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第一件大事，是去爷爷奶奶和大伯家分别问好。
刚回家就面临杨妈的大吵大闹，杨帆心里清楚，这次跟爷爷奶奶和大伯家问好的行程一定是匆匆结束，且大部时间会充斥着一股子莫名其妙尴尬的沉默。
果然也是这样。
拿着杨爸准备好的牛奶、礼盒之类的东西，还有杨帆自己买的特产，周末去爷爷奶奶家问候的时候，大伯一家三口也在。
老杨家多年来的习惯，周末都去爷爷奶奶家聚一聚。
或许是在外面呆久了，有了人情世故的历练，杨帆很快的感觉出来互相关怀问好下的暗流。
爷爷偏瘫，大部分时间卧床。一向刚硬严肃的高大汉子早就变得圆润爱笑，大部分时间不怎么说话，见谁都是一脸开心的表示自己很好。
奶奶大部分时间自己独自照顾爷爷，脾气又暴躁又别扭。明明可以和善的接受儿子儿媳们的帮助，却有的时候会言辞激烈的推拒，表示自己没有老到需要人伺候，儿子们都太多事，心怀不轨。有的时候又表示自己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都没享福。大多数时候，是生硬的下命令、指挥杨帆家毫无缘由的干这干那。但凡稍有不顺，就会被打上不孝的罪名。
大伯一家自认为是长子长孙，奶奶是农村出来的，也很认可这个。
即使早年就在爷爷的认同下，杨帆家和大伯家都早早分家，户口都不在一起了，可是杨帆家总是被指挥、指责的那个。杨帆一家的任何行为和大事，都会被指手画脚。大部分时间杨爸都不听他们的，所以大部分时间杨帆一家总是备受指责。
杨帆还记得自己高考填写志愿。杨爸的意思是他们都老了不懂社会和时代，学历也不高，大部分还是尊重孩子的意愿，作为家长只能多找人问问。可是杨帆大伯却在杨爸反复强调的情况下，视若无睹，直接在家庭聚会上拍板跟杨帆说，报军校。
可杨帆有听班主任说过，军校招生流程不大一样，是提前批，而且要体测。虽然去年分数线并不高，但是名额少，上一年整个省才招收了4个女生。以杨帆预估的成绩，落档的可能性更大。
当时杨帆就直接说不考虑，因为既不了解流程又不知道信息，名额少还是提前批，落档可能性太大。可是大伯却仍然非常坚持，这让杨帆本来就烦躁紧张的情绪变得更大，忍不住说让大伯别管了，她自己选的路自己走，选错了碍不着别人。
当时场面就挺难堪的。大伯脸色不快不再说什么，大伯母在一旁冷嘲热讽，说什么杨帆心大，自己有主见，不识好人心。杨爸打圆场说杨帆还小，还不懂事。奶奶着急的责骂杨帆。爷爷在卧房含糊的大声问怎么了，杨帆大声喊说没什么，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吧。
现在想起来，杨帆还觉得生气。大伯家唯一的女儿，高中都没考上，怎么就非得坚持着在杨帆的人生大事上指手画脚呢？还一点不顾及杨爸的面子。
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能让杨帆感受到她们一家三口其实是这个大家庭的底层。
偶尔想起来小时候，杨帆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敏感和敌视。小时候，大伯会经常买杨帆爱吃的东西，大伯母偶尔会给杨帆买新衣服，堂姐会说杨帆如果在学校挨欺负了她找人出头。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杨帆只能越来越感受到满满的不尊重。
那种即使成年了，当着自己的面，自己的父母还会在家庭聚会上被拿出来教训，甚至堂姐和表姐那些小辈都能装模做样的评判几句。
自己的父母只会息事宁人。不，是杨爸。
杨爸总是说，“那是你奶奶、大伯，那是我妈和我哥，这么多年了，我能怎么样呢？你妈这样我管不着，你可是姓杨啊。懂点事儿吧，别让爸爸在家里太难做。”
可是杨帆不这么想。
有什么可委曲求全的？父辈都下岗打了一辈子零工，没谁混的好。就算维护好关系又怎样？而且明明总是自己家受委屈，凭什么啊？都是一个姓，凭什么自己家最低贱？每年过年过节，因为杨妈坚决拒绝参加家庭聚会，都是杨爸买菜做饭，杨帆打下手、洗碗扫地，其他人都是坐着喝茶吃瓜子，还要指点着说这里没做好，那样做的不对要注意。
所以从意识到的那一天开始，杨帆越来越无所顾忌。
但是，杨帆也不能太不顾及杨爸。她可以选择一直在外地求学工作，找各种理由避免见家里其他人，可是，杨爸不能。
杨帆假装听不懂大人们略带暗示的关怀和问候。
她发觉自己可以心平气和的打圆场、转圈子，说一些没用的废话让场面看起来热热闹闹、很和谐的样子。
虽然看着大人自以为隐秘的打着眉眼官司，让杨帆很是窝火，想要不管不顾的撕破脸皮掰扯个清楚，但是杨帆还是硬生生忍下来了，不停暗示自己，自己肯定会离开这里的，不会多停留，不需要把场面弄得这么难堪，否则他们又要说杨爸教育有问题了。
好歹是撑过了工作情况的问询、在家发展还能伺候爷爷奶奶的恳切建议，以及对杨帆个人感情生活、衣着品味等多方面的评价。到晚上八点半一过，大家默契的互相说着场面话各回各家。
出了爷爷奶奶家，杨帆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把杨爸都逗笑了。
杨爸笑着说，“看把你难受的，咱们是一家人，又不是敌人，有必要么？”
杨帆眉头一皱，张嘴就要突突出批判的话语，杨爸赶紧拦住，“哎哎，你别说了，你那脸上都写满了烦躁！我都能知道你要说什么。算啦算啦，你反正一直在外面，留爸爸一个人挨着，那你就别在意了，反正你们以后也没多少见面机会，就像今天这样糊弄过去就挺好。别太当真了。”
杨帆忍不住抢话，“什么叫别当真，他们凭什么对着我说东道西的，你这亲爹在这儿呢！真烦人，各家管各家的事儿不行么？八卦就算了，我又不傻，听不出来话里话外说我妈的不是，说你的不是么？还想让我在本地离家近的地方找工作、找个本地的赶快结婚，好把我拴住伺候爷爷奶奶，真是服了！怎么着，我是咱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上大学的，还上了研究生的。是，学历不值钱了，可不比我姐那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人强么！我姐就在本地干活嫁人，这辈子都没怎么出过省自己打拼过，一个没本事的妈宝爹宝！怎么当初不跟她说让她伺候爷爷奶奶？把学习好的，有本事的留着伺候人，让没本事的逍遥自在打拼赚钱，有毛病么？！怪不得老杨家又穷又没本事。一家子大人，没一个脑子清醒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怎么为家族好，都不懂，就知道逮着一家使劲欺负！”
杨爸扯着嘴角硬撑出来一个隐约的笑，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有些瘆人。在寂静的夜晚，杨爸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呵，老杨家就这样，你才当了几年的孙辈，你在家才呆了多久？我不比你呆的久，还用你在这里掰开说清楚？算啦，就这样吧。”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下来，安静的在街上走着。
路上人不多，只有冷冽的寒风吹过。杨帆一瞬间觉得，她和杨爸之间好像风更大了。
杨帆瞬间有种感觉，她好像伤害了杨爸。
清了清嗓子，杨帆扯出来一个笑，跟杨爸说，“聊点别的吧。咱爷俩也没好好聊天。之前在外面工作的时候，你老想跟我说，要不不着急回家，咱们在路上多聊一会儿？”
杨爸的眼神穿透性很强，杨帆觉得杨爸看穿了杨帆想要缓和氛围的努力。他伸手摸摸杨帆的手，又摸摸杨帆的脸，温和的说，“不着急。大晚上的，天又这么冷。咱们早点回家吧。离你走还早着呢，怎么着也要过完年啊，还有，唔，我看看，还有三个月呢。不急于一时，咱们爷俩有机会聊。”
顿了顿，杨爸又说到，“你妈那个人，你别在意。她是对我，对你奶奶，对你大伯母有气。你妈脾气急，性子硬，但是个善良的，其实做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你是个小孩，你不知道，也没法跟你说。你就别掺和了。好不容易回来了，咱家乐呵呵的过个年多好。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也应该历练出来了，不用爸爸说明白，你也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爸爸就不说教了，省得你嫌烦。”
杨帆眼睛有点湿润，低头不看杨爸，假装冷到了一样吸了吸鼻子，伸手拉近帽子，闷闷得说，“我还小呢，你们又不老，干嘛说的那么矫情。我才没嫌弃呢，别老给我扣帽子。”
杨爸叹了口气，杨帆赶紧接着说，“知道了知道了，就是正事不说净说好话。我懂，就是当个摆设，笑着说这好那好都挺好。”
杨爸伸手使劲揉了下杨帆得帽子，笑着说“你这不是挺懂得么！”
杨爸哆嗦了下，紧了紧衣服，“好啦，不说话了，赶紧闷头走路吧，小心肚子喝风，回去你要闹肚子得。”
两人沉默的走着，到家不过九点多点。
家里客厅的灯开着，杨妈手缩着正看电视。听到开门的声音，身子往门口的方向斜着，看了看。
“妈，还没睡呢？”杨帆边拖鞋脱衣服边说。
杨爸也是，边脱外套边说，“还不睡？还看那个电视剧呢？演到哪里了？”
杨妈站起来，一遍拿着桌子上的暖水壶往两个杯子倒水，一边看着爷俩，皱眉有些心疼的样子，“外面冷吧？我看预报说晚上要下雪呢，没下吧？刚烧好了水，你俩赶快喝点热水，暖和暖和。”
今天晚上，倒是难得的和谐。现在，杨帆觉得，回家也挺对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