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陆言初听着广播语音报站，准备要下地铁的时候，猛地想起来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
因为中间耽搁了一下，后面他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到程家，正好踩着两点整进门。
“还以为小陆老师今天有事儿不来了呢。”
陆言初没理会保姆阿姨的阴阳怪气，依旧是礼貌地道谢。那边程佳佳已经等不及从小书房找过来，看到他时，眼睛很亮。
两人并肩往小书房走去。保姆阿姨扫了一眼陆言初拎在手里的小纸袋，一直目送两道身影消失在拐角。
“好香啊。”一进门程佳佳就盯住了目标，想吃又不好意思，“小陆老师，袋子里装了什么呀？”
陆言初照旧让书房大门完全敞开，等走到书桌边，他才笑着把小纸袋里装的东西递给她：“尝尝看，应该还是温热的。”
程佳佳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吃的穿的很多都是陆言初没见过的牌子，而她此时，手里捧着两个心心念念很久的梅花糕，仿佛收到了两颗极其珍贵的宝石，她凑近嗅了嗅，很快就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好甜！跟王晓丽那天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陆言初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自己的情绪也被感染到。
正要催她快点吃完了开始上课，就听到熟悉的高跟鞋声在安静开阔的大房子里回响——绕过客厅，进入侧边走廊，最后停在小书房门口。
程佳佳霎时僵在椅子上，手里仍旧捧着梅花糕，却犹如提线木偶一般不敢再动，先前那个笑容灿烂一脸娇憨的小姑娘，仿佛都只是陆言初的错觉。
程太太径直走到书桌前，看都没看陆言初，只居高临下地瞅了一眼程佳佳手里的不明物体，然后一伸手抢过来，扔垃圾似的扔到桌上，声音里压着火气：“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吃外面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你的身体跟别人不一样，是真想把自己吃成个傻子是吧？”
“……”
陆言初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尴尬。
“妈妈，对不起……”
程佳佳红了眼眶，眼里憋着泪却不敢哭出来。
程太太这会儿没工夫安抚不听话的女儿，她盯着沉默不语的陆言初打量：“小陆老师，请跟我出来一下。”
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
客厅里，程太太递过来一叠崭新的百元现金，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
她不介意陆言初当面清点：“这里一共是六千块，小陆老师这一个月辛苦了！”
给的薪酬比他们一开始说定的还要高。
陆言初站着没动。
他不可能听不懂程太太想要辞退他的言外之意，甚至于想用金钱来羞辱他一番。但不论是八岁的陆言初，还是现在十八岁的陆言初，都不会为了所谓的骨气，昧着良心说自己“视金钱如粪土”。
不然江熠每天这么辛苦熬夜，为的是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份底气，可以清高地活着。
“程太太，我可以知道原因吗？”陆言初脊背挺直，“难道就只是因为那两个不干不净的梅花糕？”
女人笑了一声：“我之前就提醒过你的。”
——任何她出格的举动，都能及时汇报给我。
原来如此。
陆言初自嘲地勾起嘴角。
“我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程太太笑容优雅，锐利的眼神直直望向眼前这个过于年轻的男孩儿，“你确实很优秀，但这个社会多的是能力出众的人，既然你并非独一无二的，我们当然也可以有更多的选择。程家不缺钱，我们想再找一个合适的家教老师，应该不会是件难事。”
“小陆啊，你还是太年轻了。等你将来毕业了真正踏入成年人的圈子，你会感激我今天免费赠予你的一课。”
京大操场。
陆言初跑了一圈又一圈，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早已被汗水浸湿，他仿佛感觉不到累，一双腿只知道往前跑。
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唯一可惜的就是薪酬不错。再另找就是了。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跟自我催眠似的。直到那个被他刻意忽略掉的小人，蛮不讲理地撬开他表面坚硬的外壳，将他最真实的内里，袒露出来。
程佳佳。
好吧，还是有一点遗憾的。就是他在跟着程太太走出小书房前，没能及时同程佳佳道别。
就像是曾经的母亲，最终也没有给他一个好好说再见的机会。
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浅。
陆言初终于跑累了，野狗一样往旁边的人工草坪上一躺，仰头望着天空发呆。
手机在兜里震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才面无表情地摸出来，眯着眼看向屏幕。
江熠的电话。
他们今晚团队聚餐，吃完出来正好看到路边小店有卖梅花糕的，江熠记得上次陆言初说过很好吃。
“在宿舍吗？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陆言初听到对面男男女女的说话声，手撑着草坪站起来，又撩起衣摆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在操场这边，刚跑完步。我直接去东门找你吧，你别跑宿舍了。”
“我骑车过去很快，你就在路边等着啊。”江熠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
陆言初嗯一声，听到有女孩打趣江熠“又是你那位宝贝弟弟”，江熠笑了一声，说：“可不是嘛，我家小祖宗！”
两人都没有要挂断的意思，之后也都默契地没再开口。
江熠戴着耳机穿过人来人往的校园，小黄车被他蹬得飞快，敞开的牛仔外套在风里左右摇摆，呼吸声时轻时重。
陆言初举着手机安静往前走，耳边播放着只属于他的白噪音。
“抬头！”
熟悉的口哨声至前方传来，手机里的声音与现实里的声音完美重叠。
两边再次默契地切断通话。
江熠稳稳刹住车，长腿撑地，车把歪向一侧，反手从肩上取下背包，拿出包裹了三层塑料袋的梅花糕，看着陆言初吃。
“应该还是温热的。”
晚上温度低，这一路骑车过来，他脑门上都冒了一层薄汗，随手就拿过陆言初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也不嫌脏，擦了擦额头和脸。
印象里，江熠的头发都修剪得很短。他们刚认识的那两年，江熠心情始终低落，就让小区里练手的老大爷给他剃了个光头。结果一回家被表妹当猴子参观，一回学校，又被班里组团围观，六七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几个小女孩儿还笑嘻嘻地伸手要摸他脑袋。
陆言初盯着江熠的寸头，心想，他摸过，挺扎手。
回去路上经过人工湖，陆言初正扭头问江熠关于运动会开幕式学生代表走方队并且上台发言的事儿，一个人影突然从前方的垂柳树下小跑过来，险些撞他身上。
陆言初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熠抓着手腕往旁边避开了两步。
“啊，对不起。”是个女生。她一直低着头也没顾上看路，仿佛后边有猛兽撵着她，抬脚正要离开时，视线随意一瞥就认出来眼前的两人。毕竟是常驻京大风云榜的俩男神。
“陆言初？”
听她熟稔的语气，陆言初礼貌地点点头，只觉得她有一点面熟，但一下子没能想起来名字。
不过不重要。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女生回头看了一眼，又匆忙跑了。
很快一个高个子男生追了上来，擦身而过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撞了一下陆言初的胳膊，勾着嘴角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江熠皱眉：“你认识？”
陆言初摇头，很是莫名其妙。而且他最烦同江熠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还他妈接二连三。
陆言初超强的记忆力早在幼儿园时期就显露天赋，唐诗宋词、名家典故这些，他都能摇头晃脑地流畅背诵，心算能力也很厉害，奶奶带他一起去买菜，那边老板娘噼里啪啦报了一串数字，奶奶还要再想一想，他这边已经飞快算出来需要付的钱。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对英语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看图识字卡片、儿童故事书，家里买最多的都是英文版。
但他这个牛逼的记忆力，一旦放在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儿上，就会毫无意外地出BUG。
以至于几天后，当陆言初在食堂碰上那晚撞他的男生时，完全就是看陌生人的表情。
他排在快餐窗口前的大队伍里，手里捏着校园卡。小群里许思凡还在囔囔，说他早餐没吃已经快要饿晕了，拜托陆言初占个好位置。
【J：我马上到食堂门口了，你赶紧爬过来@Fan】
【Fan：好的哥！正在滚来途中。】
【LL：[图片]】
【Fan：操！这他妈跟丧尸围城似的，怎么一到吃饭点就这么多人啊啊啊？？？】
陆言初拍完照胳膊还未完全缩回来，冷不丁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他以为是江熠找过来了，立刻扭头：“这么快……”
后边的“吗”字在他看清对方的脸后，瞬间止住。
他没什么表情，眉心微微蹙起，哪怕一言不发对方也能准确接收到他的询问：你有事吗？
男生穿着一件藏青色冲锋衣，个子挺高，两边耳垂都戴着黑色耳钉，脖子上挂着一串朋克项链。他似乎被陆言初冷酷的态度惊到，上半身往前倾了一下，大拇指一翘，指向自己：“你不认识我？”
陆言初很无语，这他妈又是什么品种的傻逼？
然后，他诚实地一摇头：“你认识我？”
“……”
男生嘴角一抽，莫名感觉自己被挑衅了，加上这个点食堂里人山人海，他更加觉得丢了面子，几乎是咬着牙说：“你刚瞎拍什么呢？”
“这是我们骁哥。”跟在后边的黄毛，终于逮到机会发言，颇有马仔的自觉，“问你呢？手机拿出来，我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就是冲我们的方向拍的。”
得，大白天居然赶上碰瓷的。
陆言初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识过？知道对方就是闲得慌纯粹找事，他眯了眯眼，突然笑了：“长得帅还怕被人拍啊？”
旁边离得近的几个女生纷纷捂着嘴小声尖叫。
“卧槽！声音好苏啊啊啊啊啊！”
“顶着这么一张神颜，夸别人长得帅，确定不是在阴阳怪气？”
“快看快看！江熠来了！！！”
黄毛自己长得勉强算个五官端正，好不容易被夸一回长相，表情顿时和善了不少。而站他前边的骁哥智商明显要高一些，连着被人噎了两回，很是恼火，食指冲陆言初点了点。
陆言初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视线转向排队的窗口，盯着打菜阿姨手里的大铁勺，保佑今天能抢到红烧排骨。
“让一让。”
江熠和许思凡一前一后从人群里挤过来，隔老远就注意到这边。
黄毛被江熠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伸手去拽他主子：“骁哥，先吃饭、先吃饭……”
今天就是赶巧撞见了，他也没想真把陆言初揍一顿，便点头接住了黄毛递来的台阶，冷着脸走了。
“不是。”许思凡一副状况外的表情，“魏骁他什么意思啊？特地跑食堂来堵你？”
陆言初叹气：“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信不信？”
许思凡：“信啊！魏骁本来就是个傻逼。”
陆言初：“……”
江熠看向许思凡：“你们认识？”
“唔，我们金融系有名的跋扈富二代。听说他最近在追一个别系的女生，搞得特别高调。而且他爹跟王校长私交很好，总之你们平时离他远一点，他这人就跟疯狗一样，仗着家里有钱平时横行无忌，被他缠上烦都要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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