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卿单手抱着一个精美的匣子，进来眼睛便看着姚师傅和阮安，视线在阮安脸上停了停，然后才笑着对高庆松说：“干爹，刚才听说家里来了贵客，还请了裁缝做衣裳，我可真是来着了。”
高庆松笑着回他：“怎的，你也想做衣裳？”
宋鹤卿笑着点头，视线又转放在阮安身上：“我来沾干爹的光，顺便也做几身衣裳。锦盛的老师傅，手艺没话说，别人想请都难。”
高庆松问了下开饭的时间，估计还要一会儿，便说：“既然这样，趁着还有点时间，就劳烦姚师傅也给我这干儿子量个尺寸，做什么样的衣裳，就看他自己喜欢。”
姚师傅答应了，只是先量身，费不了多少功夫。
宋鹤卿忙道：“哪敢真的劳驾姚师傅，这不是还有他的帮手，再说，给我量身这种小事，随便一个人都行。”
这是冲着阮安来了，姚师傅闻言，眼里暗了暗，朝阮安看过去时，明显带了一些担心。
高庆松倒不觉得有什么，玉璋听到此话，却是正眼看了看宋鹤卿。
“那就有劳阮安姑娘，给我这干儿子量个身。”
高庆松让下人带宋鹤卿去旁边的房间，宋鹤卿笑着将手里的匣子交给下人，说这是他新得的顶级雪茄，市面上少有，刚拿到手就来孝敬干爹了。
高庆松笑呵呵的收下，命人拿到抽烟室去。
宋鹤卿仔细留意了一下干爹面上的表情，没看出什么破绽。交了东西，他顺手将外头黑色杭绸的短褂脱掉，摘了腰上挂着的，那副特制的手捎子。
“劳烦。”宋鹤卿朝旁边房间一伸手。
要是跟他单独待在一间屋子里，会发生什么，阮安不清楚，但她知道，宋鹤卿想必会让自己难堪。而他样子也做足了，当面解下武器，表示礼貌。
可是她要怎么才能拒绝呢？阮安找不出任何理由，她不能说自己不会，那样只会令人生疑，可能还会被宋鹤卿抓住话柄，使局面更加困难。
“宋六爷，还是我亲自给您量身吧。要做什么样的衣裳，也好直接跟我谈，省得多费一道功夫。”
就在阮安陷入两难之际，姚师傅忽然笑着开口，说着就要跟宋鹤卿过去。
宋鹤卿手臂一拦，皮笑肉不笑：“姚师傅您就别客气了，能教您亲自量身裁衣的，全都是上海滩有头面的人物，我宋小六是真不敢，我没那么拎不清，您也别教我为难。她不是你们锦盛的店员么，本来也该她来做这些才对。您可别告诉我，她不会。”
他把姚师傅的话都给堵死了，宋鹤卿说完，一瞬不瞬的盯着阮安，再次伸手相邀：“阮安姑娘，请吧，就别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了。”
“阮安姑娘。”高庆松也开了口，“就量个身嘛，有什么不方便吗？”
再耽搁下去，高庆松就要起疑了，既然身为女孩出来做事，再扭扭捏捏，着实令人反感，而阮安需要争取的是高爷父女的好感。
她稳定了一下心神，朝姚师傅微一点头，就要伸手去拿装了软尺等物的工具箱。
“说到做衣裳，不如，带我一个。”
玉璋缓缓踱步过来，有意无意站在宋鹤卿与阮安之间。
“这位是？”宋鹤卿探寻的回头看高庆松。
高庆松道：“小六子，不得无礼，这位是京里来的玉璋王爷。”又忙向玉璋介绍了一下宋鹤卿。
玉璋身量修长，比宋鹤卿略微高一点，他是低垂着眉眼看他的，这让宋鹤卿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上位者的姿态。他虽然是在看自己，却好像压根没看自己，透着一种无视感。
仿佛他是轻飘飘的一粒尘埃。
上回这么看自己的，是一个叫华东霆的男人，江南王华家，宋鹤卿自然有所耳闻。这两个人，有着如出一辙的，教人讨厌的眼神，被他们这样看着，宋鹤卿总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跟野狗抢食的小乞儿。
宋鹤卿一瞬间，心里翻涌莫名的滋味，不怎么舒服。他强自按捺着，根据干爹对这位年轻王公的态度，表示出十足的恭敬，接着，忽然道：“京里来的玉璋王爷，怎么有点耳熟呢？可是去年的时候，在杭州上过报纸的那位王爷？”
这件事，高庆松自然知道，当时上海的报纸也有登载，好像这位年轻王爷在杭州跟江南王华家抢女人，闹得尽人皆知，他当时还拿着报纸跟宋鹤卿说笑。
可冷不丁的，被宋鹤卿这么当众一提，阮安的心却是被提了起来。
她快速的回忆了一遍，当时报上刊载有照片，应该是没有她的样子，但这也不一定，她当时并没有仔细看。倒是后来她让俞校长帮忙刊登的公告，只发表在杭州本地报纸上。
不清楚上海这边的报纸，有没有后续的报道。那篇公告的底下，可是有自己名字的落款。
其实高庆松喜欢看报纸，却并不怎么关心这些花边新闻，再加上玉璋这条件有目共睹，有些花边新闻也正常。
他不在意的摆摆手，笑言：“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既然王爷也想做衣裳，那正好。”
这次换玉璋朝宋鹤卿伸手：“一起吧。”
姚师傅悄悄看了一眼玉璋，带着些许思忖，便抱着工具箱子，示意阮安跟随自己一道。
宋鹤卿也只能跟玉璋王爷一起，几个人正要往旁边屋子走，门口又来人了。
“大哥！”
人还没进来，先传进浑厚洪亮的笑声。
见着来者，高庆松不由诧异：“你这个豹子头，怎的这个时候突然来了？”说着热情的迎接，捶了来人一拳，“你平时都待在车行，过你的潇洒日子，也想不起我这个大哥。”
来者外号许老虎，跟高庆松是拜把子兄弟，俩人一道从码头发迹，高庆松有胆有谋，早已告别打打杀杀的日子，摇身一变做起生意，成了实业家。但许老虎就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湖生活，如今成为闸北最大车行的老板，手底下的兄弟也是数以千计的。
几乎闸北所有的人力车夫，都是许老虎的手下，他就喜欢江湖上那一套，平时自己也练些拳脚功夫，还带徒弟。大家就给他取了个别号叫豹子头，恭维他是当代林冲，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
对于这位豹子头，阮安是从大壮嘴里知道的。但看这人吧，大喇喇敞着怀，光秃秃一颗脑袋，嗓门洪亮，一笑就用手撸着自己那颗光头，倒更似鲁智深。
也只有这位高爷的拜把子兄弟，进入高府是可以不用通报，不被阻拦的。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大哥是有大事要谈。”
高庆松指着他笑道：“你这又是虎又是豹，手底下还有十三太保，一百单八将的，还有什么事，对你来说算大事？”
“码头上的事，算不算大事？”
高庆松继续笑，“码头有小六子看着，能有什么大事。”
许老虎瞪眼说：“当然是有人想要找咱们合作了，扩大地盘啊！我跟你说大哥，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什么远什么洋……”
“好啦，没看到家里有客在，这些事情回头再讲。”
阮安看到高庆松脸上的笑凝了一下，快速打断许老虎，不让他说下去。
宋鹤卿听到此处，也赶紧笑着上前：“二爹，这位是北京来的玉璋王爷。”
“王爷？”
许老虎是个粗豪的汉子，在上海滩跟着高庆松打天下，时到今日也算有些头脸，但他骨子里还是旧时代的人，听说这里来了位王爷，再一看，人物风流，周身气派，那咋呼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我不知道啊，这、这这太失礼了……”
“无妨。”倒是玉璋，笑着对他开口。
“既然你来了，正好，替我陪王爷多喝几杯。”高庆松拍了拍许老虎的肩，并重重捏了一下。
俩人出生入死几十年，彼此心照不宣，许老虎眼珠子转了转，豪迈一笑。“成，那我今个可算来着了，大哥这里有好酒，我就好这一口！”对于码头的事情，再只字不提。
经过这一耽误，高宝琳出来喊大家开饭了，做衣裳量尺寸的事情，自然要往后挪。姚师傅赶紧趁机告辞，带着阮安就要离开。
“那就改日吧。”玉璋道，“总有机会的。”
他讲这句话的时候，意味不明的朝阮安笑了笑。
高庆松让人送姚师傅跟阮安回去，姚师傅婉拒了，让阮安抱着箱子，跟随高爷手下出了高府。
高府的大铁门内外，守卫也是森严，门外一条小街，是不允许外人走动的，只有出了这条路，才有人声与车流。
阮安沉默的抱着箱子，跟在姚师傅身后，两个人俱沉默，各有所思。阮安回想方才，觉得自己做的还是不够好，准备的不够充分，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如若不是玉璋开口帮忙，她现在就是骑虎难下。
想要在宋鹤卿的眼皮子底下，打探出高庆松与日本人的事情，简直难以逾越。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是要做，而且以后，不可能每次都靠侥幸了。
玉璋替自己解围，他或许就是卖一个人情给自己，倒不是真那么好心。
许老虎说，有人找高爷谈码头合作的事情，阮安心中微动，虽然华东霆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但她直觉，那个人就是华东霆。
只是，许老虎偏偏这个时候赶来，要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倒好像算准了她会被刁难。
高庆松的手下，一直跟着俩人走出去，看着他们走远。
终于走到了大路上，阮安准备叫人力车，一抬眼，看到老丁和大壮在路边，坐在黄包车的踏脚上，不停朝着这边张望，显然是在等她。
她惊讶的快步过去，问他们怎么回事，老丁和大壮没吱声，扭头朝车后。
顺着他们转头的方向看过去，华东霆一手插在口袋里，站在电线杆后头，另一手里掐着一支烟。
他看到阮安，把手里还剩半截的香烟扔掉，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华东霆不着痕迹的将她从头看到脚。“没事吧？”
阮安霎时间明白过来：“许老虎果然是你找来的，你专门请他来为我解围。”
华东霆低下头，眯了眯眼：“还真遇到麻烦了？”
见这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这里聊了起来，姚师傅忍不住朝天空翻了个白眼：“有什么话，能不能先离开这里再讲？”
小修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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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出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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