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王芹没有急着上班，她看着还在喝粥的封敏姐妹俩，试探：“津津，嘉嘉，最近有谁给你们说要弟弟的事情了吗？”
封敏边夹菜边摇头，没说话。
封捷放下勺子，擦了擦嘴，笑了：“我说的啊？怎么了？”
王芹语气放柔，轻声细问：“那嘉嘉不喜欢弟弟吗？你看你大伯，几个姑姑和姨妈家里都有弟弟的，有弟弟是给你们撑腰的，别人不会看不起你。”
封捷听着她老生常谈的论断，嘴角的笑容越扩越大，眼睛里却一丝波澜都没有。
封敏听着妈妈喋喋不休的话，放下了筷子，她吃不下了，转头看看怪异的妹妹，敏锐地感觉气氛不太对，扯扯王芹的袖子，示意她适可而止。
王芹没理解封敏的意思，只看到封捷的笑容，心想这不是挺好的吗？接着开始她的陈词滥调：“有弟弟的话，村里其他人家也不会笑话咱家是绝户了。回来你跟你姐姐嫁出去了也有地方可以投奔......”
封捷耐性耗尽，维持住嘴角的弧度，冷冰冰地问：“你是贱吗？”
王芹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冰冷的女儿：“你......你说什么？”
封捷呲笑一声，一字一顿地嘲讽道：“我说，你是贱吗？”
王芹蹭一下站起身，抬手就扇了封捷一巴掌，扇完后胸口上下起伏，一看就被气得不轻。
封捷被扇的偏过头，左边的耳朵嗡嗡作响，眼里的泪水一瞬间模糊了水泥地面。
封敏被吓到，推了王芹一把大喊：“妈！你干嘛啊？”喊完赶紧跑到封捷身边，手颤抖地伸出想要摸摸封捷红肿的脸，但最终还是没敢落下。
封捷用力眨了眨眼，眼睛憋得通红，但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她偏头看向哭得颤抖的姐姐，安慰地扯了扯嘴角，但因为太疼了，嘴角又落了回去。
她伸手把封敏拉向自己身后，抬头对上一脸怒气以及不可置信的王芹，通红的眼睛变成血红的弯月，轻声细语的说：“你看，我说两句实话你就这么生气？给我们撑腰，简直是个笑话。你倒是有哥哥有弟弟的，你跟我爸吵架，他们给你撑腰了吗？”
王芹看着脸颊红肿的小女儿，后悔涌上心头，再听到她的话，张了张嘴辩解道：“他们没来是怕把事情闹大。”声音在封捷讽刺的目光里越小越小。
“是啊，你坐月子的苦说了半辈子，这种事情竟然是小事，那是不是等你死了，他们才回来收敛你的遗产，给你撑腰呢？”封捷刻薄的话说得王芹支支吾吾。
“还有绝户？怎么我跟我姐是死人吗？你们都看不见两个大活人在这是不是？我要不要明天找根绳子吊死在你床前，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绝户啊，啊？”封捷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是扯破嗓子在呼喊，像一只不停咳血的杜鹃，喉咙嘶哑。
封敏担忧地窝着妹妹的手，她想说点什么？但她插不进去嘴。
封捷感觉到封敏的担心，努力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声音低下来：“别人说别人说，你总是活在别人嘴里，日子是给自己过得，你要是有骨气就该在别人说的时候扇他一巴掌，而不是只能对我！”
说完封捷转身离开，封敏拖着妹妹的手臂，姐妹俩都没回头去了奶奶家。
还没等出院子，王芹的骂声就传了过来，“小时候就该掐死你”，“我就不该生你”，“养你还不如养头狼”，“怎事没良心”，“一点也不懂得体谅你妈的辛苦”一字一句扎进封捷的心里，把她的心扎到千疮百孔，血肉淋漓。
她看着模糊的土路，她都快忘了，她妈说话有时候是不过脑子的，不管对谁，不管这话有多恶毒，只要她情绪上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封敏也是有些麻木的看着路面，这时候奶奶家还住在村子后面，去的这条路很长，长到封捷能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除了越发红肿的脸颊以及通红的眼眶，已经看不出来这个刚从幼儿园毕业的小女孩刚刚经历了什么。
封捷仰头看向走在自己身侧的封敏，嗓音沙哑的叮嘱：“姐，刚刚发生的事别跟爷爷奶奶说。”
封敏点点头，她虽然年纪小也知道婆媳关系很复杂，更何况妹妹跟妈妈争执的事情还是婆媳会统一战线的“男宝”。
想到这，她有些犹豫地看向封捷：“嘉嘉，要不......”
“不行。”封捷知道她要说的话，一口否决，“姐，我不能让这个弟弟出生，真的不能！”
封敏看到情绪有些激动的妹妹，叹了一口气：“好。你想要做什么跟我说，我们一起。”
封捷摇摇头，看着风穿过树叶，蝉鸣作响，语气像是从外太空飘过来：“姐，你觉得爸妈疼我们吗？”
封敏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见，牵着妹妹的手走了几步后才说：“有时候吧，有时候是疼爱的，有时候又没那么疼爱。”
“但你知道吗？如果他们拥有一个儿子，会给他所有的爱，会永远站在他那一边，会包容他不管错的对的，只要发生矛盾，我们永远是挨骂的那一方，你只有见过他们拥有过一个儿子才知道全心全意的爱是什么样的，才会明白他们爱的不是孩子而是儿子。”封捷喃喃道。
封敏听不清封捷的话，追问：“你刚刚说什么？”
封捷笑了笑，松开封敏的手向前跑去，大笑出声，声音里有释然有坚定：“没什么。”
走到奶奶家，封老太就看见封捷肿胀的脸，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询问：“谁打你了？嘉嘉？”
封捷摇摇头没说话。
封老太看向封敏，封敏也沉默不语。
这时候封勇拿着一瓶药膏进来了，他早上去林子里找蘑菇去了，回到家就发现王芹嘴里一边骂一边推车要去上班。
两个闺女都不在家，他扯住王芹的手臂：“怎么了？闺女呢？你聊的怎么样了？”
王芹一甩胳膊，没好气道：“肯定去你妈家里了，聊个屁。”说完骑上车子扬长而去。
封勇长叹一口气，边洗菜边想过会去看看俩闺女，自行车刹车声响起，王芹去而复返，抬手扔给他一瓶药膏，留下一句，“给嘉嘉涂上”就走了。
封勇低头一看，是消炎止痛的，就知道坏事了，赶紧拿着药膏就往封老头家走。一路紧赶慢赶这才赶上。
封勇拆开药膏，把小闺女抱到腿上，用棉签轻轻给她涂药。
封胜君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个情景，将封敏扯进屋里，问她什么情况？
封敏想起妹妹没说不能跟二姐说，便跟封胜君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叮嘱封胜君别告诉爷爷奶奶。
封胜君敲了敲封敏的额头：“我当然知道不能说。”心里却在细细品味封捷说的话。
院子里，封勇盖上药膏，看着一脸倔强的小闺女，掐着她的咯吱窝把她放在地上，视线放平，耐心询问：“闺女，今天早上跟你妈说什么了？”
封捷看着眼前的男人，上次她好好看他是在高中毕业典礼上，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很多的白头发，也慢慢开始正儿八经地工作了。
但现在他还是很年轻，也没发福，眼睛里有耐心有关切，但更多的似乎是他对于“儿子”谈论结果的急切。
“我骂她贱啊。”封捷有些期待他的反应了。
“你......你说什么？”封勇不可置信的反问。
封捷有些好笑，他们夫妻俩的反应竟然一模一样，再次重复了上午的话。
封捷看着封勇惊愕的脸，侧过那半边脸，贴心的询问：“我亲爱的爸爸，你要不要也来一巴掌。”
暗中偷看的封敏一把扯过发疯的封捷，暗中瞪了她一眼，转头对封勇说：“爸，我找嘉嘉有点事。”然后拉着封捷就跑到封胜君屋里去了。
封勇呆在原地，他没想到封捷在昨天晚上对他说出那句话之后，还可以对着王芹说那么过分的话。
封奶奶走过来，她刚刚都听见了封捷的话，想劝儿子管教一下孙女，又想说还是得要个孙女，但最后想起状若癫狂的封捷还是啥也没说，只提议道：“要不要给她叫叫魂？”
封勇回神摇了摇头：“娘，她那不是丢魂。”
“要不，你们先瞒着她？哄着她不要弟弟？”封奶奶再度提议。
封勇抱头烦躁：“娘，别瞎出主意了，这怎么瞒得住她。”而且他想起昨天晚上封捷说的话就瘆得慌，他赌不起。
而封捷偏偏赌得起，封胜君在屋里追问怎么说得出那个话的。
封捷笑笑回答：“我朋友说的。”
封捷所说的朋友是她本科舍友，名叫熊茹，家里也是两个女儿，她排行老二，但他父亲常挂在嘴边的是，“没有儿子，干活儿都没动力，不用那么拼命。”
等到工作了，熊茹家里催婚严重，但她看够了爸妈的婚姻以及姐姐的婚姻，不想结婚。
所以在她爸妈一遍遍的催促声里，她彻底爆发，骂她爸妈读书少就多看书，蠢一代不蠢两代；骂她妈受罪过这个蠢日子，骂她爸是什么脏东西。
想到这封捷哈哈大笑，笑声清脆爽朗没有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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