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最后停了下来。
只见大门口赫然挂着江北市公安局的牌匾,一看见公安局三个字,原本热热闹闹说话的知青们有一个算一个,纷纷安静了下来。
下了驴车,进去就是公安大院。
满院子都是挺拔有型的白色公安制服,两个公安同志走上前和赶车的老大爷对接。
知青队临时队长贺建军,也到了前头暗搓搓打听他们这批知青分到哪里插队。
对底下的公社来说,知青来了也是一堆麻烦事,全公社的领导都在安排知青的落处,各生产队大队支部的队长都在会议室候着,等着接收上面分配来的知青。
姜瑶是偷偷混进来的,站在一帮北京知青里面,着实有些心虚。
她紧挨着田静,小心翼翼四处张望,难免对前面高高大大的两位公安同志多看了几眼。
其中一个公安,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可惜了,姜瑶暗叹,和刚刚惊鸿一瞥的那地主崽子比起来,稍微落了下风。
“陆均!”有人喊他。
这下姜瑶知道了,原来这人姓陆,陆公安。
接下来就是知青分配和落户到队的问题。
姜瑶借用了姜小花的身份必须去乡下插队,但如果可以,她打心眼里不想去农村,下了乡,户籍落到村里,再想回城就难了。
可是,可是,有什么合理的理由逃避下乡呢?
正苦思冥想着,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黑影,姜瑶抬头望去,是陆公安。
陆均站定,垂眸上上下下看着她,打量许久,久到姜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她一没说话二没冒头,全程安静如鸡,怎么就把这个陆公安招过来了?
下一秒,陆均居高临下,抬脚踢了踢姜瑶脚边的灰色书包,“这包是你的?”
看见他动作,姜瑶拧眉,有点厌恶他高高在上的态度,这人真是白长了一张脸,没教养,随随便便踢别人的东西。
可惜她现在人微言轻,黑户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暂时没胆子和一个公安对上。
姜瑶憋屈地咬咬唇,还是没说话,把自己的书包拎到怀里,当着他的面,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脚印。
瞧着她强忍不满的模样,陆均笑了笑,这下乡知青,长得漂亮不说,气质出众,站在人群堆里显得格格不入,一看便是金枝玉叶富养出来的。
想来成分应该挺差,这些年的经历,竟然还没磨掉富家千金的脾气?
“叫什么名字?”他问。
“……姜小花。”姜瑶麻木回答。
乍一听到这名字,陆均意外挑眉,明摆着不信,继续问姜瑶:“几岁了?”
“十七。”实际上姜瑶已经成年,刚刚过了十九岁的生日。
但是现在顶着姜小花的身份,年纪自然也要跟着改一改。她这算是厚着脸皮装嫩了,平白无故把年龄改小两岁。
陆均看了看她的模样,神色若有所思:“十七岁也不小了,知道和公安同志说谎的下场吗?”
“……”姜瑶镇定,“我没说谎,我就是十七岁了。陆公安,你什么意思嘛?”
陆均没回答,扭头大喊:“老头儿!”
话音刚落,新村大队的老队长哎了一声,忙不迭跑了过来,把下乡知青的花名册递给他。
陆均接过名册,这是下乡插队的知青登记表,昨晚他一一看过上面的人名,不记得有姜小花这个名字!
如今再过一遍,还是没有姜小花这个名字。
姜瑶又不瞎,看见他当着自己的面翻看花名册,眼神微微闪烁,垂下眸,强装镇定地握紧双手。
陆均合住花名册,眸光沉沉的盯住她,“你真是下乡插队的知青?”
“是,”姜瑶理直气壮,“我还有街道开的下乡证明呢。”
“拿来。”
这一刻姜瑶前所未有地冷静,从书包里拿出身份证明,交给他过目。
陆均低头一扫,当即把下乡证明怼到她眼皮子底下,“看仔细了,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黑龙江插队的,你怎么跑到江北市了?”
“我…我上错火车了。”姜瑶试图解释。
“陆公安,”田静看不下去,大着胆子帮姜瑶描补,“我能帮忙作证,她确实,确实坐错火车了。”
“就算上错火车,中途几个省会大站,随便哪一站都能改道去黑龙江!”
说罢,陆均上前一步逼近姜瑶,厉声斥问:“你怎么不去黑龙江?”
“我想来这里。”姜瑶吓得小声。
“下乡插队是听从街道统一安排,是你说想去哪就能去哪的?”
她还没开口说不去下乡呢,姜瑶真烦这个陆公安。
她忍着脾气,软声道:“陆公安,我去别的地方插队也行啊,我和北京的知青相处挺好的,我想和他们一起——”
谁知陆均仿佛没听见一般,转身就走,留下姜瑶一个傻眼地愣在原地。
田静同样傻眼,见陆均走远了才敢贴过来,捅了捅姜瑶胳膊,“怎么办啊?你没事吧。”
“没事。”姜瑶勉强笑笑。人家陆公安根本不鸟她,听她说话仿佛放屁。
姜瑶有些挫败,但也不肯轻易放弃,借口尿遁,避开了知青队伍,朝公安局大院的公厕走去。
一路走着,姜瑶瞟见不远处一排办公室,兴许是为了方便群众办事,门牌简单直白一目了然。
户籍办接处,档案室,刑警大队,治安巡逻队,最后一个是收发室。
收发室不难理解,估计是负责公安局接收信件打电话的办事窗口。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这里是公安局,姜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闯,正准备收回视线,余光瞟见尽头还有一个毫不起眼的门牌:情报室!
姜瑶心一颤,老天爷啊,这年头还有情报室?看着就吓人。
她一个正儿八经的黑户,撞见情报室这些就忍不住心虚心慌,连忙转了一个圈,急匆匆去了公厕。
公厕分男女,女厕在左。
经历了火车上暗无天日的经历,姜瑶进去之前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捂着鼻子进去——
却发现公厕相当干净,虽然是旱厕,坑位一个挨一个,也没有隔间挡板,但打扫地干干净净,墙上点着一根艾香,多少能让鼻子不那么受罪。
姜瑶当即松了一口气,趁着没人,挑了最里面一个坑位,速战速决。
幸好她空间里有两包抽纸,这几天倒是起了大作用,否则上厕所都没纸!
姜瑶不习惯这种没有挡板没有**四面漏风的厕坑,总觉得屁股随时都能被人看去。
她实在有点别扭,提着心,全程盯着厕所入口,刚完事提起裤子,就看见一个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捂着肚子急哄哄进来……
妇女瞅了姜瑶一眼,二话不说松了裤/腰带,然后下蹲。
姜瑶:……!
姜瑶火速逃之夭夭。
出来后一脑门的冷汗,不知是尴尬还是亲眼目睹吓出来的,她无语望天,再一次对1966年的生活条件感到绝望。
她究竟做了什么孽,做了什么孽被老天爷惩罚扔到这个年代?
姜瑶面如死灰离开。
经过某个办公室时,里面传来男人吊儿郎当的嗓音:“各上级党委会及热切关心我的组织,经过一周扫大街的劳动教育,我和广大工人以及群众有了密切的接触和了解,我终于认识到工农兵子弟一家亲的传统美德——”
“咳咳,”老局长惊得呛了半天,骂道,“念的什么玩意儿?谢云洲!你搁我这儿做检讨呢还是胡说八道呢?”
姜瑶闻声扭头,隔着窗户玻璃看见办公室里面——哦,又是那地主崽子,谢云洲啊。
刚刚在街上惊鸿一瞥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裳,穿着时髦的蓝色海魂衫显得年轻了不少。
只见他懒懒散散歪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搭到桌上,皱着眉,拿起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照着念。
姜瑶眨了眨眼,不自觉放慢脚步,目光灼灼,竖起耳朵偷听这万恶的地主崽子怎么挨批!
索性他办公室门都敞开着,不怕外人听见,想必不是什么秘密。
办公桌后面的老头儿黑着脸,捧着大号搪瓷杯唾沫横飞:“谢云洲!你能不能认真写一次检讨?你瞅瞅你写的啥,和上周写的那检查是不是一模一样?你扫大街还没扫够是吧?和组织低头认个错不就结了,你死犟着和谁置气呢!”
地主崽子沉默不言,撩起眼皮,朝窗外的姜瑶冷冷地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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