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镇的小孩最近都觉得徐稚闻有点奇怪,平时带着他们摸鱼逗狗好不快活,近来却总带着一个小尾巴。
那女孩长得像电视广告里会出现的洋娃娃,皮肤白得像鱼肚、每天都穿不一样的裙子跟在徐稚闻后面哥哥、哥哥的叫。起初小伙伴们还觉得新鲜,可时间久了就觉得别扭。
城里来的小女孩就是娇气,他们去水塘摸鱼,童弋祯不能去,说她的小皮鞋不能沾水,他们去林里摘果子,童弋祯说妈妈不让她爬高。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偏偏她说不行徐稚闻就真的不去。平日里上蹿下跳的一堆皮猴子居然跟着这小姑娘玩了好几天过家家,实在有些憋屈,时间一长坊镇的孩子们有了自己的小团体,再出去疯也就不会再特意叫徐稚闻了,毕竟他去那里身后都跟着个尾巴。
“稚闻哥,我们今天去哪儿玩?”
小弋祯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的棕红色格裙,头上扎了一个很扎眼的同色系蝴蝶结,此刻女孩正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徐稚闻不太自然地撇过脸,没告诉她真相。
“以后我们不和他们一起,我们在家玩。”
“哦。”
童弋祯应了一声,语气有些失落但也没追问徐稚闻为什么不和其他小伙伴一起玩。
其实小孩的心思很敏感,她已经感觉到大家有点不喜欢她,上次捉迷藏把她一个人丢下,后来还是徐稚闻找到了她,带她回来。
那天徐稚闻的脸色很难看,好像是发了很大的火,跟着他一起找来的几个玩伴看向她的眼神时并不友善。
“在家里玩也挺好的,我们可以和金贝一起玩。”
童弋祯献宝似的从她精致的小挎包里掏出好多花花绿绿的小发卡.
"我可以把金贝打扮成小宝宝,这样我可以做它的妈妈,我们三个人也可以玩过家家。"
正在拼积木的小稚闻听到这句话脸上突然像被火给燎了,不自然地咳嗽几声将书啪的一声合上,正色道:
“今天不行,我爸留给我的算术题还没做完。”
“好吧。”
童弋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自觉地将她花哨的小卡子收进包里:
“那我回去练琴,你快点写哇,写完和我一起玩。”
童弋祯理解徐稚闻,毕竟她自己每天也要雷打不动练四个多小时的小提琴,留给她玩乐的时间其实不多。看来这里的小孩和她从前在城里的小伙伴一样,也有很多“大人口中的正事”要做。
不过,童弋祯没想到的是,很快徐稚闻做正事的时间就比她练琴的时间还要长了。听说是他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徐爸每天又延长了他做习题的时间。
听外婆说,徐爸在厂里做工程师很厉害,她便对徐爸有些敬畏,她总是敬畏那些“很厉害”的大人。
童弋祯有些担忧,要是徐稚闻有一天也成为大家口中“很厉害的人”,还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玩,为此她只能也努力去成为“厉害的人”,主动提议延长了自己练琴的时间。
那个夏天,坊镇出现了一道奇观,平日里疯惯的孩子王居然老老实实早起在家里学习,不知道是不是隔壁新来的城里女娃总是在清晨练琴的缘故。
徐爸的魔鬼式训练果然很有成效,童弋祯听说徐稚闻参加市里的奥数比赛得了奖,特意带了她一直没舍得吃的巧克力去找他。
一进徐家的小院就听到桌椅碰撞的声响,吓得金贝炸着毛跑出来。童弋祯将小家伙抱起来顺毛安抚,还没来得及进小阁楼,就看到徐爸迎面走出来。
“徐叔叔好。”
“小童好,来找阿闻玩吗?”
童弋祯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将金贝搂得更紧了。徐爸知道自己刚才的动静应该是吓到了小孩,只是给了她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走了。她搞不明白大人在想什么,明明得了奖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为什么要这样。
小小的心装不下那么多,她正在犹豫要不要今天先回去,就听到身后赵姨温柔的呼唤:
“小童来啦。”
童弋祯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问好,这是在爷爷奶奶家养成的习惯:“赵姨好,我来找哥哥玩。”
赵丽华有些为难,可看到那双透着水气的眸子又不忍心拒绝她:“小童乖,哥哥在楼上,他今天…心情有些不好,如果他不愿意陪你玩和阿姨一起看电视好不好?”
童弋祯点点头,上楼前看到赵姨红红的眼角像是想到什么,又折回来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将一个金箔裹着的小东西放在赵丽华的手心:
“这个很好吃,给你吃。”
赵丽华张开手掌,看到一块爱心状的金箔巧克力,心理的酸楚化开了一个小口,养女儿真好啊。
阁楼上徐稚闻的房间闭着门,童弋祯敲了几次,里面没有动静,她抱着胖乎乎的金贝有些吃力,刚把猫放在门口要走就听到木门嘎吱一声:
“你来干嘛?”
徐稚闻的表情很别扭,从童弋祯刚来他就听到了,却因为还在和徐爸争吵的气头上忍住没理她。
童弋祯想到刚刚已经送出去的巧克力,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和金贝一起自然地顺着徐稚闻开的门缝里挤进去:
“哥哥你今天不开心。”
“没有。”
“骗人,我在外面听到你和徐叔叔吵架。”童弋祯熟稔地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为什么呀?我听阿婆说你比赛得奖了,好厉害。"
“嘁,有什么厉害的。”徐稚闻的语气缓了些:“还不是要继续做那些数学题,不能去玩……”
“原来是为这个。”童弋祯忽然高兴起来,她跳起来将房间的门锁啪嗒一声反锁,在口袋里掏着什么。
徐稚闻大惊失色:“你要干嘛?”
童弋祯只是笑,又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半响才从身上的小挎包里掏出一个灰色小盒子。
“噔噔!给你个宝贝,超牛算数器!”
徐稚闻眼前一亮,从童弋祯手里接过计算器鼓捣了几下,果然很厉害!
“从哪里来的?好迷你的计算器!”徐稚闻的语气难掩兴奋。
童弋祯背过手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臭屁表情:“我用零花钱买的,这样你就可以用计算器写题目,然后我们一起去玩!”
原本死寂的气氛就这样被一个迷你计算器炒得活泛,那个下午两个小鬼头用这个“超强外挂”算完了大半本《口算题卡》,赵丽华坐在院里剥豆,听着二楼此起彼伏的“归零”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把洗好的菜给我吧。”徐稚闻连着喊了童弋祯好几次,她才回过神来。
“哦哦。”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清洗好的菌菇篮子递过去。
时间过得好快啊,好像昨日她们两个还是那个窝在小阁楼里按计算器的小鬼头,怎么现在就长这么大了?
童弋祯无事可做,干脆伏在岛台上看徐稚闻做菜。他的动作熟稔的像是做过一千遍,起锅烧油、下料煮汤,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菜码一样一样按照顺序放在锅里,没过多久就听到锅子沸腾的咕嘟声。
围裙板板正正系在徐稚闻腰上,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比例,他穿的并不少,动作间却透出一种不清不楚的性感和暧昧。
童弋祯不自然地扭过头,什么时候她哥长成这副妖孽样子了?
一顿饭吃下来,童弋祯脑袋里过电般闪过读书时熬夜狂补的小说,好在她如今有了职场历练的经验倒也能对着他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徐稚闻倒是真的有长进,以前煮面都夹生的人,现在已经可以独自包下凉菜一汤了。
"不好吃?"徐稚闻睨了眼明显在胡思乱想的某人,没有戳穿她。
童弋祯愣了一下:“好吃!”
她看向徐稚闻的眼睛亮晶晶的,睫毛上扑着海鲜汤晕湿的水汽。
徐稚闻很是受用,但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吃完你的那份。”
“哦。”童弋祯应声,着急表现往嘴里扒了好几口饭,见徐稚闻慢条斯理的吃着,想他此刻的心情应该不错:
“哥,你不生我气了吧…”
“气什么?”语调冷静,他明知故问。
“那时候我……”
童弋祯磕巴半天,也没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她想说的有好多,她想说对不起,想说自己很想坊镇,想赵姨,想家,也很想他。可是这些年她从来不敢回去,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是以一个背叛者的身份离开了那个家,自此就永远失去了再回去的资格。
“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徐稚闻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菜上,他瞥见女孩泄气的表情,原本坚不可摧要折磨她一番的心思瞬间瓦解:
“也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吃饭。”
童弋祯心里那条冻结了很久的小河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她搁下碗筷正色:
“这篇专访我会认真写的,你真的很好、很优秀。”
徐稚闻也放下筷子,用一种童弋祯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是吗。”
“当然我也会很客观的,不会违背我职业的公正性。”
徐稚闻似是被这句话气笑了,发出一声很轻的应和:
“我不在乎什么报道,也没有随便接受记者采访的爱好。”
他的语气严肃认真,童弋祯愣了一下,胜负欲随之而来:
“那为什么?”
既然他对名利不在乎,那为什么做这么多?载她回家、给她做饭、收养她的猫。
徐稚闻:“你觉得呢?”
童弋祯沉默。
沉默总是让人焦灼,在彼此都安静的时候,你才能真的触碰到眼前的这个人,她是在逃避什么、在害怕什么,又是在期待什么默许什么?
“谢谢你,徐稚闻。”
童弋祯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压垮两个人心里附着的那根稻草。她不敢再看徐稚闻,她试图用这句挑不出错的客套将她脑袋里那些乱哄哄,隐秘的、羞耻的、忐忑的全部揉成稀巴烂。
“嗯。”
徐稚闻应下,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该太着急,能像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很好。
吃过饭他从房间取出一个银灰色包装的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在她面前。
“给我的?”
“嗯,不打开看看?”
徐稚闻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仿佛任何石子投进去都不会荡起波浪。
“录音笔!我记得这个牌子已经停产了。”童弋祯心里轻轻揪了一下:
“你还记得。”
当年高考报志愿前,徐稚闻已经走了海大的提前批,童弋祯还为分数忐忑纠结。那时候徐稚闻答应她,等她考上新闻系,就送她一支录音笔,为此他在假期就开始兼职。
“我答应过的事,没有违约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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