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程猛然睁开了眼睛。
轻叹一口气后，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人。
一束金色的光柱扫过他，照亮了一张精致底妆和腮红都无法掩盖住的惨白面庞，额角渗出的冷汗被迫折射出无规律的光泽。金允洲眉头紧皱，神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下一秒，他睁开了眼。
似是急于确认周围的环境般迅速抬头、扫视——剧烈起伏的胸腔终于渐趋平缓，冰凉发麻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额心，动作中透露出的尽是令人惊诧的余悸。他再次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江鹤程向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凑近金允洲，低声道：“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暗号对上了。
江鹤程看着他开口：“你......”
对方却像是见了鬼一般，立刻低声打断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是他的第二人格，不是法师，不是江湖术士，不是恶灵，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是个人——记得把你放在我，不，他，房间的开了光的翡翠珠子拿走，弄丢了我赔不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我干的，我很被动，我很无辜。”
江鹤程愣在原地两秒，而后浮现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挠了挠头，“其实你拿刀捅自己的时候我就已经信了......我实在没想到你会从31楼直接跳下去，也不用这么拼吧。”
“我并不是在向你证明——”宋辰筠适时地止住了话头。
崔知喻走了过来，轻拍他的肩膀，“允洲哥，准备走了。”
宋辰筠转过身，笑着冲他点点头。
“洲哥！小喜鹊！”耳边响起语气欢脱又富有节奏感的低沉嗓音，宋辰筠和江鹤程双双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向前倾倒些许。
孙俊闵一手推了一个，而后用力搂住二人的肩膀，“你们在说啥呢，准备上台了！”
江鹤程：“内～”
宋辰筠自觉抬头望镜，对上了浅金色头发的人透过镜子看向他的视线，“允洲啊，你的领子乱了，过来整理一下。”
宋辰筠：“内～”
朴翰墨被工作人员叫走后，江鹤程起身走到宋辰筠身侧，透过镜子望着他。
宋辰筠慢条斯理地将刚刚翻折上去的袖口重新整理好，抬头看向镜中的那双眼，说：“我只是在试验。”
“试验？”
“试验这不是盗梦空间，而是——”宋辰筠转身向升降台走去。
“允洲，鹤程，快来！”朴翰墨在不远处冲他们招手。
江鹤程立刻跟上，“什么？”
“循环。”
-
全副武装的江鹤程靠在墙上，看着头部包裹度和自己一致的宋辰筠用房卡刷开公寓套间的门，“你知道刚刚下车时的士大叔问了我什么吗？”
“什么。”宋辰筠一把把他拉进房间，锁紧房门。
“他说‘你们没偷东西吧’......”江鹤程将帽子墨镜口罩取下，挂在玄关处的立式衣架上。
宋辰筠笑了笑，目光在客厅茶几停留几秒，淡淡地说：“被刷新了。”
“什么刷新了？”
“你的翡翠手串。”
江鹤程顺势望去，蹙起眉头，“喂......你说的循环......”
宋辰筠一边摘下面部的种种束缚，一边往金允洲的卧室走去。
江鹤程站在原地愣怔几秒，跟了上去，语气急切：“循环，我看过电影，死|亡循环，对吧？我们被困在了回归日这一天，会一直被|杀|死......”
宋辰筠打断了他：“不会的。”
江鹤程看见了他说话时攥紧的拳——随即松开，继续整理着这个房间主人的帽子和墨镜——装进防尘袋，再放在衣柜中相应的空位里。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会的，”宋辰筠再次开口，语气平静，“我已经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辰筠拿起床头柜上的便签和钢笔，向外走去，他轻轻拍了拍站在门边的江鹤程的肩膀，“我们一定会解除循环，你必须这样相信。”
江鹤程看着他的背影，迈步走了出去。
-
“你说什么？！咳咳！咳！”江鹤程差点没被那口气泡水呛死，他“噌”地一下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盯着宋辰筠，“你没死！？这怎么可能！你那血都快飙我脸上了！上一次，那可是31楼啊！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应该就是循环机制了。”宋辰筠坐在茶几前的矮凳上，在便签上写着“枪”的汉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圈，“第一次在外面走廊，第二次在房间里被狙，这两次被枪杀后都立即进入了循环。”
江鹤程点点头，不自然地捂住了心口，咽下唾沫。
“第三次，也就是我在舞台上自杀那次——我明明捅的是心脏，正常情况下几分钟就会死了，哪怕不死，那个失血量也没法让我活着从演出会场被送到医院......可我意识清楚，五感正常，一直到......”
“那个杀手到病房对我开了一枪，为止。”宋辰筠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他的语气始终维持着平静，“跳楼那次也是一样的，所以......”
突然没了声音，江鹤程的目光自便签转向说话者本人，却看见了对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和一张煞白的脸，“喂，你......”
江鹤程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记得那小小的金属块穿透胸膛的感觉，带着灼热的风和撕裂一切的力量在他眼前炸开一朵血花，两次，他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说什么呢，说什么好呢，说什么能安慰到这个人哪怕一点呢。
——他很疼吧，是不那么锋利的水果刀，是竭力抽动的残破器官和止不住淌不尽的血，是重力在耳边咆哮在地面呼唤，是粉碎的脊椎和被骨骼穿透的内脏，是度秒如年仿若没有止境的黑暗。
他只能等，等那一颗救他命的子弹。
那时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会想些什么呢？
他那么疼。
“所以，枪，应该就是我们进入循环的‘钥匙’。”宋辰筠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沙发上的人，“也就是说，如果情势不受控制，我们可以自己重开，只要能搞到枪。”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就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那么平静。
“江鹤程，教我跳舞。”宋辰筠转过身来，说。
作为表情管理考核年年A ，拥有无数横版百万直拍，该方面职业素养异常优秀的成熟偶像，江鹤程的表情在这瞬间依然出现了空白。
半晌，他的眉尾抽动着，缓慢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哈？”
“还有唱歌。尽快开始吧，我们没有时间了。”
“你们理科生话题都跳得这么快么？”
这回轮到宋辰筠空白了，“你怎么知道我是理科生。”
江鹤程撇着嘴歪了歪头，“很难不看出来。”
宋辰筠顺着他的动作，目光投向了便签上的思维导图，他不太好意思地轻咳两声。
“这是你第二次说没有时间了。直接跳过休息室挨骂这一环节，急匆匆地拉着我赶回来，到底是为什么？”江鹤程看着茶几上早就被关了机的两部手机，挑了挑眉，“我们俩一起消失，南珠姐怕是早就暴跳如雷了。”
徐南珠，VoltFire组合经纪人。宋辰筠想起这个穿着干练西装套裙的女人，波浪卷长发，妆容明艳精致，红底高跟鞋不断地敲击地面发出声响，被打爆的手机直到摔砸在地才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那一个半小时宋辰筠听懂的只有“啊西”、“Kimyunju”、“WTF”三句短语。
“我们活不过演出的第二天中午，这是一直重复发生的事实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或者准确点来说，杀‘我’——金允洲。”
听到这个名字，江鹤程紧紧皱起眉头。对方一语中的，杀手的目标一直就不是他江鹤程。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陌生蒙面男子的眼睛，凶狠、嗜血，就像电影里反派爱说的台词，看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得死——他死了，在对上那视线的瞬间，子弹射穿了他的心口。
上一秒，眼前是被一枪爆头的金允洲和宋辰筠。
那天早晨他出现在走廊是个意外，但杀手只需要让这个意外消失掉，不需要任何犹豫。按照宋辰筠的猜测，他之所以会被牵扯进循环，就是因为他们的死亡时间在同一分钟之内，“系统”误判。
真扯淡，但这好像又是现实。
“我曾经问过你，金允洲有没有招惹到什么人，但你给了我否定的答案，我也在网上查过，确实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
“那么我只能推断，是因为我没有完成舞台。
“‘系统’为了确保我在没有完成任务时也会进入循环，会派npc来对我开枪，一切都是设定好的。这就是我自杀却死不掉，你第三、四次什么都没发生就直接掉入循环的原因；我每次都比你先中枪，只要我中枪死亡，你就会跟着我进入循环。
“按照各大作品经典永恒的套路，故事主角应该完成各种主线任务和隐藏任务，过关升级打怪，解决危机拯救世界，最后解除循环，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中去。
“所以现在，我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出现了，我需要像金允洲一样，配合你们，完成一整首歌曲的表演。”
听完这一长串，江鹤程倒吸一口凉气，嘴角抽搐着，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我那两枪居然白挨了......”
宋辰筠：“......”
江鹤程笑笑，恢复正色，“不过，我想你可能有点误解，那可不是一首歌。”
他加重了“一”的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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