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点左右，杨爸的电话打来。
“怎么回事！你在哪里？我拿东西去你奶奶家，你没来？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倔什么！”杨爸焦急的声音传来。
杨帆突然很累，但还是强撑起来，声音沙哑的解释，“太晚了，不好去奶奶家。我晚上找了个医院，在急诊那儿凳子上凑活了下。现在在XX街这边，反正我下午上班，就在这儿等着。这边吃喝都不缺，也暖和，也不耽误我上班。”
杨爸着急了，“你去的哪个医院？XX医院？这么远？走过去的？得走2、3个小时吧？你怎么这么不让人放心？让你去奶奶家，你非得大半夜一个人走那么远？多不安全啊！没什么事儿吧？”
杨帆觉得有些好笑，“能有什么事儿？有事就不是我接电话了。”
杨帆想说出来杨妈的那些警告，可又觉得，没什么意思。除了激化矛盾外，又能怎样？
杨帆咽了咽口水，强撑起精神，安慰到，“什么事都没有。我晚上就直接回奶奶家，你正好跟奶奶说了，我就不说了。快过年了，糊弄过去算了。我肯定年后很快找到工作。”
杨爸叹了口气，“爸爸没那个意思。家里这样，也是耽误你了。本来想的好好的，你能在家好好休息，咱爷俩也能好好聊一聊，看看你以后要怎么办。现在看，不如你一直在外面呆着好，最起码自在。你妈，也就这样了。咱家，也就这样了。我脱不开了，爸爸希望你能越来越好。”
杨帆感觉自己的眼睛非常酸涩，但是好像眼泪都流干了，再也出不来了。只有一股子酸涩，催促着泪腺赶快从干瘪的腺体中再挤出来点什么。可这只是让眼睛开始发疼。
杨帆闷声的安慰，“是我不好，我不够懂事，不够优秀。如果我很乖巧、很听话、很懂事，像邻居姐姐那样，兴许家里就不是这样子的。”
杨爸生气的反驳，“别瞎想！大人的事情，大人解决，跟你们小孩子有什么关系？你就是王母座下的童子童女下凡，我们家也还是这样。别瞎想了，你自己买点吃的喝的，买点零食什么的，别委屈了。钱还够么，不够爸爸再给你点。爸爸上周发工资了，给你打点吧？”
杨帆赶紧拒绝，“我有，没事儿的，够用。我天天打工，花不了多少钱，之前的钱还够着呢。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再拿家里钱了。”
杨爸沉默了一会，“你才刚出社会，刚工作，家里资助点没什么。爸爸打工的地方，有的人的孩子才叫不懂事呢，上学期间要这要那，毕业了家里一趟什么也不干，就这人家还当个宝贝。还有那种一辈子都不离家的。其实你已经很拼了，一直往外闯，爸爸根本没怎么使劲。从小你就有主见，脾气硬。”
杨帆感到有些厌烦，赶紧把话打断，随口应付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这一天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还好超市的工作，只要没有临时抽查的，可以应付，可以偷懒。
好不容易在超市站完8个小时的班，换掉红色的马甲，杨帆又不知道干什么了。
晚上八点，路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街边摆摊的都缩着，爱答不理的样子。
看着路边稀少的行人，杨帆想，如果是夏天，路上估计会有很多人，这里会很热闹。
她来顺着街道走着往车站走去。
看了一眼车站上的信息，X号车最后一班发车是22点。
趁人不注意，杨帆打开衣领闻了闻，用手扣扣头皮闻了闻，杨帆觉得还行。
还好是冬天。虽然两天没有好好清理自己，只是去厕所清水漱口、洗了把脸，杨帆没觉得很难受，味道还不是很大。
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挺整洁的。
杨帆想了想，又折回商场，打算去奶茶店或者书店，找个地方坐到最后一班车再走。如果赶不上，也无所谓，大不了走回去。
杨帆边走边想，可手机再次响起，又是杨爸的电话。
“你下班了吧，早点去奶奶家吧，东西我给你拿过去了，不要再不听话了，行吧？你妈这样的情况下，你就别添乱了。”杨爸焦急的说到。
杨帆心里既有被说中的心虚，又有一种极大的愤怒。
为什么，最终又都是自己的错误？怎么又成了这种局面。不管家里出了什么问题，最终都是自己不懂事、不听话、不够好，让别人操心，让别人难受？
既然是这样，当初就不应该出生。为什么不早早的掐死自己呢？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胆小，不早早的解脱呢？最最最下贱的是，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抱有期待？
杨帆沉默了好一会儿，听杨爸在电话那边越说越着急，都开始生气了。
杨帆心里突然没有了任何情绪，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知道了。”杨帆这么回到，“没事就挂了。”
“那你赶快点的啊。越到这个时候越懂事点好吧？爸爸也没别的要求了。你就不要再添乱了。到奶奶家开心点，别让你爷爷奶奶觉出不对来。好好的，啊，懂点事，别跟你奶奶吵架。不多说了，你这么大了，要懂事了。”杨爸急躁的嘱托几句，就挂了电话。
隐隐的，杨帆能听到杨妈发飙的声音。
再次，在这寒冷的晚上，这冷清的街道，杨帆感到如此的孤独和格格不入。
好像，对周围的一切感知都被剥夺了。所有的一切声音和感触，自己的大脑都不能理解。所有一切的感触，都那么陌生。
杨帆保持着手机放在耳朵的动作，走回车站，站着。
冬天的夜晚，好像连公交车都少发车了，路上好像也没这么多车了。
所有人都无精打采的，连车的喇叭声都那么无力。
杨帆感觉到有一种疼痛，她使劲想了想，“哦，是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太久，手冷的发疼。”
“嗯，然后呢？”
强烈的眩晕和恐惧感袭来，杨帆想要张嘴发出点什么，又什么都发不出来。她想要求助别人，可看着身边匆匆走过的人，又突然觉得十分恐惧。
杨帆脑子里乱作一团，脑子里面只记得要去车站。
站在信息牌下，她惊恐的感觉，好像有人奇怪的撇了她一眼。她僵硬的扭头看了看周围缩着的零散几人，所有人都蜷缩在衣服里面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好像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她愣愣的看了一会，突然好像睡醒了一样，想到了，“哦，我把手放衣兜里面就好了，我也缩起来就好了。”
果然，手放回衣兜里面，刺痛就减轻了一些。但是还是很难受。
“哦，我要放开我的手机，这样手就能舒展，就不难受了。”
杨帆默默的站在这里。一会儿一趟车开走，一会儿一趟车开走。
杨帆机械的数着面前开走的车辆。
直到有陌生人闷闷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杨帆的发呆。
“哎，哎，麻烦让下呗，我看下信息牌。”有个穿红色长款羽绒服、烫着一头卷发、领子里面围了一圈黄色棉麻围巾的阿姨，充满着大嗓门和活力的说到。
“哦哦哦，不好意思。”杨帆赶紧躲开。
想了想，杨帆走到信息牌后面站着等。
可能是鲜红的颜色，唤醒了杨帆，大脑从麻木中逐渐缓和过来。
莫名的，杨帆低下头，也缩起来脖子，等待眼泪慢慢积攒、从眼中滑落。
身后传来刺耳的喇叭声，是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快速驶过。
杨帆赶紧躲了躲，万般不情愿的又回到车站信息牌下。
杨帆有种羞愧感，她觉得自己好像犯了无数的错误。
“我不应该在后面站着，那明明是自行车、电瓶车过道，我太碍事了。我也不应该站牌子下面，万一有人要看信息呢。他们说的没错，我太不懂事了。我怎么这么不懂事！”杨帆忍不住在心里疯狂的批判自己。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杨帆恨不得拿把刀往自己身上狠狠扎几下，好惩罚自己，好让自己长长记性。
杨帆感觉巨大的愤怒充斥着全身，血液都在上涌，感觉眼睛往外凸，脑袋两边的血管里面的血液像是要冲出来。
愤怒中又带着快感。
“我就是这么恶心，我就是这么没用，我就是这么没本事！我应该早早去死，死了就清净了，所有人就开心了！大家就都痛快了！世界也开心了！”越想，杨帆越激动，开始大口呼吸。
随着大口呼吸，越来越多的冷气从鼻腔和口腔闯入，充满了肺，直达胃部。
这种冷意让杨帆突然冷静了下来，脑子无比的冷静。
“我得赶快回家了，不能再愣神了。再不走，奶奶就会跟爸爸说，爸爸又要打电话问我，然后妈妈就要抓狂，也要打电话骂我怎么去奶奶家，怎么不去死。这样我就会生气，回奶奶家就要压制不住。回去后，奶奶还会问这问那，肯定是希望听到我们家不好的消息，当着我的面嘲讽爸妈，还会偷偷跟大伯母说。大伯母又会跟大伯说，大伯又要打电话骂我和我爸多么的不是东西，吵得一家人不得安宁，大伯母也要阴阳我妈，堂姐又会插嘴直接指点我们家，然后，这件事就不能简单的了掉了，年前一定会越闹越大。妈就会更生气，就要接着闹腾，兴许还要跟她的哥哥姐姐告状，跟她的侄子侄女告状，这个事情就彻底闹大了。我就成了那个终极罪人。不行，这样下去，我这辈子都别想好了。”
杨帆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
她狠狠的擦把脸，走到车站等车，脑子里面不停的预设着各种场景，要怎么回答，要怎么表示。
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杨帆还接到了杨爸的电话，这也在杨帆的预设中。她冷静的按照预想的方式应对，甚至硬是表演出了有一定埋怨的语气，面无表情的说，“哎呀，冬天了车都少了一样，车来的太慢了，我等了好久。估计是路上还挺滑的，车都开的挺慢的。不用急，我很快就到家了。”
杨帆甚至还硬逼着自己表演出活泼的样子，“你放心，你闺女在外面也历练出来了，奶奶那边肯定没问题，小意思。我进去就亲热的喊人，干点啥，要不就去屋里给爷爷捏捏身上。本来也没什么，对吧，就是我这个当孙女的想爷爷奶奶了，爷爷奶奶家离打工的地方也近，最近太赶了，索性住一段时间，正好也好好陪陪他们。不是说以后让我照顾他们么，就当提前演练了，哈哈。”
杨爸听起来有些怀疑，但好像还是被安慰到了，稍微放松一些说到，“别胡说，你是咱家最出息的孩子。再说，你爷爷奶奶的两个儿子都在呢，哪里轮到你这个孙子辈的。你还是要好好工作，好好打拼。你这都安排好了就行，我就放心了。你妈这边，还得几天，你就不要记挂我和你妈了，你在奶奶家好好的就行。”
杨帆用伪装出来的无所谓的声音，嗯嗯应是，还宽慰杨爸，替杨妈说话。没再多说几句，两人就互相道别把电话挂了。
杨帆面无表情的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只是脑子继续预设着回家后的情况。
下车后，杨帆往奶奶家走去。
她想了想，先去附近的商店，买了点香蕉、苹果，又买了些瓜子、薯片和饮料，提着东西快步向奶奶家走去。
走到奶奶家门口，杨帆深呼出一口气，撑起来一个笑脸，硬逼出来欢快的声音，大声喊道，“奶奶，开门啊，我来啦！爷爷，奶奶，我来啦！”
杨帆能听到奶奶在门里大声的应了一声，慢慢打开客厅的门走出来给杨帆开门。
刚一开门，杨帆看了奶奶一眼，抢着说，“奶奶，我来啦，我爸妈跟您说了吧？我这段时间住您家，这儿离着我上班的地方近！我又找了个活儿干上啦，趁着过年干点啥，要不闲着难受！平时也能给您打个下手。”
奶奶茫然疑惑的看着杨帆，往里面让了让，杨帆扶着奶奶先往里面走，她回身把门关上，在短短的走廊里边脱外套边欢快的说，“我爸是不是把东西都给我拿来了？我这想着您这里肯定没什么零食，你看，路上买了点水果零食。你和爷爷吃水果，零食是我的。爷爷睡了么？”
奶奶看着杨帆手里的东西，想要伸手去拿，“买这干嘛，家里都有。你个孙儿来了，还能短了你的？你爷爷还没睡呢，不过也快了。你这回来的太晚了，吃饭了吧？累吧，上班一天站这么久，我听你爸说了。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杨帆继续扬起来大大的笑脸，冲着奶奶说，“吃了，晚上有吃饭时间，我在外面吃的。不累，还好，天天躺家里，我可躺不住。再说了，我这么大了，也不能光吃家里的。干什么不行哪。我去瞅瞅爷爷，你别管了，这个我一会儿收拾。你们洗漱好了吧？甭管我了，我一会儿自己支床就行。”
奶奶笑着说，“行，去看看你爷爷吧，听说你要来，今天高兴了一整天，老问你。那个铺盖放客厅沙发上了，你自己收拾啊。厨房水壶有热水，用完了记得再烧一壶，睡前别忘了确认下煤气关好没。”
杨帆回着知道了，打开侧面卧室门，冲里面的爷爷扬起来一个大大的笑脸。
“爷爷，睡了没？我来啦？开心不？”杨帆笑眯眯的冲着躺床上的爷爷说。
爷爷是一个大大的笑脸，口吃不清的说着什么，头也点着，还伸手。
杨帆赶紧凑前，爷爷伸手摸了摸杨帆的脸，仔细看了看。没说什么，只是碰了碰杨帆的眼睛，张嘴又闭上，又笑呵呵的。
杨帆心里难受，眼睛有点酸，大声的冲着爷爷说，“爷，我这是刚进屋，热气激了一下。外面冷，我身上冷，咱有时间以后聊。以后我住这儿了，开心吧，嘿嘿。”
爷爷用力点头，嘴一歪口水留下来了一些，杨帆顺手拿起来床边的毛巾给爷爷轻轻擦掉。爷爷拍拍杨帆的手，含糊的说，“高兴，高兴。”
奶奶进屋说，“你看你爷爷笑得，一整天都合不拢嘴。看吧，你小孙女儿来了，看见了吧，放心了吧？别折腾了，赶紧睡觉吧。”
又哄了一会儿爷爷，杨帆和奶奶退出来，进到客厅。
奶奶的床就在客厅窗户旁边，家里还有一个钢丝床，杨帆每次来住，都是把客厅沙发旁的桌子抬到沙发上，再把钢丝床支起来睡觉。
也因为这样，杨帆在奶奶家根本不可能睡懒觉。奶奶一醒，就要赶快收拾起来，要不特别碍眼。
看着放在客厅门后的钢丝床，杨帆突然觉得很好笑。
奶奶已经有些疲累了，坐在床上看着杨帆收拾。
杨帆收拾完，问了奶奶杨爸送来的东西在哪，就去厨房水池那边洗漱了。
懒得再烧水，杨帆洗脸刷牙都用的冷水。想了想，杨帆狠狠心，把脚抬到水池里，草草搓洗打肥皂。
又去厕所换了下衣服，杨帆回到厨房把衣服洗了，拿到客厅墙边的暖气上搭着。
“奶，睡吧，不早了，我都收拾好了，早睡吧。”杨帆疲惫的说到。
奶奶点点头，再次去卧室看了眼爷爷的情况，小声呵斥爷爷，让他赶快闭眼睡觉。
走回来脱掉身上的花棉袄，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再脱掉黑棉裤，只穿着秋衣秋裤，脱下来的衣服放床边的凳子上。
看奶奶都换好了，杨帆起身把窗帘和灯关了，把外衣也脱了留着秋衣秋裤，轻轻的躺到嘎吱作响的钢丝床上。
闻着奶奶家被褥特有的一股子腐朽的味道，杨帆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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