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市规矩确实多”
“鬼市，要叫鬼市，隐这字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多不好听”
“…好吧”
槐序目之所及是一片无端朝下去的楼梯，深不见底，每走下一台阶，脚步还会沉重一分，她藏于衣袍下的手始终握在刀把上，莫名的，刀柄也越发沉重
脚下的是不是寻常石头，是一种施加术法的轻重梯，凡进入鬼市者必经此路，越往下走感受到的重力牵引就越发明显，原本飘然欲飞的魂体此刻灌了铅水一般，反之若从下往上走便会越发轻盈。
“老大姐姐啊～习惯就好了嘛”，王艾身无包裹是一身轻，“这是确保我们安全的一环”
“…你”，槐序还欲让人改称呼，但心忽得累了，张了张嘴决定放弃，老大姐就老大姐吧，真情实感里头至少占了个朴实的实
从前海市的存在受山会默许，而现在个州中的各大黑市却是一个‘暗中滋长’的状态。让来访者失了‘飞檐走壁之功’确实比较方便撤退…
直到抬手都费力气时，轻重梯才终于到了头
待又过一道水门后，豁然开朗。面前是两面相对而立的绝壁，上不见天光，下不可见底，石壁层隙间打满了灯笼招牌，一户一门，密密麻麻，像极了爬满崖壁的蘑菇孢子，竟将山体遮得纹丝不露。而两壁之间每数十米便在石壁上横扎一条千年龙竹，依竹作龙骨又在其上架起往来通行之桥。
“下面同往何处？”，颜槐序隐约听见涯下有水声
王艾这个导游当得很到位，有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也不藏着掖着就，“底下直通业海，有条道的”
怪不得要玩什么轻重桥的把戏呢，要是把人往崖下这么一扔，重量加持是飘都飘不上来，直接入海水腌渍入味，甚至连个扯嗓子的机会都不会有。槐序下意识退后几步，与栏杆保持距离，视线在王艾身上滚来滚去。
“不过老，老大，你问这个做什么…”，若王艾能看到将三分注意力放在槐序脸上，她绝不会如此敏感，可此刻两人正蒙面。尤其槐序是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的这一丝视线全盯在猎物身上，王艾简直被打量到发毛
“好奇尔尔”，防人之心不可无，槐序在掂量在警惕，她谁都不信任，除了她自己
桑野黑市下层届时买卖实物交易之处，多有外头人来，灯火照得通透，可过了中段之后，所有门面前都不打灯了，也不放过招牌不知都是做些什么生意的，不见人却能感受到无数视线在窥探。
走着走着，底下浮光不再，满目满眼皆是荧荧的绿色，要想走道打盏灯，还需去特定的店里租
到底叫黑市，哪哪儿都黑，槐序掂着钱袋子心道
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一路经过不少怪地方，终于到了目的地——王艾所谓能买得官身，无所不能的神秘铺子，居然是间卖冰饮的，门前挂着乳酪酥山的招牌
王艾上前喊了两声，“老卢，老卢！在不在”
慢慢悠悠才有人迎出来，是个清瘦挺拔的中年男子，眼下发黑略显疲态，肩头背了个大包袱不时冒寒气出来，居然背着块寒冰四处走。此举不知所谓，可鉴于一路见过不少稀奇古怪之人了，槐序不再感到讶异
“小艾啊，唐老板出去了”，老卢浅浅笑道，侧身就要请人进去，一副和蔼老板做派，“进来吃一碗冰酪酥山，就应该回了”
千里迢迢被人请上鸿门吃席了，槐序脑中忽闪过如此念头，她颦眉不语
与此同时，桑野城中丰乐樊楼内，黑衣也紧皱着眉头
哒哒
听着自家星君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指，他有些尴尬，整个人又僵又愣像被人逼着卖笑似的
“戈队，我们在这吃席真的好吗，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愈发响亮
戈洛哎了一声
说着，黑衣被人塞上一双筷子，又被灌下一口石冻春，酒色清冽，微有甜意，回味无穷，他忍不住暗暗赞道，“好酒好味”
“愣什么！你们也来”，身后的几名属下站作一排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从命
丰乐楼顶上几层皆为雅座包房，戈洛今日一掷千金，上手便要了个最大间的点了整整两大张台面的美酒佳肴。她此刻正忙着招呼手下这十几号人入座，抓了一把金玉筷子强行往人手里塞，“诶，不许拒绝啊，来都来了坐下挑喜欢的吃！”
黑衣显然决定屈服于‘强权’，取出怀里手巾狠狠做着手部清洁、餐具消毒，时刻准备用餐，可面上照旧一副忡忡模样，“到底是领了南庐星君之命前来办差事的，坏了队里规矩…”
戈洛已经忍过一次，不再耐着性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别总在老娘面前提，嘴上挂什么词不好你挂规矩？都是你从前说得太多才将空山那小子给调教坏了，不知错，到了现在还说”
说罢，她敞开筷子夹了大口的肉，报复似得嚼
黑衣听得卫空山的之名，撇嘴默认，灌了大口酒下去才道，“星君莫急，倒是听我说全话嘛。我的意思是我们怠工怠得这么明显，等回去了不好往上交代啊”
良好的向上管理能得获取更好的资源与信任，偏戈洛耸耸肩，不置可否
生活不易，黑衣叹气，他都有白发了全操心操的
丰乐一度这块顶级食府的招牌亮堂了百年了，从来是灵府餐饮界最为奢华的存在，蟹酿橙，盏蒸羊，群仙炙，莲花鸭签一类的菜，可谓工艺繁复属平日少见。待人一入席，流水的硬菜便从小门里飘着飞上了桌，鲜咸炙嫩，香散了人心，什么规矩，任务自然全被抛诸脑后
见手下众人定身于筷碗中，这下撤也不好撤了，黑衣又叹一气
“没什么可愁的，是江蕴让我来城里寻人晦气，我依言来了，可人彭肃小子又不能白送上门来。怎么办呢？我们只好来樊楼四处打探消息，顺道吃个饭，这不合情合理嘛！而且你记不记得？付随从前常说的，今年的预算不花完，明年就该缩水了，我们这部直属需多花出去些才好周转，这也是替江蕴着想。”
“那江蕴派来的尾巴…是不是处理一二为好”
“管那么多做什么，江蕴想看就让她看去”，戈洛夹了块晶莹漏油的鸭肉堆在黑衣食碗中，指甲蹭着桌面打着节拍，压低了声分析：“我能这么办，自然想好了名头。而且江蕴要干的缺德事我们少参与也罢，我侍奉南庐是在天道明前发过愿的，星君自不疑我。”
眼前的女子面露疲态，可眼角眉间还依稀能见当年意气
黑衣蓦然想起，若依戈洛从前只听得见快人快语的爆脾气，成日不是火气上头怼天怼地，就是在沉默中持续爆发…像今日这般推三阻四之言若放从前说来，她那杆银枪恐怕早挑上脖子了
不过三百来年啊…他竟也变得聒噪了，而他家星君就不一样了，居然…居然…变得如此成熟，连人情世故都知道捡起来了！黑衣倏得挺直了腰杆，只觉骄傲——自家队长多么成熟，那么替队长擦屁股的日常也终于是彻彻底底的曾经了
“…还有，你要记住江蕴之命听它个一半就行了，我戈洛是南庐属下不是她江蕴的专属走狗，同我玩什么颐指气使，看我不捅她几百个透明窟窿！”戈洛语至酣处，平指成掌，一使劲将酒店桌面拍出一个五指窟窿来
桌脚嘎啦一响，作势要塌，发出一阵昂贵的悲鸣，窟窿边飘下的木屑在光下闪过吞吐着金色气息
“冷静，冷静”，黑衣默默上前制止，预防二次伤害，命人扶住桌面，并呼店小二前来评估损失，熟极而流，如人饮水
顺便，他方才什么也没夸过
戈洛这一巴掌已然扇在了江蕴脸上，出气管够，邪火说散就散。她凝视窗外集市街景，不远处的红绸缎彩迎风逍遥，遮遮盖盖已看不清集市楼宇原本之姿，“即使我不出面，彭肃这趟也不见得顺利”
颜槐序还是决定出去等那位唐老板
鬼市里头所有若无的视线招得她心烦，而且冰饮店的凳子就是莫名其妙烫屁股，坐不住。老卢没强留给了槐序一块小木牌，只说是暂借的，随时回来
看来是想做定她这门生意了，槐序又一阵寒颤，笑着答应。
心里却道，自己出了门还真不定会回头，现在灵府这么乱，身无官名大约也无关紧要。她随便干点什么都养得活自己，确实没必要硬闯鸿门宴。
“吃点喝点去呗，隔壁茶楼或者丰乐就很不错，我瞧着老大也不爱热闹啊安静些才好。而且啊茶楼樊楼是好地方，什么人都有能认识些新朋友也说不定”，槐序面罩一扯，又多发了半吊钱出去，一路无话的王艾见了颜见了钱，热情又重燃起来了。
槐序确实有些累了，“带路”
转眼二人已离开瓦子，回了集市主街。街上纷纷扰扰，路人皆有自己的心思，照理说谁也管不上去看迎面走来的陌生人什么样
可为什么？身上那种刺挠带痒，无法忽略的注视感却依旧没有消失？
“老大？”
槐序不自主地掐紧了刀，她指尖都有些发颤，压低帷帽不欲漏任何痕迹——视线均来自上方，屋檐阴影处有六七？难说不是海水廊桥那帮人。可楼顶缎彩之下似乎又有数十…而且好像远方楼顶还有一人，怪显眼的
那顶上站得很嚣张的就是那位大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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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0 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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