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从实验室到T大,再从T大回S大的路程很远很绕,他们回学校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
回去的路上,穆天宇发现微明有时在盯着车窗外面出神。
他于是转过脸去,顺着微明的目光,却发现那视线的焦点好像是自己的倒影。
微明,他,他在偷看我吗?
穆天宇像个被美杜莎目光盯住而石化的石偶,僵硬地、试图不被人发现地转过脖子。目光还忍不住往往微明的方向瞟。
他在看我?他没在看我?他在看我?
(好的,穆天宇小朋友你没有误会,微明他是在看你。)
这时候微明似乎是非常心痛地叹了一口气。
表情落寞。
靠你不会是也暗恋我吧?
****
微明表情落寞地看着窗外。
他有点失望。
可能因为上官娉婷对他的偏袒态度,让他有点得意吧。
我还以为林园会喜欢我呢。
因为人只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所以,虽然高矮胖瘦美丑,你觉得看人群、看别人的时候,是一目了然的,但当人对自己的外表进行判断时,其实没办法进行非常直观的认识。
这种评判基本上是通过别人对自己的态度进行推测,得到的是一个间接的结论。
所以会有长得一般的人认为自己很美而夸张地自信,也有长得很美的人认为自己一般而自卑,甚至有人因为患上躯体妄想症而一直整容。
虽然随着自身的经历的增长、人格的成熟和他人评价的累积,大约能明白自己的魅力值,但总还是会有随着经历浮动。
微明本身就不是很自信,加之之前没有在意自己的外表,所以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吸不吸引女孩。
加之开学时s大学姐和上官娉婷的怂恿,他现在觉得自己有点盲目自信了。
穆天宇帅得光芒四射、锋芒毕露,但由于两个人长期混在一起,变成了熟人,这时人看人的面部机制,大脑就自动调节成“辨认人脸”模式,“这个人是我认识的”;
而不是陌生人第一印象的“辨认美丑”模式,“这个人是美是丑”。
这种“出众的美”的特质似乎被淡化了。
但是当微明在车窗的倒影里,同时观察两个人同框的镜像时,这时,由于穆天宇线条优美而锐利的侧脸正好映照在倒影中——那是一种美到让人心里会刺痛的英俊。
仿佛太阳,耀眼得不允许你多看几眼,否则你的眼睛就会被灼伤。
他真的tmd的好帅啊。
我不如他。
哎。
我还是会嫉妒他啊。
如果他人品差一点、拽一点也就算了。
他还这么好。我心里黑暗的部分都没有地方合理地安放了。
如果是别人,我应该会默默远离的;但我对他说过了,一定会把他当朋友。
我怎么能出尔反尔,还嫉妒自己哥们呢。
他还没学会应对这种人生的失望感呢。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们晚上去喝酒吧?”微明突然说。
“噗——”一直不敢转头,拼命歪眼睛打算看清楚微明到底是不是在看自己的穆天宇差点喷了。
“你不是肝不好吗?”
“少喝一点,一点。”现在微明的语气像是一个搪塞老婆的渣男。
******
“杨老板!”离学校不远的小吃商业街上,一家在学生中口耳相传的好吃又平价的杨家川菜馆子。
“老板是同乡,其实我们那儿在川云藏交界的地方,文化很杂,所以这家不光有川菜的做法,也有云南菜和藏菜的一些风味,很受欢迎。我上次带的米酒就是他们自酿的。
我们那儿一个县地域很大,有时候能有内地半个省那么大。不过大多数都是山,老板一听说s市也有同乡,高兴的什么似的。
还有那边产井盐,我记得还有老人得缺碘性甲状腺肿呢,就是大脖子病呢。”
微明一喝酒就话多。
穆天宇直给他杯子里兑水:“少喝点,兑点水。”
“你怎么跟我大姐似的管东管西的?!
我们那儿的人,以前都不太喜欢让孩子读书,主要是没有这个习惯。
我大姐是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对了,我们那儿不像汉人重男轻女,我们男女都能干活。
我大姐考上了成都师范学院,免学费,还有补贴,给我们寄成都的照片,她还说好带我去看大熊猫。
她在大学认识了我姐夫,谈恋爱了,就打算结婚后跟着我姐夫分到北川去当老师。
我们那儿的女人不结婚,生的小孩是归本家的,因为这事儿我阿呀、就是我妈,和我们家达布,就是我外婆都气坏了。说我大姐出门学坏了,跟男人离了本家,还学会分家了。
虽然我大姐每年都寄钱回去。
后来我大姐生小孩,我们家达布发话了,说女人生孩子旁边不能没有本家人,就叫我妈带着银子去看看我姐,我当时因为特别想看熊猫,就偷着也跟了去。
到了北川,我姐夫在教育局工作,看见我,说“小孩子怎么能不念书呢?”就把我也留在北川借读。
我刚去的时候,普通话也不好,念书也不好,所以没什么朋友。后来初中的时候,曹杰转来了。
曹杰他爸是成飞的工程师,因为工作太忙了,他妈妈身体又不太好,也是刚生了二胎,就让外公外婆帮忙照顾。我大姐和曹杰的妈妈正好是在北川妇幼院认识了。
曹杰因为家里有了弟弟非常生气,觉得他们家重男轻女。她爸爸是北方人,所以她当时在班里坚决不说四川话。于是在班里也很孤僻。我们就经常作为落后生混在最后一排。
我的普通话都是她教我的。
但其实曹杰成绩特别好,她很叛逆,就和我打赌,一定要让我考得比别人好。
她也是像你这样,给我发模拟题。
她出题,我做。
我才后面成绩慢慢跟了上去。”
穆天宇抬起头,发现微明眼睛里已经开始有泪光,舌头也开始打结。
曹杰。
就是那个女孩。
“她也跟你一样,特别喜欢天空——你当初跟丁一说你想当宇航员,先要考飞行员的时候。”
微明擦了一下眼泪。
“当时也是曹杰告诉我的。
我那时候分不清飞机和火箭都是干什么用的。
曹杰说,飞机是航空,火箭是航天,航空就是在大气层里飞的,航天就是飞出大气层的。
当时我们就争论到底是飞行员牛还是宇航员牛。
曹杰就说,在中国,要想当航天员,得先考飞行员。所以宇航员以前都是很好的飞行员。
高一的时候,我们还在一个班。
我们约好了一起去北京上大学,她说她会考北航……”
微明喝了一口酒。
“高考以后,我问了老师一嘴,老师说我的估分可以超过北航。
可我去看了一眼曹杰的爸妈。看到他爸妈的样子,我像逃跑似的走了……我觉得,怎么就我活下来了,怎么就我还能考上?她明明比我更好,她为什么去不了了呢?
她救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她还能说话啊!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没了?
我就逃跑似的,没敢填北京的学校。”
有的人不光失去了大地,还一同失去了天空。
穆天宇想告诉他,也许是地震中的挤压综合征,导致的心脏和肾脏衰竭,那时候我们的救援医疗没有这个经验,没有带透析设备。
可是穆天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陪着他把酒干了。
“穆天宇,我其实也有点嫉妒你,今天看见林园的时候,我就觉得,曹杰要是看见你,肯定也会喜欢你而不喜欢我的。
啊为什么都没有女孩喜欢我啊…”
微明噘着嘴委屈地说,眼泪一串一串地委屈地流下来。
“怎么会。”穆天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或者安抚他,既为他的伤痛感到心痛,又觉得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微明和平时一本正经的他莫名有种反差萌感,很想rua他。
“别瞎说。
微明你好歹也是我们c院仅次于我的第二系草,
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呢?
你看,上官娉婷那个社会姐不是喜欢你吗?
曹杰也喜欢你。”穆天宇对微明说。
我也喜欢你。穆天宇心里一个声音突兀地插话。
什么?你再给老子说一遍!穆天宇心里的警察警觉地说。
*******
俩人都回宿舍睡了。
微明做了一夜的梦,是个美梦。
他梦见了地震前的学校,他在老北川县城的街道上走着,高一x班的同学好像在举行什么运动会,他好像在跑接力,所有人都在操场上(注意这是一个愿望)。
曹杰在给他喊加油。
他往前跑着跑着,周围的街道突然变形,房子都很破旧,仿佛是荒废了,成了山间一座寂静的死城。
“楚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楚玉壶举着相机在拍照,拍那些东倒西歪、废弃的房屋和瓦砾。
“微明同学,走吧。继续往前跑。”楚玉壶鼓励他。
前面有人在等着他。
那人在前方回过头。
即使逆着光,他也从那人精美的侧脸曲线轻易地认出。
“走。”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应该交棒的两个人都没有松开手,他们一直奔跑着,前面就是S大的校内湖。湖畔的柳树随风招摇,夕阳的辉光如同融金。
他们跑出废弃的旧城,他们跑向校园的终点。
曹杰站起来,对他说:“微明!往前走吧!”
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他醒了,脸上和枕头上全是泪水。
*****
穆天宇做了一个坠落的梦。
他们好像都在楼顶天台上。
谭力力先说微明要转系,他反驳道“他不是不转了吗?”
微明穿着一身白色的条纹衬衫,球鞋刷得很白:“因为你我才不转了。”
不知道为什么天台往下一级一级的,都是像电梯似的可以升降的振动台。
振动台四周边缘还贴了大黄蜂似的黑黄条纹警示色。
丁一、谭力力、何乐醒还有很多同学都在上面非常自如地上下窜。
踩着振动台像是凌波微步似的浮在空中。
他自己还是有点怕高,反复不敢踏出第一步。
“这太危险了吧。”他在梦里还没下线的理智说。
“你看。”微明踩上去,对他笑了笑。
穆天宇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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