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夏季走入了序幕,酷暑袭袭,大地如蒸,炙烤着大江南北。
“杀一个小姑娘,犯得着叫我们从闽都赶过来?有钱人真是烧得慌。”黄土扬起粉尘,一个黝黑的人走在道上,他似乎能吸走更多的热量,汗如瀑下。
“……赵猛,不要坏了规矩。”前头的男子高瘦,有些领导气息,看起来倒是弱不禁风,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赵猛点头哈腰应着,心里直骂道:神经病,三伏天裹着大黑袍,阎王早该收了你!
那人却回头,面具下看不到他的神态,只有一双眼,赵猛感觉他的眼神把自己剥皮了似的。
那是一双鹰隼般的眼,仿佛伏击在黑夜中紧紧盯着猎物的野兽。
“走吧。”
待到他收回视线,赵猛已经冷汗如瀑,他一擦脑门的汗,只觉得这个新上司真是跟鬼似的!
另一边,破碎的土路上,走着几位锦衣男子,一人叼着牙签,嘴唇都是油光。
“今天也不是我当差,拉我出来干什么?”
“青狗点我们来的,干这差事你还想有假期。”身后男子悠悠开口,这人留着鼠须,说话间也不忘高深莫测地整理着。
“到贫民窟做什么,老大,你也给个准话呗,抓什么啊,等下人跑了。”叼着牙签的男子龇了鼠须一下,又向前人不依不舍的追问。
“跑不了,抓个小孩。”领头那个倒了口酒灌进嘴里,野性的胡茬上也沾了水珠,他一抹嘴,咧嘴笑道,“一个十二岁的小鬼。”
“那杜大人拉我们这么多人出来是何必?”鼠须男子挑眉问道。
“前几天刘府的公子不是让人打了吗,这段时间挨打的大少爷一大堆,安排了人来看,到底是个小孩,乖乖道歉了,但是人家不认,我们现在得抓他教训,做个姿态。”杜大人合上酒壶,挑了挑眉。
“哦!这件事啊,可惜了,我还挺喜欢这个小英雄。”一个捕快来劲了,他冲后头的人扬起拳头,“下手轻一点。”
“什么英雄,不知死活。”鼠须男嗤笑,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人却停了。
“安静。”杜大人嘘了一下。
“抚宁王府的人,怎么到了这里?”鼠须男凑到上司跟前,压低了声音。
“前面就是那小鬼的房子。”杜大人头也不回。
“怎么,那小子连沈王爷也敢抢?”男人吐出嘴里的牙签,声音仍旧不小。
杜大人皱眉,扫视了身边的人,他们终于安静下来:“我去看看。”
“刘护卫。”杜大人带着手下近步上前,很是轻佻地喊了一声。
刘眷领着一小队人。这几人都是黑衣银冠,看着好不张扬,杜大人心里暗笑,天天就会摆个谱。
刘眷听见声音,转过头,微微颔首:“杜少府,怎么在此?”
杜少府拱手作揖,朗声道:“在下奉李青工李大人之命,前来捉拿一位犯人,这人屡屡劫盗京中子弟,惹得人心惶惶,刘护卫可有耳闻?”
刘眷顿了一下,轻笑一声:“不瞒少府,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人。”
杜少府眯起眼,疑惑道:“哦?这烧杀抢掠之徒,屡犯王法之辈,既是有害于治安,应由我等官差收监,再做发落......怎么王爷也......”
刘眷依旧笑着,依旧不卑不亢:“少府,我是受王爷之命来找他问话,待到问过自然会任凭你们查办,现下,想必李大人公务繁忙,对于一个小孩,小惩大诫,也不急于一时。”
杜少府还欲再言,却见刘眷身后的马车上下来一人,他抬眼看过去,脸色一变,方才吊儿郎当的相立刻收敛了起来,他一摆下袍就要跪下。
“不必多礼,杜大人,刘眷素来粗鲁,希望我们没有麻烦到你。”那人声如洪钟正气凛然,杜少府却感到冷汗直流。
“不,小人职责所在......”
“人,就在前面?走吧。”马车的帘子被放下,杜少府始终跪地,待到人已走远,方才起立。
“怎么让他们把人带走了。”男子不知道哪里又叼了牙签,挑眉问道。
杜少府冷笑一声:“不让?沈王爷亲自发话,难道你去拦一个试试?”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邹静文正在研究灶台。他不由叹气,来这里找自己的,除了不速之客,还有谁会敲门呢?
邹静文提起自己破烂的家门放到一边,仰头道:“找谁?”
那人敲门的手势还在,没想到这个门是这个开法,手尴尬放下,探探头:“邹静文住这里吗?”
“我就是邹静文,你找我?”邹静文抬眼,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大路。
那人一模脑袋,笑道:“我家大人有请。”
邹静文眯了眯眼,狂妄非常:“谁找我,就让他亲自过来。”
却听到一道熟悉的笑,邹静文不由一愣,抬眼看去,马车上一名衣着不凡的男人跨步下车,一脸络腮胡子,倒是不邋遢,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着,非常端正地站到了邹静文面前,他郎笑道:“我可不是亲自过来了。”
邹静文没说话,他也不在意,低着头探下身体:“小子,我是沈定方,你母亲的故友,她托我照顾你,你知道这回事吗?”
听见母亲两字,邹静文瞳仁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思索片刻,只是摇头。
“不知道也没事,你想,来我府里吗?”沈定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邹静文,默不作声打量这孩子和他的房子。
邹静文只扫了一眼,就抬起头盯住王爷,死死攥着那张纸
“你也可以会抚宁王府,我有一个……”
“我去。”邹静文快速说道。
“你……”沈定方望着孩子的眼睛,从中捕获出几丝熟悉的凶狠。
“我去。”邹静文声音不大,语气倒坚定非常。
沈定方轻轻笑了,站起身子,摆摆手道:“走吧。”
息京。
这两天雨下得紧,这会儿倒正停着,身边黏糊的热气久久被沾在身上怎么也散不掉,营地里的热气就这么留置,混着那股血腥的腐肉味——这环境真不是活人待的。
侯爷刚从死人堆里爬起来,不用纳闷,这会儿他已经不再是人了。
照理来说,人死灯灭,尘世间的一切便再也与他无关了,理所当然的,侯爷人头落地之前,脑子不免要为这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国家生出春雨一样绵绵不休的担忧,但是人头一落地,这一生的种种都在脑子里闪回了一遍后,他那点狐死首丘的满腹牢骚都烟消云散了。
侯爷想:那管我什么事。
他正兴致勃勃地准备迎接他的下一段人生呢,但是这天也是不巧,大概阎罗王分配人手时没考虑到特殊情况,今天这从早到晚死魂太多了,自己又恰好赶上饭点,人家牛头马面忙不过来,回家吃饭去了。
侯爷得出这个结论花了小半个钟头。
他又想:想我这一生光明磊落,行善积德,那是一点福也没享受一下,这会我都是鬼了,不物尽其用去探查一下别人的**实在是暴殄天物!
于是侯爷一拍大腿,立马飘出半里地,直直往那下令砍了自己的狗贼那去了,刚才满肚子的“来之坦然,失之淡然”一下子飘得无影无踪,什么生前事生前毕。侯爷道我去你奶奶的。
侯爷鬼鬼祟祟地掠到营地,又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摇大摆的找到了主帐,不知为何里头格外嘈杂。
他飘然入内,便看见暗红色的鲜血在地上铺展开来,汩汩地淌过他脚心,地上之人发梢也湿润得红了,他毫无声息地倒在地砖上,侯爷飞到他身边,他摸不着他,手直直地透了进去,倒像是他把这人穿心掏肺了。
侯爷的思绪在在一旁女人泣声中中逐渐茫然起来。
夜色里,几点寒鸦驻留在凋敝的枝头,火焰将它们的羽毛映照得有了些许油色,浓黑的烟尘滚滚扶摇而上,忽的,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小玩意簌地一扇黑羽,隐没在夜色之中。邹静文静默地看着这一地伏尸,眼中闪过阴翳,月光逐渐被云层掩盖,火焰的光芒依旧将夜色照得退却......
一阵寒风吹来,赶车老伯的咳嗽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小公子,回到车厢去吧!”
邹静文看过去,那老伯形同枯槁,黝黑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皱纹,就像是枯骨上披了一层皮,可惜身材干瘦声音却毫不含糊,就他这么一声,林子里鸟兽俱惊,邹静文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身后的车厢伸出一只手,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上。
“静文,你不会冷吗,为什么坐到外头呢?”手的主人很不客气地揉了揉邹静文被冻的通红的脸蛋,手上厚而粗糙的老茧揉得他的脸有些刺痛。
邹静文听了,应了声是,掀起帘子钻进了车厢。
车厢不大,里面端坐着一位瞧着颇有气魄的中年男子,蓄着短短的络腮胡子,他一见邹静文,就捏了捏他红彤彤的脸,问道:“冻成这样了,怎么也不进来?”
邹静文张了张嘴,没说话,把头扭到一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
男人不由失笑,摇摇头,替他掀起窗帘,然后继续喝着自己的茶。
“小孩子就是不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的脸蛋还是水灵灵的”
沈定方一路上都是这个吊儿郎当傻不愣登的老头模样,邹静文从前听说过抚宁王的故事,现在倒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百闻不如一见”,
邹静文让他吓一跳,面不改色地挣扎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不骑马。”
眼前的大将军挑挑眉,满脸的络腮胡子颤抖起来,他哈哈大笑,邹静文抹抹脸上的水珠。
“如果骑马,会把我的发型吹乱。”
你那破头发还有发型可言,邹静文真情实意笑了一下,任凭沈定方将自己的发型揉乱。
见邹静文张了张嘴,没说话,把头扭到一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男人不由失笑,摇摇头,替他掀起窗帘,然后继续喝着自己的茶。
到了下车的时候,沈定方总算知道邹静文为啥要坐在外面吹冷风了。看着这半人高的小鬼抱着篓子吐了好一会,末了一脸臭屁的擦了擦嘴,他瘪瘪嘴,强忍住没有笑。
吐完后,邹静文望着这个富丽堂皇的王府,烫金的牌匾篆刻着龙飞凤舞四字——抚宁王府。
“他奶奶的!你知道我打听到谁了吗?”门扉被撞开,一高瘦的学生推开门。
“谁?”
光线一下子打进来,几位着着白衣的小公子绕着一方席子坐着,他们被声响惊到,转头看去,被围在中间的那人却无甚反应,只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头也不抬地随意问了一句,声音不大,但颇有几分气魄。
来人看见他突然僵了一下,跪坐到他旁边,声音拘谨起来:“三殿下,您也在啊,不用和他在一块吗?”
“等下去找,你继续说。”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三殿下皱了皱眉。
学生舔唇,有点紧张,但觉得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于是道:“其实……殿下知道一个人吗?今年在京里把王家那个王敬轩打了一顿还丢到衙门去的那个,就是那个疯狗,今天李青工亲自吩咐人去抓他,然后被人截胡带走了。”
众人听见这一遭,都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了,三殿下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微一挑眉:“谁?”
“是抚宁王!他是被王爷藏在车里带回来的。”瘦个儿见大家情绪都被调动,忘乎所以,声音不自觉大了。
三殿下确实觉得好奇,终于放弃了那个九连环:“为什……”
学生直接打断他,激动道“这是因为前几天王敬轩去找人麻烦,沈云瑞也在,你猜怎么着,他把沈云瑞也抢了!”
三殿下乐了,刚要问话,就听到背后一道冷冷的声音,一道视线扫过来,让人感觉仿佛被什么阴险的生物窥伺着,本能绷紧了身体。
“三殿下。”
所有人都安静了,刚刚还喧嚣着的众人如同被釜底抽薪的滚水,一下子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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