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一点点消失后的漫漫长夜，总有种令人抓狂的虚无感从四肢百骸深处不可遏制地渗透出来。他躺在地下室的铁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将耳朵贴近床边老旧的青砖墙，就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惨叫声。这么晚了，老K的试药仍在继续，他最近好像变得勤快起来，试药的频率也在不断抬升。
维克是在他被架回来时，两个打手顺道带走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者说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老K忙得无暇他顾，这才让严实得以暂时逃脱魔爪。这孩子自从几天前凌晨，意识不清地被送回来后，就一直发着低烧。白天醒着时他就那么抱着双膝猫在墙角，空洞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一语不发，晚上即使睡着也睡得极不安稳。今晚也是，寂静幽暗的房间中，始终能听到严实急促微弱的喘息声。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体力已经恢复了大半，眼睛也早就习惯了黑暗，与其躺着胡思乱想，他决定不如起来挖地洞，哪怕能多挖一勺土也是好的。他爬下床，摸黑搬开墙角的青石铺板，跳入及膝的土坑中，这样的动作他已做了不下数十次，位置距离都已烂熟于心。挖出来的土暂时散在墙角、床下，他们每天会在口袋中藏一些，借着被带出去的机会，趁人不备悄悄洒在路上。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还算顺利，只要再有两到三周，应该就能打通墙下的通道。
不到20分钟，严实突然一声惨叫，打断了他的挖掘。今夜只怕无法再继续了，他草草盖上青石板，第一时间冲到严实床边。少年十指扭曲用力抓着床单，身体剧烈抽搐，双眼却仍然紧闭，似乎沉浸在噩梦中无法醒来：
“啊……放……开……不……不要！停下……求你……放过我……”
他一把抓住少年双臂，触手全是冷汗：“严实，醒醒！没事的，那只是梦，醒过来！”
在他用力摇晃下，少年终于倒吸一口冷气蓦地睁大双眼。他跟着松出一口气，把严实拉近自己，轻抚他后背：“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那只是梦。”
意识到被人触碰，严实的身体竟瞬间僵了僵，犹如发狂般甩开他，惊叫道：“别碰我！”只见少年向后退到墙角，身体不住颤抖着，惧怕到恨不能将自己嵌入墙缝中！嘴中反复喃喃低语着，“别过来，别过来……”
他震惊之余，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他差点就要冲上前紧紧抱住眼前这具无助颤抖的身体，将他所有害怕阻挡在自己的臂膀之外。可伸出手，又停在了半途，生怕这样做反而会刺激到少年内心的恐惧：“严实，别害怕！我是哲哥！你好好看看，这里没别人，你很安全……”
话说出口，他又不无心虚地顿住。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安全？根本就是一句充满讽刺的空话，他们明明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
黑暗中少年戒备地紧绷着身体，反射出微光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仿佛在无声控诉：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们都去哪里了？
他愧疚地低下头：“你要是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我这就去房间那头。你能不能放松下来，回床上来？”
听到床这个字，严实又一次使劲往身后墙上靠了靠，能清楚听到他咬着牙关嗑嗑作响的声音。
他无奈叹了口气：“你要在那儿坐着也行，但你需要休息，哪怕只是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也好？”他拿过毯子，严实便牢牢盯着他的双手，他只能尽力放缓动作，“你看，我什么都不会做，给你盖上就走。”
这次严实的眼神终于温顺下来，没有再躲开，而是在他要转身离开时，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要我留下吗？”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拉他坐到身旁，好像一堵墙似地挡住他。然后才靠入墙角放心闭上眼睛，像是认可了他，这让他心中涌起小小的欣慰，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酸楚。
严实安静下来渐渐睡去，脑袋一点点滑靠入他的肩膀……
那头触感柔软的碎发拂在肩头的感觉轻飘飘的又痒又麻？他皱了皱眉头，往后挪了挪，可头发还是执拗地跟着他，直往他怀里钻？
他揉了揉那头秀发，头发滑过指尖一直往下延伸！？等等，这头发长得有点过头？身下的铁床也柔软地不太真实！？
他猛然警醒，这才回神自己只是在做梦，他所置身的已不是地下室，身边的少年也不是严实。他正躺在一张豪华大床上，怀中人一身黑衣长发！？他恍惚以为自己仍在梦中，闪身坐起，却见那人庸赖地翻了个身，支起朦胧的睡脸，冲他龇牙一笑：
“终于睡醒啦？”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女装，还戴上了黑长直的假发，咋眼一看还真有几分中性美少女的诱惑力，但那个招牌式的狡黠坏笑却让人一眼认出是他。
孙浩哲此时才慢慢回想起来，昨天他挟持了少年正考虑该如何退走时，门外便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眼看警察判断屋中出事就要破门而入，他最后不仅由着少年带路从垃圾滑槽逃脱，还鬼使神差地被拉来了这种只要付钱就不需要提供身份信息的情侣酒店……
”你！？这是在搞什么？”孙浩哲一把拽住少年细瘦的胳膊怒道。他明明记得自己在支撑不住快睡着前，在床头情趣用品柜里找到了一副手铐，将小天铐在床栏上、钥匙丢到窗台后，他才放心睡下的。
“别紧张，我不会逃走。”小天伸出另一只手，晃了晃那副两边大开的手铐笑道，“我会开100多种锁，真想走的话，这种程度的东西可锁不住我。”
他笑起来张扬自信，嘴角一侧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竟让那身不伦不类的装扮，多了些野性的美感。
“你哪弄来这身衣服？”少年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肥皂清香，显然很早就打开了手铐，还洗了澡，若真想逃走恐怕早没了人影。想及此，孙浩哲稍稍放缓了口气。
“这本来就是我去实验室时变装的衣服。垃圾堆里滚了一圈，混身臭哄哄的，也没别的衣服可换，只好再穿回这一身喽。”
孙浩哲想起来，昨天临走时，这小子确实是从墙角拎了个双肩包带在身边。仔细想来，点明药效发作时间紧迫也好，指引他垃圾槽脱身也是，这小子一直都在不着痕迹地提醒自己：
“为什么帮我？”
“嘁，我可不是帮你！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少年突然撑着床垫俯身凑近，一头乌黑的长发滑进他领口，带着几分俏皮的眼睛让他想起插科打诨时的严实，令人不觉晃神。
“唔，你真的很臭哎，能不能先洗个澡再说！”小天越逼越近的脸，蓦地皱起鼻子退开老远。
他也不知怎么，忍不住出言回敬：“也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往臭的地方钻？”
“喂，那……那是我睡着了觉得冷……”原来这看似无法无天的小鬼也会有脸红发窘的时候，孙浩哲心中暗觉好笑，却见小天很快隐去尴尬表情转换话题，“还有，你的伤口不好好洗干净的话也会发炎。”
少年说得恳切，倒像是真的关心他的安危。看他还坐在那儿有所迟疑，小天不禁冲他坏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边虎牙：
“你若是还不放心，怕我逃跑，我倒是不介意跟你一起进浴室？”
“不用！”他老脸红了半边，只能赶鸭子上架站起来。就在这时，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亮显在屏幕上。
小天看到号码，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杰哥的电话！？”他还似乎颇有些不满地嘟起嘴，“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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