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冰冷,粘稠,带着铁锈和焦肉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意识如同沉在深海最幽暗的淤泥里,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剧痛和彻骨的寒冷狠狠拽回。身体像一件被彻底打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每一道裂缝都在叫嚣着崩解的痛楚。右臂,尤其是小臂,那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灼烧着神经末梢。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感。
苏衍的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沉浮,挣扎。一些破碎的、染血的画面如同浮光掠影般闪过:金属骨刃撕裂铁门的狰狞破洞…凌烬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近在咫尺的冰冷眼眸…沉重扳手砸向手臂时那超越极限的剧痛…还有…最后那一片骤然亮起的、温暖却令人窒息的金色光芒…
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一层水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布满灰尘和蛛网、剥落了大片墙皮的低矮天花板。一盏昏黄的、接触不良的应急灯悬挂着,光线忽明忽灭,将周围的一切染上一种不真实的、摇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他转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视线艰难地聚焦。
自己似乎躺在一张冰冷坚硬的板子上,身上盖着一件沾满污迹和干涸血块的、不属于自己的宽大外套。他认出来了,是凌烬的。右臂被厚厚的、染成暗红色的纱布层层包裹着,从手肘一直缠到手腕,笨拙而粗糙。剧痛依旧从那里传来,如同无数细针在皮肉深处攒刺,但似乎…不再有那种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绝望感?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钻心的痛楚立刻传来,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你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浓浓疲惫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苏衍艰难地侧过头。
是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女生。她蜷缩在离他不远的一个破旧木箱上,怀里还抱着那个小女孩。小女孩似乎睡着了,小脸埋在女生怀里,呼吸还算平稳。女生脸上沾着灰尘和泪痕,眼睛红肿,但此刻看着苏衍醒来,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微光。旁边,另外两个男生也挤在一起,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呆滞,脸上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麻木。
他们身处的地方像是一个废弃的地下储藏室,或者某个小型防空洞的入口。空间狭窄逼仄,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杂物和破旧家具。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接触不良的应急灯。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空气沉闷压抑。
“这…是哪里?” 苏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不知道…是凌烬带我们找到的。” 女生声音低哑,带着后怕,“你昏过去之后…外面全是怪物…那个大怪物…还有光…” 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不可思议的一幕,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恐惧,“…然后凌烬他…他像疯了一样…背着你…杀…杀了出来…”
她语无伦次,但苏衍从她颤抖的声音和惊恐的眼神里,能拼凑出那地狱般的景象:金色的光茧在尸潮中明灭…凌烬如同浴血的修罗,用那只重伤麻痹的右臂,挥舞着沾满污血的扳手,硬生生在腐烂的海洋中撕开了一条血路…背着自己这个累赘…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闷痛。他下意识地转动目光,在昏暗中急切地搜寻那个熟悉又冰冷的身影。
储藏室的角落,阴影最浓重的地方。
凌烬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微微低着头,额前凌乱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他脱掉了染血的外套(此刻盖在苏衍身上),只穿着一件被划破的黑色背心,露出线条冷硬流畅的肩颈和手臂。但此刻,那充满力量感的身体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脆弱?
他的右臂,从肩膀到小臂,被用撕下来的衬衫布条草草包扎着,但布条早已被渗出的暗红色血迹浸透,甚至能看到布条下皮肤隐隐透出的、不正常的青紫色肿胀!那肿胀一直蔓延到脖颈侧面的血管,如同狰狞的毒藤盘踞。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间还残留着凝固的暗红血痂。胸膛的起伏微弱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整个人像是耗尽了所有燃料的机器,散发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冰冷死寂。
苏衍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能感觉到凌烬的状态极其糟糕。那不仅仅是外伤…是强行催动雷电异能、甚至可能吸收了那颗净化晶核后,带来的可怕反噬!他在透支生命!
“他…他怎么样?” 苏衍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女生摇摇头,眼神充满了担忧和恐惧:“不知道…进来后他就这样了…一直在流血…我们…我们不敢碰他…” 她指了指角落里散落的几个空水瓶和几块沾着血的纱布,“水…和一点吃的…我们都放在他旁边了…但他没动…”
苏衍挣扎着想坐起来,想去看看凌烬的伤势。但仅仅是微微一动,全身的剧痛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右臂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发黑,重重地跌回冰冷的板子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别动!” 女生惊呼,“你的伤很重!”
就在这时——
角落里的凌烬,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被苏衍的动静惊扰。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应急灯昏黄摇曳的光线落在他脸上。
苏衍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依旧俊朗的轮廓,此刻却被一种近乎非人的惨白覆盖,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沿着冷硬的下颌线滑落。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经如同冰封深潭、永远燃烧着冷静或暴戾火焰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灰翳。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和疲惫,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某种东西彻底吞噬殆尽。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冰封万里的死寂。
他的目光,如同最沉重的探针,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缓慢地落在苏衍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审视,甚至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死寂。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苏衍,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储藏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应急灯接触不良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滋滋电流声。
然后,凌烬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破碎、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冰封王座上颁布的铁律般的力量,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狠狠砸在苏衍的心上:
“你…的命…是我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更带着一种刻入灵魂般的、冰冷而绝对的占有。
“再敢…自作主张…找死…”
他的声音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积蓄最后一丝力气,那双灰翳覆盖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暴戾寒芒!
“…我亲手…了结你。”
话音落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凌烬的头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那双骇人的眼睛缓缓闭上,呼吸变得更加微弱而紊乱,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只有那只包扎着、依旧渗血的右臂,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无声的、惨烈的威慑。
储藏室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盏接触不良的应急灯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滋滋声。
苏衍躺在冰冷的板子上,一动不动。凌烬那冰冷死寂的眼神,那句耗尽生命般吐出的、刻骨铭心的占有宣言,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狠狠铐在了他的灵魂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愧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他看着角落里那个如同燃尽余烬般陷入沉寂的身影,看着他右臂上那刺目的、不断蔓延的暗红血迹。冰冷的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凌烬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异能反噬的焦糊气息。
右臂的伤口依旧在痛,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此刻,一种比伤痛更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命…是凌烬的。
以血为祭,以命相搏,换来的。
在这崩坏的世界里,这似乎成了唯一的、冰冷的准则。
苏衍缓缓闭上了眼睛。黑暗中,那片温暖而坚韧的金色光茧再次浮现,还有光茧之外,那个独自面对尸山血海、只为守住这方寸之地的、浴血的背影。
一滴冰凉的液体,无声地滑过他苍白冰冷的脸颊,没入凌烬那件盖在他身上、沾满血污的外套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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