙子好贵啊!都顶的上你一个月工资了!咱妈不是老说女孩子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好嘛,要是让她知道你花了这么多钱买衣服,肯定……”
“你懂什么?人家电影里的女主角都是这么穿的!”徐慧明显有些动摇,但还是不舍得那件漂亮的裙子,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李牧遥在旁边看着。
那件裙子在她看来其实挺普通的,白底黑印花,也不收腰,整体素的要命。
可徐慧的表情却在她心里引燃了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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