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之前，瑞穗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连嘴角应该上扬到什么弧度，笑起来眼眸眯成什么样的月牙，都对着镜子练习多次。
可当她真的看到宫治时，笑容是僵硬的，说话磕磕绊绊，连呼吸都乱方寸。
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过错太多，最后只是紧抿嘴唇，低垂头，视线与人交错。
不再和宫治对视。
穿着浴衣的宫治相较于平日，健硕的身材被遮挡得严实，但挺拔宽阔的身姿又能在束紧的带间窥得一丝。
他礼貌地冲跟出来的奈叶子点头，表示自己会将瑞穗平安送回。
“麻烦你了，小治。”
“这是我约人出去应该做的事。”
宫治一如既往地没有去推动瑞穗的轮椅。
他知道瑞穗可以，也不需要这般对待。
明明出面邀请的是天宫柚，可她没露面，安静走在一起的两人也没先出声问一句。
从身旁经过，甚至很难察觉到宫治的紧张。
烟火大会前，这些年除了写菜单推荐就再也没写过作文的宫治，竟然拿笔开始写“情书”。
如果，“抱歉，我愿意给你做一辈子金枪鱼玉米肉松加沙拉酱饭团”，也算告白的话。
宫侑从人手里抢过，笑得在地上打滚，在宫治恼火后，连滚带爬地抓着那封“情书”，大声地将内容念给父母听。
毫无疑问，第三次世界大战，向宫侑宣战。
下手没有轻重的狐狸们一人捏着一个冰袋重新坐回桌前。
一家四口盯着空白的纸陷入沉默。
宫侑烦躁地挠头，“跟人告白一定要写情书吗？小柚从来都没跟我要过哎！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直接平A
上去就能心意互通，和和美美了嘛？”
怎么还要写情书啊！
麻烦！
宫治拳头攥紧，咬牙切齿。
假装没有看到金毛狐狸身后狂摇的尾巴和他满是炫耀的语气。
最后，憋了半天的宫治，在一家四口的努力下，写出了一句话。
可这句话到现在，已经走了三千六百五十步，从高井宅走到了上田宅，宫治也没能说出口。
他紧张，还害怕。
可又神色自若，微微下敛的眼眸没有不耐，只像是刚睡醒没多久的狐狸，不太适合靠近，也不宜停住脚步远观。
但宫治的俊颜即使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也会成为人群里的焦点。
周围人灼热的打量和低声私语，都让高井瑞穗不自在。
站在一起，很不相配。
所谓的“歪曲”情愫，大约是在无边无际的梦里。
原本与高井瑞穗并肩同行的宫治快走几步，掠到轮椅的前方，高壮的青年弯曲下身子，总是慵懒的脸上露出笑容。
骤然间在高井瑞穗的眼前贴近，连带着她的心跳都慢了几分。
宫治伸手轻轻撩拨瑞穗发髻间的金鱼挂饰，长长的珠串像鱼尾，在空中轻晃。
有脂粉遮盖，也不难看出瑞穗脸色苍白和疲惫。
宫治专注地弯腰盯着眼前人。
一开始，他只是想让周围那些冲他们议论的声音停下来，尤其是这个议论声大多是因为他而起，但等他认真地靠近瑞穗，注视她的容颜时，大脑忽然变得空白。
好瘦啊。
宫治不自知地伸手轻捏住一直在瑞穗眼角旁边晃荡的鱼尾，手心贴得离她的脸颊十分亲昵。
瑞穗只微微察觉到一丝手心的温热，眼前的俊颜就不断后退，直至她需要仰头才能看到的位置。
二人甚似亲密的动作让议论的声音停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呼。
“这样看她男朋友真的很帅，我今天晚上一定很虔诚地在神社求签，希望明年，不，是明天也能够让我分到一个这么好看的男朋友！”
“比起求男朋友，还是求钱比较实在。神明啊神明啊，我希望明天就暴富，后天就辞职，大后天就在家里面躺平！”
“……”
周围种种祈愿的声音都无法进入瑞穗的耳朵里。
因为宫治毫无预兆的靠近，被碎发遮住的耳朵热得像是火烧。
快速跳动的心跳是压住这头，也会在脉搏和身体共鸣，宣告兴奋。
烟火大会不过是借口，有没有好的位置看烟火，并不重要。
远离人群后，再抬头，漫天的烟火璀璨像是金花，繁密地在夜空中绽放。
瑞穗早就忘记这般美丽的景象自己何时见过，又或许从来都没见过。
车祸后，她的生活被自己拘束在高井宅附近，不会太远产生没必要的意外，而麻烦到别人，也不会太近，让奈叶子睡不着觉，为自己担心。
车祸前呢？
如流星般快速堙灭在黑夜中的烟火映落在瑞穗的眼眸中。
车祸前，她的生活十分简单，除了游泳，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
“很好看，谢谢你。”高井瑞穗贪婪地看着众人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美景，努力地将这些场景记在脑子里，连带着身边穿着黑色浴衣的宫治。
宫治温柔垂眸，手揣在身前。
狐狸的尾巴舒缓摇晃，瞧不见的耳朵松软的弯成小三角。
他十分享受瑞穗对他的依恋、感激，就好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他背后呼噜，让宫治身心都舒服放松下来。
忘却掉先前的争吵。
他们本就到了这一步，隔着轻纱做朋友，只要宫治想，他什么时候都能掀开那层薄纱俯身亲吻而上。
亲吻权力被狐狸紧攥，他很满足。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狐狸尾巴不沾水呢？
当神社的签筒摇出吉，宫治认为这是神明在帮助自己——熬过今晚，他就再也不是被宫侑恋爱贴脸的单身狐狸了。
殊不知，下一秒摇出大吉的瑞穗正深呼吸准备擒拿狐狸，收回一切若有若无的“特权”。
大吉的竹签被宫治拾起，还没等他放入瑞穗的手中，就听到女声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前些日子是我想得有些偏差，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现在我想得很明白，你不嫌弃，还愿意和我做朋友，陪我说话，已经做到极致。”
“这些天我也在想你说的话，比起一直颓废得活着，适时做出改变才更为重要。现如今也到了我重新规划人生的时候了。”
拿着竹签的狐狸眼眸轻敛，显然还没弄清楚这跟自己排练的剧情完全两样的现状是怎么回事！
——“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罚你把刚刚说的话都吞回去！”
高井瑞穗诚恳地看向宫治，“我和神明许愿，希望我们能够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也十分贪婪地想要站起来缓慢行走……”
甚至在所有愿望之前——“我希望神明可以保佑你，让你的想要的一切，都如愿以偿。”
宫治第一次觉得大吉的竹签是烫手山芋。
面无表情并不是因为懒或是没有反应过来。
而是狐狸的脑子成功宕机下线。
喂喂喂！他排练了八百次的告白剧本，绝对不是为了听高井瑞穗说一句“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神明啊！这种愿望，就不需要大吉护航了吧！
宫治忍不住黑着张脸，如果不是这根签还承载着瑞穗站起来的愿望，他真的就一把折断。
当朋友都算了，还当一辈子的朋友！
跟狐狸开什么玩笑呢？
偏偏宫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脚肿了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眼看着大吉的竹签被瑞穗好好保存，宫治就愈发期盼超能力的存在——“在不伤害瑞穗的同时，让竹签自燃或者是消失。”
坦白后的高井瑞穗松了口气，病恹恹的脸上也出现了成心的笑容，“神明真好，治君抽的是吉，想来也会心想事成的。”
宫治闻言，攥紧手中的吉签，嘴角轻扯。
他希望的是瑞穗身体健康，并且今晚和她坦诚心意能够得到正面回应。
第一个未知。
第二个一分钟前已经□□碎。
灰毛狐狸耷拉着尾巴，精气都好像被抽走。
但一开始给神明准备好的签钱，宫治一分没少地全都扔入箱子里。
第二个愿望已然破碎。
那就让瑞穗身体健康吧。
毕竟恋爱不经过神明，宫治也自有分寸，他有的是时间、手段和力气。
……
不知道是不是沾了神社香火的气息，高井瑞穗自腰伤复发后第一次安然入睡。
而不远之外的宫宅，明明已经从上下铺换成单人大床的宫治却怎么也睡不好觉。
闭上眼睛，耳畔传来如同海浪怕打岸边的声音，再细听，是急促尖锐的金属哨声。
他想从这场混沌的梦里醒来，却如何也无法挣脱起身。
稻荷神社的特殊的禾苗香火味浓郁片刻后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泳池刺鼻的消毒水味。
顶上的明亮刺眼的大灯让宫治不适地闭上眼睛。
他低头一看，穿着的衣服很是舒适，T恤短裤拖鞋。
泳池里像飞鱼一样来回穿梭的孩子们并没有对凭空出现的宫治感到惊讶、害怕或是稀奇。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泳道上，手划破水的频率一致，且不断加快。腿打水发出哗哗声，看上去最大的不过十二十三岁，一旦有停下来的念头，就会被岸边的教练拿着哨子警告。
宫治很确定——他从未来过这里。
因为耳畔响起的口音是东京口音，不太喜欢水的狐狸也不可能主动迈进泳池。
一切都是他不熟悉的样子。
直到——
他的视线顺着泳池馆里突兀的辱骂声看去，看上去瘦弱的小女孩被两个成年人抱手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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