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天何处关在办公室里，突然发病，又正巧弄洒了药，这些有可能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他故意那么做！？”听了丁弈的说法，连艾峰都不免惊讶失色。
“我也是听小叶护士说了何处的近况才突然意识到，那天我救下他之后，他嘴里含混不清说的好像是：不该救我……”
“他到底背负了什么，竟到了要轻生的地步？”艾峰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眼，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是被毒贩胁迫已久？”
丁弈沉吟着低下头来，没有正面回答艾峰的问题，他不想就此对一个值得敬重的老领导、老前辈枉下定论：“不过他抢救醒来时，情绪倒是平静很多，也许是在鬼门关走过一朝想明白了很多事，所以我那时压根没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对劲。那天临走时，他还特地叫住我，说等他整理好思路有些事要告诉我。”
“那不都对上了！？”艾峰一拍大腿，显出一丝兴奋，“邢志杰恐怕是发现了何处的打算，急着杀人灭口！”
“不对。”丁弈凝眉摇头，“我上周再问起此事，何处却完全换了套说辞，就像那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似的。显然有人在短短的时间内让他改变了初衷。”
“你是说，邢志杰已经接触过何处，不知怎样不折手段逼他就范了？”
“既然已经把人稳住，我想他们没必要再去杀人引火上身。退一步说，就算要杀人灭口，也不会做得那么明显。何处生病住院，最避人耳目的方法应该是伪装成病发。”
是了，之前就有过一次。艾峰想起曾柯伟的死法，也基本接受了丁弈的推断：“那还真是有别的人刚巧在这个时间点杀了何处？”
丁弈耸耸肩：“正如邢志杰所说，凶案现场布置得就像一个献祭坛，要传达的多半是仇恨无疑了。”
“何处这辈子抓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暗中记仇想报复他的凶犯应该不在少数。但现场给人的感觉却很不一样，那种强烈的仪式感，似乎并不仅仅是在宣泄仇恨那么简单，就好像，好像……嘶……”艾峰的五官不自觉拧到了一起，为无法抓住那个确切的字眼而难受不已。
“是赎罪！”就在他抓耳挠腮的关头，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
赎罪！艾峰眼前一亮：“没错就是这个感觉！”然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声音不该出现在只有两人讨论案情的房间里，他不觉皱起眉头准备训人。
“警察办案，你怎么不敲门就乱闯……”他没好气地转过头，可话说到一半便狼狈地卡在了喉咙口，“陈……陈**医，不是让刘家栋去接你的吗，他人呢？你怎么自己跑来了？”
“我让他帮忙拿东西去了。”陈宓说得轻描淡写，一头黑长发高高挽起在脑后，扎成个俐落的马尾，帅气高冷的外形和毫不掩饰的热切形成了鲜明对比。
艾峰无比汗颜地避开她灼灼的目光，猜她肯定就是有意支开刘家栋，但她的“赎罪”两字确实说到了点子上：“你刚说赎罪，为什么？”
“我想反正也不知道尸体在哪儿，就先去现场看了一眼。那就是我看到满地的鲜血和白床单上的十字人形压痕时，脑中跳出来的第一感觉。没什么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到。”
行吧，直觉。艾峰有些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虽然他自己也老喜欢凭直觉，可现在听来那简直是屁话，他掏出手机准备把这个令人头疼的烫手山芋尽快打发走：“我让刘家栋上来，带你去临时解刨室。”
“你带我去不就好了？”
陈宓始终一脸笑意盈盈，却自说自话抽走了他的手机。这丫头一向对谁都不温不火，唯独对他特别热络，但越是如此就越让艾峰头疼。他张口结舌，转过头来求助似地看了丁弈一眼，不想丁弈一脸看戏的表情，笑着站起来，反而还落井下石：
“我看可以，你跟我在这里空谈也没用，不如跟她去看看尸体会说什么。”
“那丁队你也一起……”艾峰看着躲不过，便想拉上丁弈同行，好歹当个挡箭牌。
“我可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偏偏丁弈笑得蔫坏，心里明镜似的，表面却只是佯装不知，脚底抹油就往门外溜，“对了，我说的那条线我也会继续查，你们这边有什么新进展记得互通有无吧。”
喂，等等，你倒是有点兄弟义气呢！
……
临时解剖室设在医院太平间旁边的医学解剖室，艾峰不情不愿地走在前头领路，走廊上也不知哪吹来的冷风，让人脊背阵阵发凉。艾峰本就有心与陈宓保持距离，如此一来就更着意加快了脚步。
陈宓却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声无息追了上来，一双冰冷如枯骨般的手突然挽上了他的臂弯。艾峰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才省起之前心忙发热曾经卷起过袖子。
“喂，陈宓……”
艾峰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陈宓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抢了先：“小峰哥，手好冷，不捂一捂的话待会儿怕是会影响工作。”说着，她还不忘龇牙冲他古灵精怪一笑。
“我……我说怎么冷飕飕的，原来是袖子忘……忘了拉。”艾峰不觉舌头打结，忙不迭拉起衣袖，想一并撸脱陈宓的冰爪，不料这丫头看着娇小消瘦，竟是难缠得紧，甩都甩不掉。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幸而看见解剖室门口，一个人正热锅上蚂蚁似地来回乱转。
“刘家栋。”艾峰赶紧出声叫人。
刘家栋浑然不觉此间微妙气氛，迫不及待迎了上来：“陈老师，您跑哪儿去了，怎么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陈宓窃窃咬牙瞪了这不挑时间出现的灯泡一眼，立刻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手也不着痕迹松开了艾峰，伸去接过刘家栋递来的箱子：“东西拿来了，那正好开工！”
艾峰看着她翻脸如翻书，快到无缝衔接的切换速度，忍不住啧啧称奇，又为自己总算是逃过一劫，而偷偷确幸流于言表。
陈宓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推门走到一半，又猛地回过头来幽怨地剜了艾峰一眼。可她终究舍不得凶心仪之人，便把一肚子没处撒的怒气，全都转嫁到了愣头愣脑的刘家栋身上：
“小子，还站那儿发什么呆？要是害怕就在外面守门好了。”
“我……我不怕！”刘家栋咽了口唾沫挺起胸膛，他虽然来队里也有4个多月了，但这么直截让他进解刨室还是头一遭。
他自以为豪气干云的宣誓，却只换来陈宓一个阴沉沉的白眼。之后她便再懒得多看两人，径直向房间正中的停尸台走去。
一旦开始工作，陈宓便很快进入状态变得心无旁骛，她迅速穿戴整齐，站到解剖台前。
“从尸斑和僵硬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大概在3到6个小时之间……”
尸体那可怖的表情，暴突在外死不瞑目的双眼，纵使艾峰这样见多了凶案现场的老刑警都不忍多加直视，就更不用说刘家栋了，只见他手足无措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好了。只有陈宓，就好像在看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自己最贵重的珍藏。她从头到脚一寸一寸查看着尸体，掰开眼睛，翻找头发，口腔、鼻孔、耳朵，把死者的左手指甲挨个剪下装入袋子，骨感的十指一寸寸摸过僵硬而失去生机的皮肤……一边漠然地做出判断：
“左手静脉被割开，没有发现其他致命伤，初步断定为失血性休克导致死亡。手腕上的伤口按深浅推断是自右向左划下去的，和自杀的情况不符。刀口极薄，伤口周围肌肉组织平滑，可见凶器十分锋利，初步推断是手术刀之类的刀具。”陈宓说着抬起头来看向艾峰，以求证实。
“还没有找到凶器。”艾峰无奈遥了遥头，“但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手术刀，凶手可以随手扔掉手术刀，也可以把用过的刀重新混入众多手术器械之中。不过，我们会加大力度搜寻，一定会找出来！”
陈宓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埋首继续工作：“死者死前没有挣扎的痕迹，不过，从死者死不瞑目，又极度惊恐的表情来看，在慢慢失血直至失去知觉的过程中被害人的神智很有可能是清醒的！！”
“怎么可能，谁会看着自己快死了都不做任何反应？”刘家栋听了直摇头。
“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说他事先被人麻醉，头脑还清醒，但四肢完全麻痹。”
“那岂不是成武侠小说里的点穴了？麻醉能做到这种程度吗？”虽然陈宓答得十分肯定，但刘家栋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凶手就是个了不得的高手，抓到人的话我要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陈宓说得一本正经，刘家栋不禁瞪大了眼睛和艾峰互换一下眼色，后者倒是见怪不怪：
“你能肯定是麻醉？”
“要等进一步尸检，做了体内药物检测才能确定，不过我想想没别的可能了，除非凶手真的会点穴。”陈宓突然毫无征兆重提点穴，差点害刘家栋笑喷出声，可看她一脸严肃的表情，刘家栋又不敢造次，只能脸部肌肉抽筋，强忍着笑。陈宓却好像没事人似的，已经转回了正题：“我倒觉得怎么杀人并不是关键问题，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杀人方法？”
“吃力不讨好？”刘家栋略显疑惑地重复着她的话。
“割腕杀人，是需要时间的，人体内的血流完40%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亡，否则抢救及时很容易就救活。还有割腕放血，往往很难成功，手腕静脉血管纤细，血流着流着便会自行凝血，所以很多割腕自杀的人会选择浸泡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自杀。
“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如果要简单有效，大可以直接刺穿心脏：或者拿个枕头闷死睡梦中人也不错；若要神不知鬼不觉，下毒是最佳之选；要说高科技一点，对于心脏病人，电磁波、次声波什么的，也能叫他一命呜呼……”
艾峰听陈宓越说越离谱，不觉慢慢皱起眉头：“好了好了，你打住，你能不能教新人学点好？知道的你是在分析案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变态杀人狂呢！”
“少在人前假正经，你自己是循规蹈矩的人吗？”陈宓凤眼一抬，嘴上一点不饶人，“小朋友，别听他误人子弟，警察就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要想罪犯所想，才能跟上他们的脚步，看见平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她倒好，还越俎代庖，一本正经帮自己教导起新人来了，艾峰看着是又好气又好笑。
一边刘家栋听得认真，好像还真受益匪浅地频频点头：“可现在凶手偏偏舍简求繁，甘冒耗时又费力的风险割腕杀人……我知道了，”他突然双眼放光，激动地看着两人，“凶手一定是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艾峰不由笑了笑，虽然这是他们早就推断出的结果，但他不想打消新人的积极性。
刘家栋仍在努力思考：“……让谋杀的对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却无能为力，这得是多大的仇恨！？”
“不仅是深仇大恨，我觉得那是一种自诩为正义的复仇。”陈宓一边从尸体的左侧检查到右侧，一边突然补了一句，这话莫名触动了艾峰大脑深处的某一根弦！只是他还来不及细究，便听陈宓轻咦出声：
“他右手里好像有东西！拽得好紧！？”
听到陈宓语气中带着讶异，艾峰与刘家栋同时凑过去看，只见她正费力掰开尸体卷曲的右手，从指缝间抠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金属圆扣。
艾峰赶忙隔着证物袋接过圆扣，举到灯光下转看，发现那竟是一个年代久远的老式警徽，徽章上除了几道划痕之外再没有别的发现。
三人不禁转头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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