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临行前,沈定疆亲自进宫向皇帝禀明事情原委,特请告假。皇帝倚重大将军,也深知沈家幺女幼年走失因的是战事,自然准允,还特赐了亲卫携令牌随行。
家中的事情,则交给长子沈陵安和长媳孟月明料理。
沈家马车队伍启程时,沈定疆已派了两名心腹先一步快马加鞭南下了。
因为清和大致跟这位父亲说了陆家在临沧县的境地,以及与王县令的恩怨,前世的意外被她当成噩梦说出,说得悲戚哀婉。沈定疆爱女,在朝为官多年,得知其一,便能探知背后的险恶了。
那两名心腹,也不是派去追陆峥的,陆峥已走了三天,他们大抵是追不上了。叫他们去,一则给临沧附近的尤城守将递信,尤城守将是沈定疆故交,若遇紧急,能及早从中周旋一二,避免祸事酿成;二则,与陆峥也有个照应。
清和心中不安,一路沉闷地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繁华景象,看到糖果铺子,她就想起刚到京城时,哥哥每样都买了给她尝尝,自己却舍不得吃碗牛肉面。这一想,心情更糟糕。
“小红豆?小红豆!”喧闹的街巷忽然传来几声呼喊。
清和回头一看,惊讶见到熟人身影,赶忙叫车夫停一下,她将脑袋探出车窗:“狗哥?”
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年轻男子正是扶桑镇的王二狗,他们自幼识得,一起长大的,这回进京赶考,他们就是一道的,不过后来出了身世这茬,狗哥去药商周老板那里忙活了。
二狗跑的满头大汗,一手俯膝喘粗气问:“小红豆,你们这是要去哪?”
清和便大致跟他说了前因后果。
二狗一愣:“你怎么晓得?”
清和听这话不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哥哥临走前见过你?”
二狗支吾了一下,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他索性跳上马车跟车夫坐一块,边催促车夫赶车,边回头道:“是,老于来报信就是找的我,阿峥走得匆忙,只交代我这几天留意着你,家里的事情先不要讲给你听,等事情好了,他自会给你报信。”
“他,他这是不要我了吗?”清和白了一张脸,又气又急。前世哥哥对她解释,说是当时太匆忙了,来不及,未料想,是诚心瞒她!
然而陆峥走的时候,也不知前路会是绝境。
他是哥哥,自小护着相思,这番进京又意外发现相思身世,当时沈家众人洒泪围着小姑娘,嘘寒问暖,正是至亲团聚。这些年本该是明珠耀眼的相思在那个清苦的村子,跟着他们颠沛流离,他已经够愧疚自责的了,如今这个时候,又怎么忍心破坏?
二狗知道陆峥的难处,只好道:“小红豆,阿峥最疼你的!”
清和摇摇头,咬唇望着前路,眼泪汪汪。
倘若她能像仙人那般御剑飞行,日行千里,一下子飞到哥哥和爹娘身边,该多好?
可现实是,纵车马粮草准备齐全,凭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走官道,从京城到临沧也要八.九日。
沈定疆骑马与车架并行,掀了一半帘子道:“工部赵大人领队南下运木材,父亲已打了招呼,到临川渡口便借他们的顺风船,兴许能快上两日。”
清和揉揉雾蒙蒙的眼睛,重重点头。
几日的路程很是煎熬,她一闭眼,就是哥哥笑着喊她,相思,吃不吃糖?
画面一转,又是大雪纷飞,风霜冻骨。
她好像回到了大年三十那晚。
南宫御装出深情款款的模样,抱起她已经凉透了的尸体。他准备去将军府,演一出好戏了。
清和光是看着就气得发疯,恨不得杀了这个伪君子!她重活一回,这辈子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想到,雅间的门会被狠狠踢开。
外边,是杀气腾腾的陆峥。
他身形高大,铠甲上是大雪也掩盖不住的血迹,拳头攥得剑柄死紧,泛着冷光的剑刃不断往下淌血珠,面容肃杀。
清和愣住,无声喊:哥哥?
南宫御骇然大惊:“三千精甲劫杀,你竟没死?”
陆峥冷笑一声,一双眼死死盯着他怀里了无生气的少女,握剑迈着大步上前,每一步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都预兆着杀意。
南宫御竟情不自禁往后退,等反应过来叫人,外面一片死寂,没人进来。
陆峥刀刃上的血,是杀光了他的人!
南宫御这才慌了,想也不想就丢下那个或许没用的尸体。
砸在地上,“砰”地一声。
没有知觉的尸体又撞在凳脚,光听声儿,就知道有多疼!
可,人死了,不知道疼了。
这是比疼还要绝望一万倍的事情。
陆峥眼中的怒火几乎是一瞬间被点燃,彼时除夕夜千家万家燃放的爆竹热烈,他见南宫御欲翻窗逃走,一把将手中剑朝南宫御后背狠狠掷去。
南宫御被刺中后背,身子倒在地上,又惊又怒,骂道:“陆峥你放肆!本王是皇子!天潢贵胄你也敢?”
陆峥的眼神冷得厉害。
——皇子又如何?今日便是皇帝,动了相思,就得赔命!
陆峥薄唇紧抿,一句话不说,红着眼过去,生生把剑拔.出来,再朝南宫御胸口扎,南宫御已经震惊得发不出声,双手握住利剑拼命挣扎。
然而陆峥的剑,如有千钧,丝毫不停留地划破他掌心,还是刺穿了他胸膛。
鲜血泊泊,才听陆峥嘶哑的怒吼:“谁准许你动她?啊?”他又把剑拔.出来,发了疯似的戳进去,将南宫御的躯体戳出好几个血窟窿。
地上蔓延一摊血水,南宫御的气息,没了,双眼瞪得比铜铃大。
陆峥也无力跪在了地上,冷峻侧脸全是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他缓缓回过僵硬的身子,看到清和,热泪滚下来,与他掌心的鲜血融为一体。
“对不起!”
“相思对不起!”
“是哥来晚了……我不该,我不该!”
清和想冲过去告诉哥哥,她还活着!可是像个局外人,根本动不了。
除夕夜的雪停了,京城也乱了。
素来温和宽厚的御殿下横尸街头,皇帝气得吐血,又得知,原来他最赞赏的御儿,竟是当年设计害死太子的凶手,皇帝病倒了,再多灵丹妙药也救不过来了。
可怜他有十几个皇子却因优柔寡断而未立储君,诸王相争,其状惨烈。
最后,还是西南王赢了。
因为西南王身边,有一名叫陆峥的狠将,手段毒辣,令人闻风丧胆。西南王登基后,尊陆峥为师,可谓给了至高荣耀和爱戴。
帝师的名声为人,随着立鉴察院、严惩弄权贪官,而家喻户晓。
他抓已故御王党派,将人头颅割下,悬在城门、尸体,则悬在闹市,以示天下。
他抓贪官,将其家眷乱棍打死,就叫那贪污的眼睁睁看着,看着至亲无辜死去,悔恨交加却别无他法,最后,才到自己,五马分尸。
甚至,他连皇室都敢抓!南舒王是先帝的嫡亲弟弟,今上的亲叔叔,这身份够尊贵的吧?南舒王偶然瞧上一妙龄女子,抢之纳之,再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帝师知晓后,安上私德不修、淫.乱成性的名头,打发去了南郊寺庙,日日烧香拾柴,磕头拜佛,晚年凄惨。
帝师的残忍无情,阴鸷黑暗,远不止这些。
很长一段时日,京城众人闭门不出,怕一出门,就看到高高悬挂的尸体头颅,还有街上擦不掉的血迹。
那是笼罩在所有权贵头顶的噩梦,上朝都是高高提着一颗心,生怕行差踏错,隔日就上了帝师大人的名单。
也有人对陆峥不满,一个从乡野爬起来的泥腿子,凭什么?
陆峥听了这话,淡淡一笑:“凭你活不过今晚。”
有帝王撑腰,谁还敢对陆峥的残虐之举说一个“不”?
可对平民百姓来说,国泰民安,没有贪赃枉法的恶吏了;对科考举子而言,前路可期,即使出生贫寒无权无势也完全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当然,纵使如此,也仍然掩盖不了帝师大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个事实。
他站在权势巅峰,要弄死个人,如同碾死蚂蚁,他却偏不,他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最深沉的心机,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美人、荣华、富贵,都不是他所求,没人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以至大家都忘了,他也曾是平乱西南、保家卫国的将军。
那年的史册是这么记的:“酷刑,暴举,使政治清明。然帝师残虐弑杀,喜怒无情,恐成国之大祸,今上迟早要为国除害。”
……
清和惊醒时,沈夫人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说:“醒了?我们快到了。”
原来只是个梦吗?
清和缓缓偏头看向外面。
夜色弥漫,月色下隐约可见江波荡漾,远处,有她熟悉的临沧县模样了。
清和想着那个离奇的梦境,总觉得那就是她死后真实发生的一切,可她宁愿那只是个噩梦,也不要见到那样可怕的哥哥!
天亮,船靠岸了。
沈定疆的心腹李生已经在渡口等候。
沈家人下船,李生上前抱拳回禀:“将军。”
清和前后左右都没找到哥哥的身影,心头一紧,忙问:“我哥呢?爹…娘他们呢?”
李生犹豫地看了眼沈定疆,沈定疆明白这是事态不妙了,但知道孩子着急了一路,瞒也不是个办法,便道:“直说吧。”
李生才道:“属下没追上陆峥,只好赶到陆家,方才得知月前陆玉成失足摔下山崖,当场毙命,陆夫人难受重创,病倒家中,天热,左邻右舍帮衬着将陆玉成下葬了。陆峥……”
李生顿了顿,“属下见到他时,他将陆玉成的坟掘了,属下跟着查看过,尸体青黑浮肿,恐怕不是摔死这么简单。”
“老天!”沈夫人骇得拍拍胸口,一面揽紧了清和虚软的身子,连声哄道:“莫怕,莫怕。”
这个结果,清和早在路上就料想了千万遍,然而此刻从他人口中再听闻,仍是踉跄一下,险些没站稳。她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那我娘呢?”
前世最糟糕的结果,是娘得知爹出意外后,又见到哥哥弃了会试赶回来,被抓入狱,也不知谁传了谣言,说她丢了,娘那个身子,怎么受得了这一重重打击?最终没等到她回来,便撒手人寰。
李生道:“请小姐放心,陆家夫人此刻在家中静养,有王荣守着。”王荣就是沈定疆派来的另一个心腹。
听到娘还活着,清和才找回一丝力气,后怕的冷汗滑下脸颊。幸好,幸好挽回了一些。
二狗忍不住问:“阿峥呢?他那个性子,得知陆爹死有蹊跷,恐怕要去跟王县令那个混账东西对峙!”
但前世是王县令设好圈套,没等陆峥上门,已经叫衙门将人拿下关进牢狱了。清和猛地抬头看向李生,期望他能再次说出好消息。
可,李生说:“陆峥……人在大牢。”
唉,我终于开文了,没有存稿,裸奔,之前本来说要写皇后千千岁的,但是那本写了一两章发现不太对劲,犹豫好久决定写这本,希望大家喜欢!明天开始就是晚十点更了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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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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