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圈以焚毁为代价,天旋地转,将几人震出破庙,离开蝴蝶妖控制的范围。
连被附身的林婉衣,都被金光拍飞出去。
但谢知夜没跑掉。
在场几人,哪怕放掉至阴之体,也不可能让谢知夜离开。
就算拼个魂飞魄散,蝴蝶妖也得把他留下来!
整个破庙变成巨大黑洞,疯狂吸食魔气,凭借恐怖的能量,堆积出最真实的梦境。
让里面的人分不清现实梦境,彻底困死。
蝴蝶妖没了躯体,只剩一双血红巨眼,在黑雾中缓缓张开。
“谢知夜,你现在所见,皆是虚妄。该醒过来了!”蝴蝶妖蛊惑的声音,令人心智动摇。
谢知夜甚至都怀疑,他真在做梦。
在他身躯被黑雾吞噬前,桑明雅逆着金光释放的能量而来,抓住了他的手:“谢知夜!不要让它蚕食你!”
他漠然低头看她一眼,黑眸毫无波澜。
“它蚕食我,那你又图谋什么呢?”谢知夜气音吐字,轻得缱绻又魅惑。
忽然,他扯扯唇角,露出一抹笑。
反手用力,将桑明雅给拽了进去!
系统进不去梦境,只能在最后关头提醒:“宿主,谨记,谢知夜是好人!”
*
桑明雅摔在枯草上,撑住地面,爬了起来。
可能草面厚实,她倒是不疼。
沉沉的夕阳照得人发昏,迎面走来两个绯衣丫鬟,仿佛没看见桑明雅,径直穿透她的身躯。
“……”
桑明雅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貌似是游魂状态。
想起系统最后的话。
谢知夜是好人?
桑明雅相信,系统不会平白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之前来过谢府,清楚这里的布局,顺着记忆往大门走,想看是否能离开这里。
与桑明雅迎面撞上的,个个脸上带着喜色,张灯结彩,完全看不出未来的衰败。
梦境中的时间流速很奇怪。
桑明雅从后院走到大门,天边都飘起落霞,赤橘色有些温暖。
大雨毫无征兆。
桑明雅连忙躲到屋檐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个魂体,根本不用避雨。
安静的屋檐下吵闹起来。
“去去去,我们这里可不是要饭的!”
家丁嫌弃地摆手,门外站着个鹤袍方士,手里拿着只豁口木碗。
方士面黄肌瘦,神色却不急躁:“施主,在下并非乞讨,而是雨太大,不想沾湿衣裳。”
家丁没好气:“我管你干嘛呢!谢府门前,不许乞丐停留!”
他神气指着鎏金牌匾,示意谢府门楣不是乞丐可以玷污的。
方士没走,面朝已无行人的青石街道,默念着静心咒。
似乎打定主意,要长久站下去了。
见他听不懂人话,家丁也不再客气。索性拿出手臂粗的木杖,要将他轰走。
忽然一道清脆女声喝止家丁:“阿才,住手!”
闻言,桑明雅眼睫微动,看向浅黄衣裙的女子,挺着孕肚,在丫鬟撑伞下疾步而来。
谢府似乎并不欢迎方士之流。
倒是这位女子,生得眉眼昳丽,送了方士一把伞。
方士冲她行了一礼:“多谢施主。”
女子挺着孕肚不方便扶他,只笑了笑,让人送了方士许多吃食。
方士没有拒绝,目光多了些平静。
“我在等一个人,他也是修士。”
女子抚摸着孕肚,眼里满是温柔,“希望他在外面遇到困难,也会有人,对他施以援手。”
方士神色微动。
他是从诛魔之战回来的,见过太多血液污浊、残肢断臂。
厌倦了杀戮。
可世上无数角落,杀戮总不会停止。
当夜,黄衣女子就临盆了。
听着周围人手忙脚乱接生,桑明雅才发现,白日遇见的姑娘,竟是府上的二小姐,谢语宁。
二小姐?
桑明雅满头问号,那谢知夜去哪了?
正疑惑着,屋里传来接生婆报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
桑明雅没想到,那个鹤袍方士又回来了。
方士身披彩霞,脚踏祥云而来,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孩,给他取了名:“谢知夜。知夜,方知昼。”
“愿你苦厄中,总存转圜。这是天道对你祝福。”
*
天道?什么鬼。
桑明雅眉心狠狠一跳。
不过想到这只是个怪异梦境,桑明雅也就淡定了。
本以为有了天道祝福,谢知夜能直接走上开挂人生。
结果……
谢知夜的修士爹,没回来找过他。
娘亲,也跳河死了。
留给他的唯一财产,就是一只羊。
没人想养谢知夜,他的食物,只有厨房扔掉不要的烂菜叶,以及狗都不吃的残羹剩饭。
桑明雅正入神。
“小猫,你看见了吗?”
一个小女孩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在她耳边轻轻呵了口气,“你看那个可怜虫,他是不是很倒霉啊?”
吓得桑明雅一个激灵。
转眼却发现,自己被小女孩给单手拎了起来,抱在怀里。
小女孩动作并不温柔,勒得她脖子疼。
等等,她的脖子为什么会疼?
等桑明雅抬手,看见毛茸茸的五爪时:“……”
发现自己原来就是小女孩口中的小猫。
这梦境果然光怪陆离。
小女孩长得冰雪可爱,一身粉衣,抚摸着桑明雅的猫头。
“姐姐,我们来玩游戏吧。”
小女孩忽然盯住猫,眼睛好似会说话般,“我的人偶不见了,你去帮我找。”
“找不到的话,我就把你,做成我的人偶娃娃。”小女孩嘴角咧出瘆人微笑。
桑明雅吓得赶紧从她怀中跳出。
惊恐逃窜,却误打误撞,来到厨房。
厨房有个很胖的厨娘。
厨娘剁着肉馅,唉声叹气:“大少爷病了,有肉吃。可我的儿子病了,却没人管他的死活。”
病了吃肉?
听得桑明雅满头问号。
厨娘仿佛能和她对话般,神经兮兮重复:“对啊,病了就吃肉。吃肉就好了。”
这时,一只枯瘦的手,从窗外伸出来。
目标是菜篮里的馒头。
胖厨娘余光一瞥,气愤扔下刀,逮住那只手,把人给揪了出来。
“好啊,又是你这个小杂种!真以为自己是二少爷啊,也不长眼看看,有没有人认!敢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桑明雅认出来,那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是谢知夜。
这年冬天特别冷,他身上却只有单薄的衣裳。
又破又旧,跟这个富丽堂皇的谢府,格格不入。
在厨娘拿刀时,谢知夜跑了出去。
怕厨娘的刀不长眼,桑明雅也吓得跑了出去。
不一会,小少年去而复返,黑黢黢的眼睛没有神采。
桑明雅惊魂未定,窝在草里,没敢进去。
屋内传来他稚嫩颤抖的声音:“我……需要一床被子。”
等他重新走出厨房时,厨娘满脸笑意送他出来。
不仅给了他被子,还有馒头吃食。
桑明雅剔透的绿色猫眼里,只注意到,小少年的袖子空荡荡的。
与此同时,人偶的两只手臂,掉落到她面前。
*
厨娘有个生病的儿子。
可她的身份,是吃不到修士肉的。
那些肉,只有老爷少爷,才配享用。
当然,她的身份也不是最低的。
整个谢府,就是大少爷养的大黄狗,都比谢知夜要尊贵。
谢知夜用一只手臂,和厨娘换来床破棉被,却没给自己用。
桑明雅鬼使神差,跟着瘦弱少年来到草棚。
他用单薄的旧棉被,包裹住拴在草棚的白羊。
谢府甚至用土豆煮来喂狗,都不给他这个怪物吃。
谢知夜饿得受不了,从狗碗抢来土豆,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流泪。
白羊温和舔舐他的眼泪。
那是桑明雅第一次看见小魔王哭。
也是最后一次。
冬季实在是太漫长,连桑明雅在快上许多倍的时间流速里,都感到难熬。
走投无路下,谢知夜又去厨房找厨娘交换。
他想换些草料,给羊宁宁。
——羊宁宁就是那只白羊。
是谢语宁和那个男人在山头捡到的,刚好比谢知夜大一岁。
虽然只差一岁,但物种带来的寿命限制,让他们之间隔着天堑。
谢知夜太小,而羊宁宁太老,刚好是两个物种各自最脆弱的阶段。
桑明雅看到,两个孤独羸弱的灵魂,在偌大谢府相互扶持。
谢知夜低下头说,作为交换,他可以多割一些肉给厨娘。
因为羊宁宁老了,它怕冷,也怕饿。
闻言,胖厨娘笑起来,脸上褶子全堆在一起,像桑明雅在地狱册里看过的贪鬼形象。
小少年割下心头肉时。
桑明雅收获了人偶娃娃的躯干。
*
厨娘儿子病好那日,难得和颜悦色,还给谢知夜一碗肉。
谢知夜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肉?”他咳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声音全哑了。
厨娘满脸嫌恶:“今日大少爷心情好,赏的羊肉。”
“大少爷说,养只鸡还下蛋呢。这羊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杀了吃肉。”厨娘不知道自己的话,给谢知夜造成多大打击。
虽然连桑明雅都知道,羊宁宁是头很好养的羊,脾气温顺,就在后院啃杂草。
连后厨扔掉的白菜帮子,它都留给了谢知夜。
它太善良,甚至没有成精。
连哀嚎都没发出来,就被一刀抹了喉咙。
那一夜血月,谢知夜杀了厨娘,以及缠绵病榻的大少爷。
杀人偿命。
在他被架上刑架,千刀万剐时,一群土匪闯入,屠了谢府满门。
不知是福是祸,鲜血四溅时,火堆深处,竟然传来阵阵压抑低沉的笑声。
土匪们杀红了眼,根本没注意异常。
“确认没有活口了?”蒙面土匪眼神凶恶。
眼尾带着刀疤的土匪冲他摇头。
等土匪们行完凶离开,透过熊熊火光,桑明雅竟然看到谢府门前,“桑明雅”出现了!
准确来说,是刚下仙山的“桑明雅”,满脸桀骜稚气。
这一幕着实诡异。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过去的自己。
谢知夜被烧得干干净净后,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站在充斥着血腥气的焦土上,安静看着一袭鎏金白衣的“桑明雅”,向他走来。
“桑明雅”环顾四周尸山血海,打量眼前诡异的小男孩一眼:“你就是谢知夜?”
这么瘦小,很难想象以后竟然有祸害整个仙门的本事。
谢知夜没有回答,而是偏头看她。
她实在太漂亮了,身上带着尘世所没有的气息,宛如灵草仙药。
让习惯污秽的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想,或许这就是高高在上的仙子。
天生与他这样卑劣的生命不同。
他伸出手,想折断她的羽翼,和他一同坠落地狱。
然而下一刻,桑明雅已经祭出红色大刀,一刀送走了他。
并发表中二台词:“不好意思,我是来替天行道的。”
*
桑明雅也是头一次发觉,原来站在旁观者角度,她的冷漠,是那样不近人情。
不过谢天谢地,人偶的双腿也出现了。
正当桑明雅想,该去哪里,找人偶娃娃头的时候。
那个诡异小女孩又出现了。
“姐姐,时间到了。你找到我的人偶了吗?”她歪头,水润的眼睛看着桑明雅。
一阵天旋地转,桑明雅发现,自己回到了姜弥的躯体。
望着小女孩无害的神情,桑明雅犹豫再三,还是不敢把缺个头的人偶拿出手。
这小女孩这么诡异,现在人偶缺个头,她该不会要把她的头拧下来补上吧?
小女孩仿佛开了透视,没管桑明雅的反应,自顾绕后,抢走残缺的人偶,语气装得很惊喜:“没错,这就是我的人偶!”
幸好,小女孩没有想象中难缠。
桑明雅刚要松口气,却见小女孩满脸阴翳,死死盯着人偶看:“可是,为什么头不见了。”
小女孩的眼睛变得血红,长出利齿,疯狂质问:“他的头去哪了?是不是你把他的头给藏起了!”
“……”
桑明雅一本正经,“我没有藏他的头。或许他本来就没有头。”
小女孩盯着她:“你当我傻?”
桑明雅没有再辩解,而是屈膝蹲下,和小女孩身高保持齐平。
据说这个角度会让小孩子放下戒备心。
见状,小女孩的火气似乎消减一些。
她疑惑打量:“真的没有?”
桑明雅:“没有。”
她的模样太真诚,完全不像骗人的样子。
小女孩翘起唇:“姐姐,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小女孩阴晴不定,刚刚威胁要杀人,现在又笑着要把木偶送给她。
小女孩骄横道:“今天是我生日,姐姐要满足我三个愿望。帮我找娃娃,是第一个愿望。”
“……”
桑明雅拿着缺了个头的诡异木偶娃娃,不知该喜还是忧。
只能扯扯嘴角,尽量平静:“谢谢你的礼物,姐姐很喜欢呢。”
见桑明雅把娃娃收进袖中,小女孩笑容更深,真挚得要溢出甜水。
然后冷不丁收笑,冰冷看向桑明雅,挑眉问:“我的第二个愿望——猜猜我是谁?”
“只有一次机会。”
小女孩一脸纯稚,唇红齿白,话语却冷森森的,“猜不出来,我就杀了你。”
桑明雅完全不会觉得她在开玩笑。
猜小女孩是谁?
整个梦境里,桑明雅唯一记住名字且能对上性别的,只有谢语宁。
但谢语宁不是早就死了吗?!
见桑明雅一脸凝重,小女孩以为她不知道答案,垂下鸦黑长睫,语气惋惜般:“姐姐,看来你不知道啊。那就只好去死了。”
小女孩准备动手时。
身前白裙少女忽然绽开笑意,握住她细瘦伶仃的手腕。
小女孩低眸,冷静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
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吧?
桑明雅却伸出指,点向她的额头,语气格外温柔:“我知道啊。”
“你是谢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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